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台上都是江湖之上有头有脸的宗师、俊杰,尽管都有夺取那所谓武道新境界“因缘”的意图,却不好露出太难看的吃相。
仍能留在台上的这一波人,无疑都是站在江湖风口浪尖的不世高手,没有掺杂半点水分。
为求最高最快的效益,武道台四角分别成为四座角斗场,好在这座武道台极为宽广,而这些参与决斗的武人都是全力付战,并不如往常般一味追求花里胡哨的俊俏招式。往往一触便分,一招即分胜负。
两两捉对比试的顶级武夫换了一批又一批,明面上点到即止,确实也没有闹出人命来。然则却有人输得更多,不单输了武艺,丢了面子,对阵之时遭人暗中下毒手,伤及了武道根基。注定与新境界的“因缘”相去愈远不说,迎接他们的,更是十年关甚至三十年关的休养生息。否则根基都保不住,何谈武学大道?
只剩下台上四组,一共八人。
这一刻,无疑是这场赛事进行以来,最为精彩纷呈的时刻。
那些与武学新境界全然无干的观众反而能够专心致志地欣赏每一场比试,领悟研习武林前辈的众多成名绝学。这当中就包括之前“武道文论”之时崭露头角的江湖新才,小童霖无韬。他此刻坐在一个身材魁梧尤胜昆仑奴的雄壮和尚头顶,双脚则搁在和尚双肩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战事。
那名和尚满脸横肉,高大魁梧的身形站在人群之中正应鹤立鸡群四个字,高出寻常男子三四个头。身穿敞胸火红僧衣,颈上挂着拳头大小的黄金佛珠,身畔一条乌铁棒入土一尺半,露出地面的部分仍旧高出和尚二三尺。
江湖上底层人群有一个共识,遇上四类人,绝不能小觑怠慢,这四类人分别是僧道乞,还有单身行走的漂亮女子。
草蛇化蛟龙的事故时有听闻,甚至常常发生在身边的江湖中,验证这个事实的倒霉蛋往往不是丢了命,就是丢了命跟子。
尽管这个大和尚无意上台与人一争高下,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的老油子们还是看出了这个大和尚并非虚有其表的空心萝卜。
好比方才白羽剑仙那几句有魔力的话语轻易将台上化神境的高手逼下台来,台下“境界不高”的江湖人士更是不由自主倒退如飞,只有这位头上坐着小娃的大和尚双足未曾动摇分毫。
当时同样做到这一点的几人,都在台上坚持到了这最后时刻!
八人又经历了两轮切磋比试,结局竟是两个自始至终未曾使用兵刃的年轻人获胜。
天宗随性自然地站在台上,没有展露出太多胜者的霸道气焰,含笑看着身前仅剩的唯一对手。
衣琊弈则更为温良谦恭,如同初出江湖的名门小生,倘若不是此番败在他手上的都是武林中的宗师巨擘,高强武力做不得假,否则任谁都会看走眼这雨川庄的少庄主。
毕竟此人与早早凭借自己强悍实力打出深厚名望的天宗不同,在此之前,江湖上谈及衣琊弈,最多也就是酸酸的加个“雨川庄少庄主”的后缀罢了。
这最后一轮比试胜出,便能获得白羽剑仙口中开启新境界的“因缘”。于习武之人,尤其是臻至武道顶端的这一小拨人而言,能够在固有认知的一品境界之上再造高台,其诱惑不亚于金山银海之于穷苦之人;滔天权柄之于式微之吏;天下疆土之于野心王侯;极乐金身之于苦行僧众。
衣琊弈目光游离在武道台之外,寻找某人的身影。
下一刻便与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四目相对,桐露狠狠瞪了他一眼,可爱俏皮的脸蛋龇牙咧嘴努力地装出凶相反击衣琊弈的目光。
衣琊弈尴尬地苦笑,露出请示的隐晦眼神。桐露撅嘴的同时用手抹脖子,果断拒绝了他的请求。
台上台下众人哪里是没长眼的瞎子,皆是明明白白的看见这小两口正打情骂俏。
衣琊弈向天宗抱拳,歉意道:“琊弈自知武艺不如天宗兄,就不多做纠缠耽误天宗兄应试白羽剑仙的考核了。口服心服!”
