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多哀和卫从容一桌吃饭,她道:“我倒从未想过和首辅之子一桌吃饭。”
“饭菜都是你准备的,是我叨光,说来该感谢你才是。”
“那倒不必,不过共度时艰而已。”司马多哀冷冷道。
一时间,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手下们赫赫哧哧吃饭的声音不绝已耳。卫从容食量很浅,也不过一会就吃饱了。但是他还是比平时努力多吃了一点,他知道少有人都在看他,一旦他表现得有点慌乱,这些人心里一旦更害怕,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司马多哀觉得他不吃了还坐在那里很奇怪,便道:“卫公子吃完了可以自便。”
卫从容却道:“吃完了,无事可做。看着姑娘吃饭,也是一件美事。”
司马多哀一时语塞,差点被呛到。一会才转移话题:“你为什么相信辛无病会回来。”
“因为你也相信他,连你都相信了,我们好歹相处了近二十年,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卫从容道。
司马多哀摇摇头,他不过讲俏皮话打趣自己,并不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自己。
卫从容看她多表情,听着外面绵绵不绝的雨声,这才认真了:“我们是敌人,但并非因为他是坏人。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人罢了。”最后一句很小声,但也不是自怜,仿佛是很冷淡地在评论他人。如果司马多哀没有听到,他也就当没有说过罢了。
三青鸟啄墙啄屋顶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道这煎雪庐能撑得了多久。大家心烦意燥。司马多哀心想辛无病能来得及回来吗?她虽然不怀疑其人品,但她和辛无病毕竟认识不深,但兵士们都还在,这个问题不宜多问。
司马多哀放下了筷子,卫从容站起来,笑着说:“难得今晚有空,又有这雨打残叶之声,我给大家抚琴一首吧。”
司马多哀知道他是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便对履生苔生说:“麻烦你们把你们公子的茶水拿来,既然你们公子有这闲情,我来泡茶以饷你们公子美意。”
履生苔声赶忙上来服侍,在淡淡的煮茶之香中,此情此景,卫从容抚琴而唱,唱着是新近永国流行于酒肆楼台的一首词。
斗帐高眠,寒窗静、潇潇雨意。
南楼近、更移三鼓,漏传一水。
点点不离杨柳外,声声只在芭蕉里。
也不管、滴破故乡心,愁人耳。
卫从容声音清雅却不单薄,似雾非雾,似花非花,琴声时长时短,时柔时刚,仿佛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众人虑之而不能知,望之而不能见,逐之而不能及;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
而司马多哀在旁边沏着茶,公子抚琴,红袖添香,此时此刻的士兵们也许是因为命中有此劫才有此福,人于无穷无尽的劫难中,想必也只能自得其中之乐了。然而他们可能不做此想,听着故乡的歌曲,心中不羡黄金垒,不羡白玉杯,不羡朝人省,不羡暮人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心中无端生了许多哀愁。
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幻觉,却觉得连外间的三青鸟都停止了攻击,静静聆听着。这歌的后半段却更加哀婉。卫从容心中有所思,唱着也动了情。
无似有,游细丝。聚复散,真珠碎。
天应分付与,别离滋味。
破我一床蝴蝶梦,输他双枕鸳鸯睡。
向此际、别有好思量,人千里。
而司马多哀听着听着,虽然是爱情之词。却不知道怎么,七拐八拐仿佛听出了这个复杂难猜的富贵公子的一点点心事,所谓富贵荣华,如黑夜中举着日月行走,太过于招人。而王侯爵位,于乱世中更是凶险,多少人因此身死家灭。其实他想要的人生也不过是泛不系之舟于江海之上,消受山中水一杯。得不到的人更加想要,身处其位的人想要放下而不得,这就是人间荒谬之处。
正唱到浓情之处,却听外面传来哀号之声,刚开始是几声,很快就仿佛是哀嚎遍野。
大家大惊。卫从容唱到一半,却没有中途停下。司马多哀到窗户一看,说:“是三青鸟在群嚎!”
卫从容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刚好一曲毕,群鸟之声也渐渐消停,这其中的巧合让卫从容更加觉得蹊跷?于是卫从容重新弹唱起来,唱到点点不离杨柳外,声声只在芭蕉里。三青鸟群嚎之声此起彼落,连绵不绝。
卫从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虽然难以置信。他停了琴,对大家说:“大家勿惊,我想我找到了破解三青鸟的办法。”
大家既有惊喜也有怀疑的看着他。他却招呼司马多哀进了房间。对司马多哀说:“我怀疑……”
司马多哀看着他,卫从容也观察着她,想看她事先是否知情:“我怀疑这近万只三青鸟就是我们丢失的士兵!”
司马多哀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房间昏暗,卫从容看不出她是真的还是装的。司马多哀说:“你这猜测太疯狂了吧!”
卫从容倒是平缓了:“虽是疯狂,但也有理可据。之前那孩子不是说母亲变成三青鸟飞走了,虽然我们未曾亲见。我之前就很纳闷,三青鸟骁勇善战,善啄人目,我们的人却没有人受到此伤。即使我们事前有所耳闻,所以大家特别保护,但一人也没受伤,也有点太不可思议了。再说这两天,近万只三青鸟围着我们,却也没怎么伤害我们?直到我刚才唱起故国之歌,他们却集体哀嚎起来,确实可疑。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们就不是来伤害我们,而是来求助我们。”
司马多哀听了点点头,似有一半相信了卫从容的判断。卫从容却还有一个猜测没说:以司马多哀之功力,连珠箭之诡利,却没有伤害到一只三青鸟,到底是关心则乱,还是事先知道,手下留情?这个以后她再次发连珠箭应该可以判断出来了。
不过有了这个判断,卫从容也安心了很多,走到门口,半开了门,又回头问司马多哀:“司马姑娘,我还有一个问题问你。”
司马多哀表情有点疑惑:“请说。”
卫从容问:“当年那个送粥的人是不是我?”
司马多哀表情一冷,脸上却发起烧来:“你。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