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男子心思转的极快,这老门房实在低微,看来是问不出甚么了,那么不如明日去混顿酒喝,顺便打探打探消息,他虽知道了苏玄明就关押在此地,但至于守卫如何,可有阵法这些事,却是全然不知,贸然救人虽不不是寻死,但搞不好就要害了苏玄明,这可使不得。他凝神想了想,道:“也好,在外头奔波了这些日子,也是累着了,歇歇也好,你去给我备份礼,明日我走一趟。”
老门房躬身道:“喏,那么小人去弄饭。”
冬日里天黑的快,还未待饭菜上桌,天已然黑透了,玉冠男子走到后院隐秘处,定了定神儿,一道白芒落在指尖,随即溢出丝丝缕缕的血丝,有的顺风飞跃,有的逆风而去,向四围不断的散开,而雪青色的披风在月华下摇曳着银光,这等红的鲜艳,白的惨淡的景象,在茫茫夜色中,像极了冰寒两重天。
足足过了三炷香的功夫,消失不见的血丝终于回转了一线,在男子指尖微微盘旋,转瞬便没了进去,他点了点头,叹道:“苏玄明啊苏玄明,幸而我与你是血脉亲人,否则要找到你还真得费一番手脚。”
月华洒落,映照在玉冠男子脸上,格外疏朗清绝,他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眸,眸底隐含风霜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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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城一向是边陲重地,此城向西三百里,与长和国接壤,向北六百里则是北谷国的边境,而向南五百里,便进入了南祁国,故而各种消息皆在此地互通有无,而各个宗派的分堂分舵分坛堪称诸国最全。此城称得上是各国探子奸细满街走,修为高深之人头碰头。
如此鱼龙混杂之地,城防自然也极为严密,守城士兵并捕快之类皆是修仙者,但也只管得了明面上不出人命,却不从过问暗地里血流成河。
这一日,城门刚刚打开,便有一男一女进了城,望之满身风霜,疲惫不堪。
那姑娘显然是累的极了,方才蓬头垢面灰突突的进了梁州城,她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肯在挪动半步了。
而男子是个火气大的,乍见姑娘就地耍赖不肯起身,便抡圆了胳膊抽了她一巴掌,恶狠狠道:“少耍花样,赶紧走。”
“我走不动了,我不走了。”姑娘抬起头,不依不饶的几欲落泪。
这一男一女,正是风尘仆仆赶到梁州城的江蓠与落葵二人,这十日里,江蓠带着落葵白日在不起眼的村镇中住下,半夜里披星戴月的赶路,为免泄露行踪,他只敢在夜间施展御空之术,脚程自然慢了许多,终于在近十日的风餐露宿中赶到梁州城。
彼时江蓠倒还好,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打起人来手劲十足。而落葵就没这么好了,半个月里迎着细雪冒着寒风不
停的赶路,她早已虚透了,半真半假的瘫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
梁州是个繁华大城,人人生的粗手大脚,憨厚无比,素来民风淳朴而粗犷,少有买人卖人之事,更少有沿街乞讨之事。乍见个蓬头垢面的姑娘瘫在地上起不来,又见边上锦衣男子撸起袖子,抡圆了胳膊,冲着姑娘抽了过去,围观之人便渐渐多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
落葵挨了一巴掌,登时扑倒在地,索性趴在地上捂着肿起来的脸庞,狠狠挤了挤双眸,硬是挤出几滴尴尬的冷泪,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不停:“你个杀千刀的啊,你有了新欢,就不要糟糠啊,竟然千里迢迢的从青州把我拐到这里。”
正打算举步而走的江蓠登时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这一路行来,挨打也好挨骂也罢,落葵都咬牙受了,没叫过一声,没求过饶也没落过泪,可这,眼下这唱的是哪一出,他一时半会儿没能转过弯儿来,不知落葵打的是个甚么主意。
落葵瞟了江蓠一眼,一把拔下发间的钗,捏着钗头,尖利的钗尖儿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儿,嚎哭不停,哭的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你,你要迎那个不要脸的进门,迎就迎罢,还要用我的嫁妆迎,嫁妆不够,还要卖了我。”她一边哭,一边拿钗尖儿顶住脖颈儿:“哎呦诶,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我不活了啊,活不成了啊,我还是死了干净啊。”