天宗同样深怀歉意,无奈叹息道:“我这个妹妹啊!琊弈可比我这个当哥哥的还能容忍宠溺她!我看你日后的日子难过咯!”
听到天宗第一次明面上认同且支持他这个未来妹夫,在衣琊弈看来这可比得到什么武道因缘什么仙华境要欢喜千倍百倍。当下憨直笑道:“值得的,值得的......”
“置身武道拔尖位置,居然也有如此惺惺相惜的武人,实属难得。你二人也不必推辞惋惜,一同接受考核罢!毕竟日后需面临的关卡,绝非一人只力得以闯过。”何重树神出鬼没的立在一旁,背上仍旧负着那只沉重但并不值几钱银子的大书匣。
衣琊弈已然心满意足,无心与大舅子分夺那份武学机缘。正欲谢绝,大舅子天宗已先开口:“承蒙剑仙前辈怜惜,小子们自当全力应试!”
台下桐露被衣琊弈的愚蠢气得跺脚,暗暗咒骂这不懂局势的蠢货,好在自家大哥是个明白人,没有白白错过这等机会,二人联手,自然能有更大的机会通过那位实力深不可测大剑仙的考核。
衣琊弈后知后觉,心想:“剑仙前辈绝非凡人,这场考核定然不易。大舅子如此说话,必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且帮他一帮!”衣琊弈想通关节之后,打定主意要为这场考核助一份力。
何重树一手搭在那柄一竿上,雄浑的剑意旋即层层叠加,一个拔剑的动作,便让台上对面而立的二人生出如临大敌的切实感受。
空穹之中那个悬空而立的巨人,同样做了个拔剑出鞘的动作,尽管他的大剑始终握在手中。
自上台比武尔始便未曾动用兵器的天宗,从怀中掏出一捆泛耀银光的细线。
心念一动,那捆含有六条细线的线团应即散开,纤细且材质特殊的细线一旦分散隐匿于四周,肉眼便极难察觉。就算神识波动,也无法轻易探查此物移动轨迹,何况这又细又长的软物足有六条之多,令人防不胜防。
衣琊弈因家传武艺之特长,故而没有择选兵刃,仍是赤手对敌。
“得罪了!”天宗率先发难,四条锋利如刀刃的钢丝切开何重树散布在身体之外的真气罩,牢牢纠缠住那柄天宗颇为忌惮的长剑一竿。其余两道细丝一刚一柔,一道轻盈迅疾,使的是剑法;一道厚重雄浑,演化的是刀法。
刚柔相济朝何重树躯干袭去。
衣琊弈此刻没有迂腐到坚守以一对一的原则,身形一晃,分为两道人影夹击白羽剑仙前后,与天宗袭向何重树左右两边的“刀、剑”相互照应。
那两道人影身法十分古怪,前者犹如游鱼,后者更似地龙。全然无法以常理揣测其行进轨迹与出手时机。
何重树手中的长剑一竿轻微颤动,振幅虽小频率却高得骇人听闻,将四条特质弦丝结下的死扣震得松弛。抽剑之时摆臂后掠,将最先靠近到警戒位置的那道身影逼退。
衣琊弈险之又险地从剑下逃生,家传绝技凤凰九变中的大食,原本拓摹自地底地龙,以形态诡变难以捉摸著称,居然被白羽剑仙轻易看出破绽。
之后何重树先是使一招日月摇光,击退左右两边那刀意剑气均是饱满浑厚的两条弦丝,再出一招光照斗牛,长剑直刺这个一招未捷转到前面再次出击的衣琊弈。
衣琊弈面对直刺而来且留有后手的一剑,只能暂避锋芒,摆臂晃身如鸟扑翅向后撤离。
天宗随即以六根弦丝编织出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阻拦何重树对衣琊弈乘势追击。
何重树淡淡一笑,又使出一手精奥剑招,追击速度丝毫不受阻滞。
桐露尽管知晓这场比试并非生死之分,依然忍不住担心。
那位白羽剑仙在以一敌二稳占上风的同时,依旧留有余力让天上那尊惊世魔王一分不差地演化他使出的每一个招式。
更准确的说,是白羽剑仙近乎所有神识都用来调动天上那尊巨大神祗演化精奥剑招的同时,还以一敌二仍旧稳占上风!
