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者无疆第二卷汹涌暗起风波未平第一百一十六回歪理服人黑袍男子凝神想了良久,蓦地眸光一缩,冷道“上次逃走的那个引子,不会惹出甚么乱子来罢,青州城里,可并非只有你一人知道养鼎术。”
白面书生笃定的一笑“主子放心,逃走的那个原本就只是个祭炼失败的引子,逃出去前身上的至阴之气早已尽失了,没有留下半分养鼎术的痕迹,即便侥幸被人救了,活下来了,也不会有甚么不妥的。”
黑袍男子脸色稍霁,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你就再去找八十一名合用的男子来,下一个月圆之日,再行祭炼之术。”
白面书生大喜,挥了挥手,唤过一名随行小厮,低声吩咐数句。待小厮离去后,他挥动衣袖,落在地上的红布登时悉数落在了笼子上,将一个个死气沉沉的铁笼,再度盖得严严实实。
一连下了数日的雪,这日晚间天终于放晴了,院落中积了寸许厚的雪,雪中又被踩出了一道又窄又滑的路,这时节冰滑雪湿天寒地冻,落葵是不大敢出门的,只每日伴着茫茫雪色,在窗下安静的读书习字。
同样安静的还有靛蓝蒙馆,苏子带着人在那里守了数日,淋了一身的雪,却没有守出丝毫破绽,几乎令落葵疑心想左了此事。
晚间,鬼市开市,京墨盘算了许久要去,连晚饭吃的也不甚安稳,只草草的扒了几口,天刚擦黑,他便披了一袭胭脂红团花斗篷,拉着曲莲出了门,出门时倒是问了落葵一声儿,要不要她同去,落葵摇了摇头,天寒地冻的,她可半点都不想挪动了,只从半开的窗中望出去,目送二人的身影融进夜色中,紧跟着便是丁香裹着一袭黑衣,头戴黑色兜帽,身姿轻灵的在廊下一闪而过。她娇小的身子浸在黑漆漆的夜里,益发的难以分辨。
苏子望着这一切,暗自点了下头,丁香的修为能够一日千里,资质奇佳是其一,其二便是杜衡教的得法,他与落葵揣着同样的心思,时机合适,得做主成全了二人才好,他回身挑亮了灯芯儿,拿书卷拍了拍手掌心儿,沉声道“落葵,总在外头远远望着,怕是望不出甚么来的,我琢磨着还是得进去仔细一探才好。”
落葵思忖道“自然是该进去仔细探一探的,只是你的修为,全身而退自然是容易的,可若想探路而不打草惊蛇却是难了,毕竟那靛蓝也是修为在身之人,他那蒙馆极大,又豢养了不少高手,若惊着他们投鼠忌器伤及无辜,可是罪过。”
苏子狠狠捶了下方桌,震得五彩花卉小盖碗跳了一跳,差点跌到地上摔个粉碎,他眸中杀气凛然“这些畜生着实可恶,依着我从前的秉性,统统杀了也不为过。”
落葵轻拂他的肩头,温和劝道“
我又何尝想忍着,若是从前,你我联手,统统杀了也不是甚么难事,只可惜今时不比往日了,况且靛蓝总不能将相关之人杀干杀净,我们既要保住那些活着的,又要替那些枉死的伸冤,那么统统杀了便并非是甚么上策了,不得不小心仔细的谋划了才好。”
苏子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吁了口气,知道这些年来最为憋闷不是自己,而是落葵,他尚且可以仗剑走天涯,去纾解郁结,去斩断前尘,去寻找冥冥之中的一线生机,可她却只能困在这方寸之间,苦也好乐也好,皆走不出去。
落葵牵起唇边,凝出一缕冷笑“靛蓝是甚么人,你我都清楚,只怕此事最终要落到霖王头上,不过如此也好,不管是为了再折一条霖王的臂膀,还是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你我都无法对此事坐视不理的。”
苏子颔首道“现下朝中极不太平,曲天雄也有意挑起正阳道与嗜血道之间的仇怨,容不得咱们缓缓行事了,一石二鸟也是不错的,动不了曲天雄,动一动靛蓝也是好的。”
天寒地冻的,落葵有些咳嗽,喝了汤药后,喉咙倒不怎么痒了,胃口却又大减。自那日在宫里闹过一场后,云良姜便再未露过面了,但他不知从何处得知落葵旧疾犯了,还是托苏子的手送了广益居的点心进来,细白的酥皮儿裹着枣红色玫瑰香豆沙馅儿,制成梅花状,清甜而不腻口,一层层码在白瓷彩绘折枝梅花的浅口盘中,看着便十分落胃。她望着那点心,盘子口像是有一双笑眼不停晃动,她不禁莞尔一笑“良姜如何了。”
苏子啜了口茶,且说且笑“列侯发了大火,将良姜吊在前厅暴打了一顿,还叫了合府上下都来观刑,这几日列侯张罗着给他说亲事呢,听说已相看了不少姑娘,可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惹火了列侯,又是一顿爆揍,如今是伤上加伤,已然下不来床了,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见势不妙,生怕姑娘还未嫁过来他便咽了气,名声不好听,皆不肯与列侯家议亲了,良姜啊,现如今可是青州第一晦气之人了。”
