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萤脸色微变,看向贺丰破口大骂:“你放屁!你主子人都在这里,这皇宫被你们控制在手心,陈王就是狗急跳墙,多的是宗亲大臣,是怎么找到她的?”
贺琅静静而立。
李萤咆哮一气,呼啦一声,掀翻了案上的香炉。
贺丰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了:“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贺琅依旧不动。
李萤慢慢开口:“贺候,救救她吧。她不是个好人,是因为我。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恶事,就是毁了这个姑娘。”
陈王事败,已经是亡命之徒。贺琅不会因为崔菩提这个“妖妃”收手,她的下场会有多惨烈?
今夜过后,会有许多人无辜丧命,他不怕这些冤魂带着腐蚀一切的烈火从地狱里爬出来,可崔菩提已经是唯一与他一心的故人了。
除了她,再不会有人在他作恶时,还留在他身边。
他恨,没人拉自己一把。也恨,崔菩提还推了他一把。
不等李萤再说,贺琅已动了动手指,贺丰飞奔而出,片刻,已取了崔菩提的玉簪回来。
“回陛下,娘娘只是受了惊吓,毫发无伤。只是……”
李萤狂躁的打断他:“只是什么?”
贺丰低眉顺眼:“废王负隅顽抗,仍要作乱,属下已经得手,却不想废王被流矢射中,一命呜呼。”
李萤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你告诉朕做什么?现在,这皇宫都由你主子做主了,很快,这天下也由你主子做主了。”
李萤已经冷静下来了。稀薄的日光透过箭矢穿过的破洞照进大殿,这京城一夜未眠,而他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皇贵妃被陈王逼迫,违心写下懿旨,招众臣入宫。已于昨晚被逼服毒自尽。贺琅,给她一点体面吧。”
贺琅讥诮一笑:“陛下多情,可臣倒不觉得,皇贵妃是这样甘心认输的人。”
贺琅招了招手,贺丰便如此办了下去。
那懿旨毕竟出自皇贵妃宫中,若崔菩提还活着,宗室、勋贵群臣的怒火,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毒妇,又岂能葬入皇陵之中。
李萤是想为她求一线生机,岂料贺丰刚告知陛下的意思,崔菩提就闹了起来,非要见陛下。
贺丰无法,只能又去求见陛下。
李萤还坐在台阶上。
若论起来,李萤也算是贺丰看着长大的。
内侍通传,李萤恍若未闻。那边崔菩提闹的厉害,贺丰等不及,悄悄进了内殿,见他坐在地上,忍不住道:
“陛下当心龙体,快起来吧。”
李萤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贺丰四下看了一眼,见旁边扔着一个软垫,双手捧过去。
“陛下,皇贵妃方才摔了一下,脸色十分不好,想见见陛下。”
李萤喃喃道:“请太医。”
贺丰把软垫往前送了送。李萤已经浑身僵硬,一起来才发觉腿骨酸痛,勉强挪了挪,让贺丰把垫子给塞了进去。
重新坐好后,果然舒适多了。
李萤冷笑一声:“朕还以为,这垫子里有千根百根毒针。”
贺丰道:“陛下会长命百岁。”
李萤“嗯”了一声,最后都没有去见崔菩提。
“打晕了送走吧。”
这一夜过后,因宣平伯回来的及时,京城还算没有造成极大的破坏。但对于安宁了许久的大周来说,也已经算是伤筋动骨。
皇贵妃已死,连罪魁祸首废陈王都死了,这场突变来的快,去的也快。
