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回 返回青州
作者:沐华五色      更新:2019-10-06 19:36      字数:3199

江蓠蓦然泄了口气,浑身上下高傲的筋像是都被抽干殆尽,跌坐在了椅中,他年少成名,自有一番孤怪轻狂,狂到极致,却被人送了个癫字。可乍闻苏凌泉这魔头,比之自己更狂傲不羁,世人将却其与太上长老并称凌云二仙,他不服到了极点,憋足了劲儿要与他打上一场。

世事弄人,谁能想到,他与苏凌泉的第一次交锋,竟是在太白山下,当着天一宗与茯血派的面儿,当着朝颜的面儿,只出了一招便惨败。

谁又能想到,他苦练了三年,机缘巧合之下修成了仙君之身,足足比苏凌泉高了一个境界,可与他的第二次交锋,却又是一招惨败。

他揪了揪自己的发髻,失魂落魄的连声诘问,究竟,究竟是自己太弱,还是,还是他太强。

方才那一剑,自己分明没有了生机,谁想他竟放了自己,只因自己放了那小妖女,果然,果然,江蓠仰天长啸,心下冰凉一片,朝颜啊朝颜,你果然没有爱错了人。

江蓠在这有些憋闷的屋内怔了良久,猛然打开门冲了出去,凛冽的寒冬扑在面上,有些冷痛,他的灵台转瞬清明,在空无一人的院中大喝起来:

“小妖女,小妖女,你出来,出来见我。”

“小妖女,你让苏凌泉出来见我算甚么,你出来,出来啊。”

“葵儿,出来见我,出来。”

那声嘶力竭的喊声在四围徘徊不止,越过空落落的枝头,带着凄厉的尾音落到深深寂然的后园。

落葵在掉光了叶的海棠树下静立,一把扯下枯黄的芭蕉,在指尖碾碎,蓦地眸底有些湿润,眸光模糊一片,她背过身儿去,双手死死绞在一处,咬着牙冷薄道:“素问,送江少主出去罢。”

深冬时节,天寒地冻,夜沉如水,幽黑天幕上悬着一轮圆月,月色清寒,粼粼洒入院落,那一砖一瓦,一花一木,皆如笼轻纱,夜风微寒,吹的窗下树影婆娑,廊下人影摇曳。

这几日,落葵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无休无止的做噩梦。

听着她似有似无的微弱声音,苏子已熬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手上捻着厚厚一摞方子,仍勉力神情如常的告诉杜衡,主子只是着了风寒,养一阵子就会好的。

可到了没人的时候,他便再装不下去,紧紧拉着她的手,夹带着哭腔反反复复咬着她的名字:“落葵,落葵,你起来啊,你起来与我吵架,看,我又乱花银子了,又买了假货了。”

丁香在他身后无声静立,听着此话,抬手抹过脸庞,便是一捧清泪。

数日前,苏子与落葵离开了扬州,日夜不停的赶路,终于在第七日的夜间,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回到了青州城外。

这一路上,落葵神思恍惚,吃不下睡不着不说也不笑。

苏子从未多问一句甚么,只默默守着她,斟一盏热茶过去。

是夜,落葵睡的极不安稳,一瞬儿是京墨与曲莲阴森并立,推她跌高,一瞬

儿又是江蓠逼问苏凌泉的下落而不得,举剑杀她,一瞬儿是在太白山下大开杀戒,染血千里,一瞬儿又是苏凌泉叛出茯血,远遁天涯。

她陷在噩梦中难以醒来,痛苦的热汗滚滚,终于没能熬得住,起了高热。

霖王府中。

“苏子回来了,甚么,连夜回来的。”霖王端着盏热茶,惊闻此消息,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漾了出来,溅在手背上,烫的他嘶了一声。

曲天雄躬身道:“是,方才城门的探子来报,苏总管孤身一人快马赶回的,属下安排了曲莲到水家打探,才知道是郡主病危,急传了苏总管回来。”

“病危。”霖王沉吟道:“小妹已然病了大半个月,虽说一直未曾露过面,可病势一向平稳,怎会突然病危呢,属实么。”

“属实。”曲天雄轻声道:“曲莲和京墨已经去看过了,的确是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霖王击掌叹道:“好,好啊,好,这回,即便是不死,也得养上数月了,她是腾不出手来坏咱们的事了。”

曲天雄略一沉凝,道:“可惜的是,万毒宗的几处分坛悉数被毁,他们自顾不暇,有些事,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霖王有些恼怒的重重捶了下桌案,骂道:“说起来万毒宗也是正阳道的中流砥柱,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竟会被苏凌泉一个人就搅了个天翻地覆,堂主死的死伤的伤,连总堂主也无能幸免。”

