第93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中
作者:顾独清      更新:2020-05-28 05:40      字数:3289

风住尘香花已尽·中

五月七日,是时候回京了。

这两天两夜的车路,尽欢都没主动跟沈扈说过一句话。沈扈倒是好像有什么担子放下了似的,稍微轻松了些。偶尔比牛毛还细微的示好举动被尽欢白眼怼了回去,尽欢是完全不想理他,总归都是假话,听了有什么用。

倒是难为了白承和,两头儿想巴结着,却又两头儿讨不找好。

“姑娘进京打算如何对圣上述职呢?”阿丧试着打开她的话闸子。

尽欢道:“一五一十的,该如何便如何。”

阿丧问:“姑娘不怕腥气惹到自己身上么?”

尽欢冷笑:“本就与我无关,我领个用人不力的罪便罢了,那群人早被圣上盯上了,常阔,还有那个龙某人、王某人已经押送到了京城,砍了也好。”顿了顿,低下声音,“其他的……该扣在我头上的锅,怎么甩也甩不掉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丧叹气:“姑娘留好后手了么?”

尽欢望向车窗外:“留后手?我一倒台,自然有新的替上来,我要留什么后手?”

阿丧道:“给自己找条生路不是?这么倒下,太可惜了。”

尽欢点头,拍拍他肩:“确实,你最懂我心思。是太可惜了,我以为我最终还能和最上头对抗一把,没想到,出师未捷,先遭小人陷害,连撑到下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我去替姑娘除掉他?”阿丧捏着拳头。

尽欢眼睛还看着窗外:“罢了。别脏了手。”

说句老实话,倒真不是怕脏了手,而是内心深处还是不忍。她没法向他下手,因为她总是不信,无论他怎样的说辞都没法让她完全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更没下限的原因是,就算他骗了她,她一颗心也还是在他身上系着。

如若能够翻身,他不会好过,但,少不得要给他留个“全尸”。

唉——一个类似言官的御史,打不得、杀不得,难道唯一的报复方法就是叉着腰骂他么?

尽欢心底无奈:泥菩萨过江,先逃过这一劫再说罢。

当晚就到达了京城,城门外抱声早早地候着了,尽欢冲她招招手,掀起帘子要下车,忽然觉得有些头晕,阿丧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摔下。

沈扈用余光扫了一眼。毕竟到了京城,更不能出半点纰漏。

“今日中午就没怎么吃,许是饿花了眼。”阿丧担心地说,“回去我吩咐做些好的。”

尽欢摇摇头,松开扶着他的胳膊,道:“没事。”

抱声过来抱了抱她,刚想跟沈扈打招呼,就被尽欢一把拉住,拖走。尽欢冷着脸,抱声很懵逼。沈扈远远地跟着一道儿走,没办法,要去见圣上。

“阿姐怎么了?”抱声以为是怕她接近沈扈。

尽欢道:“一句两句说不清,回去跟你解释。”按了按太阳穴。

抱声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关心地问:“在荆楚府这一个多月,累着了罢?”

尽欢挤出笑容:“其实也就这几天,不知怎的,身上不舒坦。回来也是休息不了的,还得打一场硬仗。”

“不如叫太医来瞧瞧?早点开点药吃了也好恢复精神。”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尽欢道,“圣上在孳政殿么?”

抱声回说:“应该在,方才我去跟圣上说过了,估摸着你就要到,来接你。”

尽欢舒出口气将心神压定下来:“但愿一切平安。”

孳政殿。

尽欢忐忑于韩呈见到她和沈扈的高兴,直觉告诉她这是韩圣准备有所行动的信号。如果非得给韩呈颁个头衔,“笑面虎”最合适不过。

“还没吃饭呢罢?”这是韩呈叫他们起来后问的第一句话。

二人意外,愣了愣说:“是。”

韩呈笑着微微招手:“那就过来吃,想着你们空着肚子,朕准备了不少菜,来。”

“臣不敢。”

韩呈坐下,招呼他们两个也坐:“有什么敢不敢的,坐下吃,边吃边跟朕汇报一下此次荆楚府的情况。快,别耽误时间,菜都要凉了。”

二人只好坐下。

烤鸭,酱肘子,京酱肉丝,四喜丸子……尽欢不知是没胃口还是心里不舒坦,挑挑拣拣两筷子,就不吃了。

“此次荆楚府除了天灾,也有人祸之因。一些地方官员依权仗势,贪污的贪污,弄权的弄权,有恃无恐,弃百姓安危于不顾,或是为了政绩隐瞒灾情,或是以权谋私给他人行方便……”沈扈将底子倒得顺溜。

韩呈似乎早就料到,毕竟罢免了常、王、龙三人,但还是蹙着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上头还有人?”