“送了药过去吗。”落葵若有所思的一笑,眸中掠过些轻愁,自己终是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亦有太多必须放下的人和事。
苏子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肩头,沉沉点了下头“送过去了,也告诉了他安分些,待列侯消了气,他的日子就好过了。”
“良姜惜命,不会做傻事的。”落葵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抿着,不知不觉间就吃了两块,又饮了盏茶,满满饱腹感令她十分知足,两指敲着桌案缓缓道“如今户部的白青借着雍州贪腐一案,正在彻查国库账目,追讨积年欠款,我遣了见愁贴身保护他,除却编入太子卫队的
影卫,我又遣了几十名影卫,分别盯着青州城的暗门钱庄和几大贪腐巨恶,以防他们外逃或是向外转移家产,咱们确是人手不足,容我细细思量后再去罢。”
忽的夜风乍起,吹落檐上堆积了许久的雪,扑簌簌的落在院中,像是又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窗下那棵老梅树苍枝横斜,从半开的雕花长窗探进两根枝丫,上头绽开嫩黄的花盏,冷香幽幽,屋内温暖的炭气一熏,那花香竟多了几分甜腻馥郁。
苏子回首,望一眼寂然无声的雪,问道“空青呢,怎么不见他人,若是他在,我二人同去定能查出个端倪来。”
窗下长桌上的紫铜博山炉轻烟袅袅,一双含笑冷眸在其间若隐若现,落葵托着腮,百无聊赖的伸手在轻烟上撩拨“用不着的时候整日在眼前晃,用得着的时候却不见人影儿,这便是偷懒也偷得讨巧。”
话音方落,窗外便传来浅笑声声“我看你二人议事议的口干舌燥,好心给你们烹茶去了,反倒还说我偷懒,真真是甚么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苏子抚掌大笑“你这是得有多怕落葵啊,连狗咬二字都不敢说出口。”
空青提了长嘴双福纹铜壶进来,壶嘴处热气滚滚,他原本是不苟言笑的稳重人,最是少言寡语心思重,可在水家厮混了这么些时日,他也少了几分惜言如金,多了些嬉笑随意,听得苏子此言,挑眉笑道“我自然是怕她了,她位高权重的,我若惹火了她,她便不肯欠我这个人情了,那我如何与族中交代。”
那壶嘴中细水长流,满室茶香,说了这半响的话,落葵倒真的有些口干,还有些嘴馋,移眸望住瓷盘里的点心,刚伸手拈起一块,便被苏子给顺了过去“大晚上的少吃些,仔细积食。”
落葵委屈的抿了抿嘴,掐着手指头比划了一下“广益居的梅花酥,我只尝一小口。”
苏子笑着将点心掰了一半,又掰了一半,最后真的只剩了一小口,塞到落葵嘴里,虽然只是一小口,但她也十分知足,笑着望住空青“这人情便如此好欠么,我看你欠我的人情欠的倒是十分欢快,欠的颇为心安理得。”
“所谓人情往来,便是你欠我的人情,我欠你的人情,欠来欠去的,欠的多了,还不清了,这才有了往来,所以说呢,欠人情有何可怕的,怕的是谁的人情都不欠,跟谁都没个往来。空青欠人情欠的欢畅,便是深谙人情此道。”苏子一开口便不停歇的说出大串儿道理来,分明尽是些歪理,听起来却颇有些道理。
落葵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这便是你的本事了,歪理能服人。”她沉了沉心思,道“青公子,你既听到了,那我也不瞒着了
,那姑娘的冤屈我管定了,也决意捅一捅靛蓝这个马蜂窝,你若愿意相助,便跟苏子走一趟可好。”
空青毫不迟疑的一笑“甚么靛蓝靛青的,你们不放在眼中,我自然也不放在眼中,此事我乐意效劳。”
苏子击掌一笑“好,那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夜就走一趟靛蓝蒙馆。”
二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绕到屏风后头换了身儿不起眼的夜行衣,趁着夜色出了门。
“你们要格外小心,一时探不出端倪无妨,切莫露出自身的行迹来。”落葵倚在门边儿,瞧着二人远去,轻声追了一句。
苏子不语,只抬手摆了摆,叫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