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有十几把陌刀,团团包围,任凭苏卜再如何英勇,没有背插双翼,一样难以脱身!
然而苏卜却没有任何犹豫,毫不约束马蹄,身微弓,眼微眯,手中的长枪微微偏向下方,他此刻就是一张绷紧的弓弦,手中的长枪正是弦上的箭矢。箭矢的目标,则是那个陌刀方队的头头,千人营杨无敌。
杨修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微讶,手中的陌刀从未偏移,道:“虽然很佩服你明知必败而求一搏的勇气,但为了个人的骄傲,就不去做战场大局得失的锱铢必较,选择了最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则有些江湖莽夫的愚鲁。”
苏卜继续闷头狂奔,这二三十步的距离,仿佛一口气奔出二三十里,他黝黑的脸庞竟然已经有些涨红,依旧沉默不语。
他终于递出了那一枪,沉稳而内敛,看起来平实无华,也没有一击必杀的气势。事实上这一枪也的确没有后续变化,招式和气势貌似都还未到达巅峰,似乎是这二三十步的距离实在太短,不够战马奔跑到最快的速度,所以没有最大的力量。
事实真的如此吗?杨修也不敢断言。只是他从来都是严严谨谨的出刀,无论是遇上身经百战的高手,还是初攀马背的雏鸟,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对得起自己的刀。尽管此刻手中所握的只是一把木刀!
可是当自己那柄木头做的陌刀触到长枪的时候,杨修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枪上居然带着一股暗劲,霎那之间就从刀尖传到手臂,双臂立即发麻无力,连陌刀都快抓握不住。
这股气息狂乱无序,不像任何正统的行气法门能够培育出来的,看来是这少年以往误打误撞强行将体内的气息释放出来的。这种最为原始的行气方法不但对内息的利用效率极为低下,而且对经脉的损害亦是颇为巨大。
就在苏卜要得寸进尺,一举击杀大敌的时候。
杨修忽然暴喝一声,将体内狂乱的气息镇压下去,然后提气、聚力、举刀、挥刀,一气呵成。与苏卜那种需要一段时间聚气,方能发挥那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儿威力的野路子行气方法不同,杨修乃玉黄门入门弟子,身怀青牛玄功和灵蛇归息法两门绝学,此时气力附加于双臂之法,不过是门中基础运气门道,但与那野路子相比,仍是胜却了千倍百倍。
所以杨修出刀很快,很猛,气力极足!
如果那一刀没有落空的话,几乎可以堪称完美。但是苏卜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躲过了被陌刀打落马背的悲惨下场,跑出四五个马身的距离,又策马调头,依旧用土法子聚气。
杨修有点从心里钦佩这少年的执拗,所以必须快点解决他!
凭他的实力至少有七八种法子放倒苏卜,但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出刀!
杨修猜测得不错,苏卜确实未曾习练过任何一门正统功法。这种憋气出枪的方式是以前潜水下河扎滑溜鱼的时候偶尔发觉的,自那以后扎鱼一扎一个准。寻常武夫决计想象不到,这种特殊的土笨方法居然被他每天坚持练了下来,亦且每日不断精进变化。虽然一口气憋下来仍只使出了十之一二的效果,但随着自身气力的增长,其实也有蛮可观的威力。
而且苏卜这套野路子行气法还藏着一个秘密!
杨修蕴藏真力劈出的一刀没有落空,苏卜递出去的第二枪也没有落空,长枪与长刀交缠在一起,杨修接连送出三股真气,而苏卜仍是一股霸道无理的气息横冲直接迎了上去。
在旁人看来只是两人的兵器撞击之后稍稍定顿了一息的功夫,便各自分开,谁也没有在这个间隙施展出第二招。实则个中局势比表面上要凶险十倍,杨修的三道气息终究是正道大统,一道比一道强横充沛,寻常就算功力相当的对手,也会因不防而招架不住。
所以对战这种等级的对手,且对方于内息的修炼比自己早了几乎十年的情况下,还能在对方兵器末梢震裂一道裂痕,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且诡异的事情。
尤其行气的法子还是被众多江湖宗师验证无法达到理想收效的野路子,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原先以为这一击必然是自己胜负手的杨修第二次感到震惊,少年体内气机的浑厚程度竟然屡次叠加,短短两次交手,相距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已然翻了六七倍。
“再来!”
苏卜擦掉嘴角些微血迹,包裹长枪的沾漆厚布在碰撞中早已脱落,露出木质的枪头,枪头尖端隐约冒着微不可见的白气。原本黝黑的幼稚脸庞憋得通红之后,渐渐转向青紫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狂乱如飞瀑如洪水的气息撑爆体魄,唯有那双眸子在这种时刻显得更加的熠熠生辉。
对于少年带来的连连“惊喜”,导致杨修已经开始有些麻木,连这个少年内功精进之神速,眨眼之间便好似摸到了气息外放的门槛这一高深境界,也觉得见怪不怪了。
“小兄弟!我叫杨修,是千人营的校尉。你要不要来陌刀队......”
杨修很喜欢这个少年,虽然少年当初前去报考斥候的时候他恰巧就在一旁,亲眼见过他放下长枪之后堪称糟糕透顶的马下作战能力,但他还是想破例招收此人入千人营。
“你得胜了我再说!”每说一字便有一丝气息从口鼻泄露,所以本来就口齿算不上伶俐的苏卜此刻惜字如金。
当然,再矜持的人格也比不上真正的金子!苏卜暗地里也曾这般想过。
杨修哈哈一笑,依旧保持着陌刀指前的姿势,洒然道:“这倒好办,一言为定!”定字一出,木质的陌刀刀身立即出现五道粗如麻绳的雪白气息,小蛇一般盘旋在长长的陌刀上,蛇吞象!