这是何等惊人可怖的实力?
名义上仅是从南神洲漂泊几万里海洋,特地跑来一睹剑仙风采的宗师大佬们此刻彻底打消了心中那点小心思。这尊剑仙别说是他们十余名一品高手联合无法对付,就算整座南神洲江湖,也无法与这一个人一把剑为敌。
两座江湖,由于一人,造就云壤之别!
只是想到这座江湖的所有宗师人物同样要仰人鼻息,武道登顶受制于同一人之下,便心下稍宽。
衣琊弈忽然清吒一声,声音与他身体四周涟漪般漾荡的罡气共振,发出悠远清越的凤鸣之音。而身法快到极致时,竟然幻化出九道清晰可见的人影。以白羽剑仙何重树为中心,画出一个不断缩减的大圆。
每一道人影都完整呈现出独立存在的一式招式变化,彼此决不相同。
凤凰九变!
何重树眉头微蹙,不得不动调动天上的一丝“仙华”御敌。
一竿宝剑剑尖之上,凝结出一朵杯盏大小的九瓣紫莲。
紫莲随着一竿前递瞬间破散,九片花瓣柔弱无力悠哉悠哉地飘向九个方向。
“九个”衣琊弈同时感到如临大敌,苍天崩塌一般的紧迫压力直指人心。
衣琊弈身影由九减八,又八减七,数量不断锐减。
九片花瓣则恰恰相反,瞬息之间已增至七百二十九片,速度一改之前慢慢悠悠,疾行如飞蝗。
衣琊弈尝试过以厚实气息包裹手掌抓取落单的一片花瓣,结果手上气息被炸掉七八成。倘若不是谨慎行事,以试探为主,贸贸然肉掌抓取,非得血肉模糊不可。
而现下情形也不容乐观,一旦遭花瓣包裹缠身,别说一只手掌不保,怕是整个人都将沦为肉酱血泥。
六条湛蓝大蟒突兀现身,在漫空飞花中横冲直撞,引得一连串儿轰隆雷作。
紫色花瓣尽数遭六条大蟒吞噬引爆,大蟒自身亦不好受,被爆炸威力伤得支离破碎。好几条大蟒只剩下中枢牵引的那根孤伶伶钢弦。
然而何重树并未放弃对衣琊弈穷追猛打的机会,细长的一竿挽出一朵紫色剑花,缩地成尺,越过隔在二人之间的六条湛蓝大蟒,凛冽剑气一寸一寸逼近衣琊弈胸口。
就在衣琊弈无计可施,何重树将行得手之际。天宗从旁掠袭赶到,一手弹开纤薄细长的一竿宝剑剑锋,一手推掌快到不可目视,出其不意按在白羽剑仙胸口。
何重树早已将神意运行到知先机的通玄境界,按理不应当捕捉不到台上另外一人的出手轨迹。饶是如此,依然遭受突袭,身形受掌力所制,横飞出去。
天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立即告捷!当下穷追猛打,身影忽闪忽现,笼罩在何重树五尺之内,拳掌并用,手脚齐发,招招落在实处。
只听得闷鼓一般的声音“咚咚”直响,白羽剑仙回防不及,只得运足真气硬抗雨点一般落下的拳脚。
台下那几位早先遭天宗以拳脚打散护身罡气的江湖宗师,此刻才算是输得心悦诚服。如今的天宗才算是拿出看家的拳脚功夫,当时交手期间展现出来招式虽然也霸道狠厉,可远远不及此刻的十之一二。
这年轻人真是深藏不露呐!
何重树身躯一时砸落撞碎了武台巨石砖,一时如一片残败柳絮遭拳脚狂风挟卷上天,全然无法自己,白羽剑仙之名,莫非毁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