绕是江蓠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副撒泼打滚的泼妇模样,他原是防备着路上落葵会使各种花样逃走,甚么头痛脚痛肚子痛,却没料到她竟一个字儿都没提过,除了头一日不肯吃饭,挨了一巴掌后,就变得乖顺无比,叫吃便吃,叫睡便睡,叫走便走,没有丝毫要逃走的意思,却没想到进了城,她竟出人意料的唱起了这出。
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商量着要去报官,江蓠着了急,劈手便又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你胡说甚么,你走不走。”
围观之人登时一片哗然,有人吵吵起来:“诶诶诶,你怎么打媳妇,你这个人忒不是东西了,还打媳妇。”
“就是就是,没本事的汉子才打媳妇,花媳妇的嫁妆。”
“报官罢,赶紧报官罢。”
“就是,瞧着怪可怜见的。”
江蓠恶狠狠的等着围观之人,脸憋得通红,怒道:“她不是我媳妇,如何打不得。”
围观之人哗然之声更大。
“甚么,不是你媳妇,那就是拐来的了,拐来的也不能打啊。”
“青天白日的拐卖良家妇女,还要逼良为娼,这就更得报官了。”
眼下这情形,江蓠急的满脑子薄
汗,凭他的修为,来这么一个两个捕快士兵,他并不惧怕,怕的是来上千儿八百个,他是个异国人,秉承着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再如此闹下去,少不得要引人注目围攻,若是再揭破了他裹挟云楚国之人,保不齐梁州的修仙者都要群起而攻之了,好汉难敌众手,他也会肝颤,也会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
他眯着狭长凤眼,蓦然伸手,撩开落葵鬓边的乱发,捧住她的脸庞,尚未说话,便已是恶寒阵阵:“好了娘子,别闹了,我不娶她了还不成么,走,咱们回家罢,别叫旁人瞧笑话了。”说着,他握住落葵的腕间,狠狠一掐,伏在她的耳畔威胁道:“小妖女,别耍花样,就凭这些人也拦不住我,你也跑不了,别再连累无辜之人丧命了。”
落葵眸光一转,她本就没打算这样逃跑,只是想在梁州城中留下自己的踪迹,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见好就收,免得惹恼了这个疯子,她冷眸隐隐含笑,将钗别回发髻,垂泪道:“官人,我走不动了。”
江蓠恶寒的更加厉害,却也只能忍着,暗暗咬牙:“我背你。”
言罢,他蹲下身来,让落葵轻轻伏在他的背上。
刑案顿时变成了家务事,围观之人全然没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兴致,挥挥手渐渐散去。
落葵趴在江蓠的背上,偏着头,神情凝重暗处的两个人,唇边微动,冲着他们眨了下双眸。
那二人对视一眼,一个极快的闪身离去,一个小心的跟上落葵二人,瞧着他们进了凤来客栈。
既然对外宣称二人是一家人,那就不好只开一间房,江蓠在柜上拍了一锭银子,咬着牙开了一间上房,背着落葵上楼,进房,关门。
终于没人看着了,他狠狠将她扔到地上,蹲下身来,望住她那张人厌鬼憎的脸,冷笑道:“你最好莫要再耍花样,耍花样也没用,你是逃不掉的。”
落葵扬起一双冷眸,不屑的撇他一眼,便抱着宝蓝色团花锦缎被褥铺在了窗下的地上,背身而卧。
江蓠自斟自饮了一杯,偏过头望住落葵的背影儿,冷道:“喂,你怎么又哑巴了,刚才你不是装的挺像的么,哭的挺欢的么,我还以为你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会哭也不会求饶呢,原来不是啊。”
落葵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连头都没有回过。
碎碎念个不停的江蓠顿觉无趣,暗骂自己无用,怎么费尽力气抓了个哑巴走了一路,他一边喝酒,一边抬眼相望,只见少女的背影儿格外纤瘦,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如青云般的乌发在她身后蜿蜒成瀑,他心中升起个奇异的念头,想要握一握那一把头发,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的手
背一下,咬牙道:“这都半个月了,苏凌泉怎么还没来救你,你看,我就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罢,当年你拼尽全派保他,如今他却做了缩头乌龟。”
落葵仍未发出半点声响,只背身儿而卧,凝神望着面前的那堵压抑的墙,手缩在袖中紧握成拳。梁州城中有她的分堂所在,堂主川穹乃是她的一手提拔起来的,方才在街市上,自己唱了那么一出,她手中的那枚银钗,钗上雕了只水麒麟,乃是分堂信物,堂中的探子看到后,早通传了堂主川穹前来,他躲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她,而离开时她的唇语只说了一句话,传信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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