你摸到了气息外放的门槛?可我已经登堂入室三五年!
二人不光存在境界的差异,苏卜体内的气机看似浑厚,实则是昙花一现,终究不过是刹那芳华。怎能敌得过杨修如滔滔江河水一般深厚绵延的内功底蕴?
唯一能拿出来与杨无敌抗衡的,不过是那份一往无前,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蛮劲罢了。
杨修想要尽快结束这段搏斗,除却存有招揽苏卜进入千人陌刀营的那点私心之外,另一个原因则是担心这场骑步之间的相搏持续越久,对苏卜体内经脉的损害便越大。虽然武夫的经脉伤损大多都能通过丹药亦或外力的介入得以修复,但每个家族几乎都或多或少有那么几个曾经的天纵奇才,练功急于求成导致气息透支过度而炸了自身经脉,此生无望企及练气最上乘境界。
他当然不希望这么一个练蹩脚野路子功法都能大成的好苗,最后砸在自己手里。白白糟蹋了日后有望成为一个万人敌的好种子。
陌刀上五道灵蛇般的白色气息愈加粗壮,此刻已然增长到如同成年男子手臂一样粗细的程度。相较之下,苏卜枪尖只稍稍浓郁了几分的可怜白气,两者云泥立判。
这一次苏卜身上已然没有奇迹再次发生,兵刃尚未交锋,五条雄厚气息构成的白蛇已经将长枪之上的那点气息分食一空。其实这一手以气吞气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苏卜体内的气息压力,虽然苏卜仍然没有张口呼吸,但胸口那股压抑郁闷的感觉着实清减了几分。
于是苏卜有了“恩将仇报”的本钱,借助这一次“喘息”稍稍恢复的气力,接连递出已是负隅顽抗的潦草几枪。
杨修手中陌刀如同大笔写大书一般肆意徜徉,轻而易举化解了勉强算得上刁钻凌厉的几枪,然后陌刀刀锋稍稍偏转,劈向用尽浑身解数再无反抗可能的苏卜脖颈。
陌刀突然停顿,并没有将气力衰竭到极处的苏卜打落马背。
莫非要上演一出手下留情,两位英雄惺惺相惜,彼此摒弃前嫌终归于好的感人画面?
可惜这幅画面里多了一个碍眼的家伙,他脱掉了骑兵的寒光轻甲,披上普通步卒的制式衣饰,既无弓箭也无军刀。他紧紧地搂住杨修,手中是一柄浸满朱红色水漆的木质匕首,此刻正不耐其烦地一刀一刀扎在怀抱中人的背上。
杨修整个后背几乎被红色水漆染透,犹如浴血一般,有一种怵目惊心的惨烈悲壮,他无可奈何的抽动了一下嘴角,发现喉咙微微发涩,“倘若战场生死相搏,你悄无声息出其不意地偷袭,第一刀抹过我的后颈,破坏脊柱之时便切断了我后续动作。而后第二刀刺入丹田,破坏气息汇集之地,我已然没有任何顽抗的可能。第三刀开始你先是从心脏刺起,将各处脏器通通刺了一遍,又按照血脉游走的大穴一路刺过去,最后连诸多奇经穴位也扎了个遍。我就算是谪仙转世,也该死通透了吧?”
“能捅校尉级别的大官刀子,可不是每个骑兵都有机会的,既然有这种机会,当然要捅够本咯!否则日后怎么有跟人吹嘘的本钱?属下下手轻点,您忍忍就过去了,还有十一刀就够整数一百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李况果然一言九鼎说话算数,从抱住杨修起始,他便一边出刀一边数数,没有半刻停歇,这一会儿又捅出十一刀,凑够了整数一百。
虽然是一把木刀,且只是象征式轻点一下,但杨修每被捅一刀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痛是不同,就是老脸被人扯到地上,还踩个不停。
整个燕隆三州也就仅仅一千余人有资格有本事拿得起陌刀,而他身为人称燕隆步军杨无敌的杨修,正是这一千余人的头头。
可是现在却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这尊太岁在演武军律的制约下还不能捏死这只蜣螂,只能乖乖没脾气。
苏卜用仅剩的力气,投出腰间的军刀,军刀射中阵眼大旗木杆。可惜苏卜气力用竭,可惜那柄军刀只是木质,所以只扎入旗杆三分,没有将其折断。苏卜本人已是身心俱疲,竟然伏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杨修环顾四周,一百丈内木枪陌刀断折的残骸怵目惊心,虽然没有人在演武中重伤致死,但有几匹战马碰上陌刀中的硬点子,被木质的长刀砸得四肢断折。这支总数为三十骑的轻骑队伍除了苏卜睡去,就只有抱着“战利品”的李况还算是残存一战之力,其余袍泽都为了制造足够李况浑水摸鱼偷袭的局面而牺牲。
当然陌刀队有马背之下作战的劣势,通常情形能一刀挡二骑,但在实战中局势瞬息万变,哪有什么道理可讲?所以陌刀队的折损要远远在骑兵之上。
“你内功平平,可是隐藏气息的身法不错,头脑更是灵光。寻常陌刀力士对上你,或许没那么容易得胜。还要再战吗?”杨修收好刀尖崩裂的木质陌刀,按照已经阵亡的规矩退在一边。
李况在杨修环顾的时候也大致看了一遍战场,不过他看得更远更多。都尉吕德褚的主力骑军只剩下那个魁梧雄壮的中年汉子,身边围了近乎三十步枪士卒,铁打的强弩之末了。右翼骑军倒是还剩下七.八骑,只不过被斩马.刀斧以及弓箭手逼迫得不能上前,只能游曳在步军外围,时不时还有运气不好的骑士被步军里的神箭手挑中,给一箭射落马下。
自己这支左翼骑军?算是全军覆没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