曲天雄暗叹,苏凌泉是嗜血道赫赫有名的大魔头,莫说是万毒宗了,即便是天一宗,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区区几个堂主,算的了甚么,他讪讪道:“苏凌泉与正阳道的仇怨极深,如今清算起来也是寻常,主子,给陛下和太后的年礼,属下都已经备好了,您过过目。”他躬身递了份单子过去。

霖王抿了口茶,打开单子,仔细端详起来。

三日后的晌午了,落葵退烧醒来,干涸着唇边要水喝。

苏子忙扶起她,一边喂水一边叹:“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落葵秀眉微挑,只默默道:“我饿了。”

落葵心里明白,江蓠的蓦然出现,令原本便勉力克制绝望的苏子终于心生绝望,再度崩溃。自己与苏子都是福薄之人,终难逃宿命,他能放了他,但无法不能放了自己。程朝颜是苏子心中迈不过去的坎,解不开的结,她死了,苏子也跟着一同死了。落葵再明白不过的,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再需要苏子的护佑,苏子会毫不犹豫的去找她,去陪她。

苏子忙招呼丁香进来摆菜摆饭,像伺候废人一样,亲手一口口喂到她的嘴里:“好歹多吃一点儿,你是不是又瘦了,那天一抱你,就剩一把骨头了。”

落葵含了满嘴的饭菜低语:“那件事,怎么样了。”

苏子轻声道:“都吩咐下去了,三月二十八之前,必定有个了结。”

吃完饭,是冬日里难得的短暂暖阳,苏子抱落葵去廊

下坐着晒太阳,怕她着了寒气,又拿了条毯子盖在她的腿上,端了炭盆在她的脚边暖着。

无风无雪的冬日,暖阳晒在人身上十分舒服,落葵微微眯起双眸,又昏昏欲睡起来。

刚打了个盹儿,京墨却一脸晦气的回来了,一头栽倒椅中,连声喊道:“不好了,出大事了,咱们都成了妖怪了。”

“妖怪。”苏子抬头瞟了他一眼,落葵病着的这三日,京墨借着要去铺子照看生意的由头,无一日守在床前,只在晨起和晚间过来看上一眼,苏子原本是要发作的,但想到这半月来的辛苦谋划不能功亏一篑,还是忍了下来,冷冷瞟他一眼,奚落道:“妖怪,莫非你修炼时走火入魔了,头上长出角来了。”

落葵仍微阖双眸,身姿不动,也不理他。

京墨眸中的阴厉转瞬即逝,顺手抄起桌案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才如常续道:“甚么啊,我方才出门,不管走到何处,都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说水家住了一群会放火的妖怪,不管我走到哪,都有人端了盆黑狗血提防着我,这下子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说话的功夫,杜衡匆匆赶来,冲着落葵与苏子深施一礼,沉声道:“主子,苏将军,出事了。”

冬日里寒气重,炭盆里火星子噼啪四射,落葵终于睁开双眸,精光一闪而过,裹紧了狐皮大氅围炉坐着,拿火钳子翻烤炭盆中的地瓜。

这地瓜红心薄皮,在炭盆里这么一滚,冒出香气腾腾的油来。若是火候拿捏的好,烤的外焦里嫩,是实打实的冬日美味。

落葵忙着翻烤地瓜,头也不抬道:“何事,竟如此慌张。”

杜衡瞟了一眼京墨,沉声续道:“曲家大姑娘今日一回家,便被许府的人抓走了,说是二少爷中了邪,三日后要用她生祭。”

“生祭,”苏子垂首,握着毛笔在折扇上描了一枝红梅,不疾不徐道:“能想出这么阴毒法子的人,活该他中邪。”

“废甚么话,走,咱们去将曲莲抢回来。”京墨一撸袖子就要往外冲,刚走到门口,却又回头蹙眉道:“你们,怎么不拦着我。”

落葵窝在椅中,微微眯起双眸,淡淡道:“你要寻死,干嘛要拦着你,去罢。”

“喏,你的字好,一会儿题首诗。”苏子将折扇递给落葵,与她对视一眼,他存了心只看热闹不管闲事,便沉声道:“抢人,你忘了上回许家请来的那些牛鼻子老道了,就凭咱们几个,人没抢出来,自己便先成了刀下鬼了。”

京墨顿时打了蔫儿,退回到落葵身边,垂首的蹲着,不知从何处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一气,丧气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落葵仍旧双眸微眯,抬手挡住渐渐刺目的冬日暖阳,她压根儿不想管这档子事,叫他们自生自灭才好,遂淡淡道:“我黔驴技穷了,没法子,此事我无能为力,且看曲家与许家如何掰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