沈扈道:“臣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怀疑这些人肆无忌惮,是否有其原因。”

韩呈点头,夹菜:“不无道理。那就交给下面查,能查多少查多少。”

反正到最后也是朕想办法兜着。

“顾尽欢今天看上去气色不大好?”韩呈歪着头瞄了一眼。

尽欢笑笑:“臣没有……”

没说完,话就被沈扈接过去:“顾大人在荆楚府处处亲力亲为,许是劳累过度了。”

韩呈说:“昨日又刚到了新疆的水果,待会儿你带些回去,好好休息几天。”

“臣无碍,无需请假休息。”尽欢有些害怕休息几日他们搞鬼。

“那你可得多吃些。”

韩呈亲自给夹菜,尽欢急忙站起来捧着碗谢恩。

一顿饭吃了个半饱不饱,二人将这几日处理的详情一一报告清楚,就跪安回去了。

天已经黑透了,这晚餐吃得实久,原来疲累的尽欢越发浑身不舒服。月光洒在乌亮的发上,伸了个懒腰站定了。

沈扈与她一起走着,见她站定,脚下也住了住。

“你今日看上去脸色是真的不太好。”

尽欢没好气:“我想着要见圣上,想到马上要垮台,我就不舒服,如何?满意了?”

沈扈被怼得下不来台,叹息一声,便不再说了。

待到走至一处岔路,尽欢往宫门方向分道,沈扈才问:“你去何处?”

尽欢回:“去什刹海看看天问。”补了一句,“交待交待后事,不然他这么小没人照拂。”

“我与你一起去罢。”

沈扈突然的提议让尽欢十分不解,她说:“不劳烦你来看笑话。”

“天问好歹也是与我有些感情,我去看看,也免得孩子疑心。”

这话让尽欢没的拒绝,况且又想起当初时疫爆发,天问还是沈扈帮忙保护的,不论他当时目的如何、是否真心。

“我求你,无论你多厌恶我,以后不要迁怒到天问身上。他什么都不知道。”尽欢想到天问才终于低声下气了些。

沈扈道:“你放心,是非善恶,我分得清。”

尽欢眼睫抖了几下,将眼泪重新挟回眼眶,不让他看出自己的难过:善恶你一向分得清。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改了,弃恶从善还不够,你一定要我死才善罢甘休……

他对天下人的爱,真的能产生对自己这么大的恨意么?

可是自己早已改过自新了,他知道的啊!

*

本以为去了什刹海后会是暗含生离死别的温馨场景,可是今晚的什刹海注定掀起一阵波澜。

尽欢进门时头晕眼花,一个踉跄差点栽在石阶上。沈扈抽出胳膊给她撑了一下,才没摔结实。他以为是尽欢这段时间心惊胆战,身处最是可怕的京城更为惊惧才会如此。意外之后居然有一丝不忍。

“你这看上去不像是真的没事。”沈扈说,“你可得保重好自己,撑到最后圣上处决你才是。”

尽欢冷道:“这是自然。”

“天问呢?”尽欢进屋后问下人,“已经睡下了么?”

下人答道:“是。小少爷今日学得刻苦,还得到夫子夸奖,开心极了,才睡下不久。”

尽欢欣慰地笑笑:“不错。”心想着后头几日随时都可以来看他,也没想着叫天问起来。刚才想来,只是心中害怕,想找个能暖暖心的人说说话。眼下看来只能作罢。

“你告诉他我回京了,从书院下了学后随时可以去找我,宫里要拦着,就拿着我的腰牌。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说。”说着将腰牌给下人保管好,就往门外去了。

二人走在院子的回廊里,尽欢淡淡道:“没叫你看成好戏,真是不好意思。”

沈扈道:“无妨,你若是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好戏总有看得成的一天。”

尽欢道:“真是难为沈大人对我表示关心,连如今也要虚情假意一番。也是,习惯成自然,过去做戏做多了,毛病改不了。”

“你就当是真的听,赶紧去找个大夫瞧瞧的好。”

“多谢,难得不怀疑我是故意演给你看。”

沈扈显然适应了她现在说话句句带刺,虽然心酸,却莫名觉得可爱:“有什么可疑心的,你现在强弩之末,作不起风浪来。你也为咱们的情谊考虑一下,我可不想原本能看你午门斩首,你却先病倒了。”

尽欢被气得不轻:“我一定好好儿等着!就跟在打牌一样,只要有人没下这桌子,谁赢谁输还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