李萤料理完皇贵妃的“丧事”,就一直称病不朝。十余日后,百官都守在金殿之外静坐,百官之中派出一人,在殿下反复诵读祈上书。大意是天逢此变,如今京城遭创,正是破旧除新之时,陛下当励精图治,发愤图强云云。
李萤闷在殿中饮酒,浑然不理,如此连着蹲守了三日,李萤真病了。
崔菩提真的死了。
她被贺丰送走,在京郊一座私宅中等了半个多月,都没能等到李萤一面。这天夜里,她遣离侍女,换上了唯一一身完好无损的衣裳,美仪容,笑安详,吞金而亡。
李萤听闻巨变,当晚便真的变了。
太医们进进出出,神色慌张,大臣也不再跪了,只得离去。李萤周身是水深火热,眼前一时如有鬼魅狂舞,一时又恍如仙境,有仙子邀他同去。
这整整一夜,才退了热。李萤坐在床边,周身难受,一动也不愿意动。
苏朝朝端着馄饨进来,馄饨边上是一碟白糖糕。
沈思永爱吃甜,虽也喜欢绿豆酥、芙蓉糕这些精致的,但最不离口的,反倒是最普通的白糖糕。苏朝朝那回为了哄她,专程去首饰铺里用上好银器做了一套十二种花色的小动物模具。
沈思永最喜欢的是白兔白糖糕,像个孩子一样。
小奶团子也喜欢。苏朝朝的手是真的好,她心甘情愿做一样吃食,便好像把全世界都送到那人嘴边。
李萤咬了一口,火辣辣的嗓子被磨的生疼,可还是一口一口把这糕点吃完了。
他又吃了一口馄饨,不满的哑声问:“怎么不是老鱼头家的?”
苏朝朝似无奈的浅笑:“他家只做鲜虾汤头的。那是发物,昨夜病的那样厉害,还想不想好了?”
她说话呢,避开了所有称谓。还似少年时。
可手上衣袖遮的严严实实,手臂伸的直直的,人离他尚有一臂之远。终不似少年时。
李萤看她双眸,依旧如星如月,可终究是疏离了。
这世上知道他作恶,还愿与他一心的,也只有崔菩提。现在连她都死了。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
苏朝朝看他一口一口木然吃完了馄饨,缓缓叹了口气:“崔姑娘的事,他不知道。他答应过你,留她一命。不会食言。”
李萤哼了一声:“你进宫来,就是为了替他说这句话?”
苏朝朝摇头,诚恳道:“不是。是魏潜说你昨夜毫无生志,我进宫来是怕你死了。”
李萤许久没说话。
苏朝朝也不多言,等他吃完,收了盘子就走了。
晚上贺琅过来,李萤仍然十分虚弱,看见他又冷嘲热讽。
“那女子已经废了一条手臂,贺候仍这么不能容人吗?”
贺琅反唇相讥“陛下小肚鸡肠,就以为天下人都如自己一般吗?”
李萤忿忿道:“难道不是,偏偏让她来做说客,你说不杀她,难道连看住不让她自杀都不成吗?”
贺琅极快的瞥了她一眼:“她身边的都是她自己的人。她为何寻死,你难道不知?”
崔菩提苦苦要见李萤,李萤心硬如铁,只是给了她一封信。
信中大抵是些薄情寡义之词,其中有一句,愿来生也不复见,免于共堕藻渠。
李萤脸色更白,再不说话了。许久,又道:“你既然知道我写了这么混账的信,更该好好看着她。我是不想让她死的。”
贺琅冷漠且残忍道:“只不过你事败了,需要有人与你一同在泥沼冰窟中取暖。你若事成,将来能够坐稳这天下主的位置,你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尽知内情的她。”
陛下缠绵病榻,许久不曾上朝,偶尔出来一次,又要好几日不出现。朝中大臣,渐渐由宣平侯(平乱有功,晋升爵位),情淮先生以及齐王等共同理事。
半年后,李萤重新临朝,上朝后做的唯一一件大事,便是宣召天下,禅皇位于宣平侯贺琅。贺琅再三推辞,次日李萤又再次宣召,从此不再上朝,国家大事尽在贺琅掌中。
再二月后,素文帝李萤再下禅位让贤的诏书,贺琅受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