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眸光闪动,心中十分明白,这只是一套说辞罢了,如今他只是个区区少宗主之位,尚且没有选择,待他日承袭了宗主之位,天大地大宗门最大,事事皆无法随心肆意,便更无法选择,他微微垂首,打定了主意宁可不做宗主,也绝不去娶甚么万毒宗的小女儿。
太白山脉千峰竞秀,万壑藏云,主峰太乙峰高耸如云,峥嵘秀丽,乃是天一宗最为核心之处,戒备森严,宗主与少宗主,各长老皆居于此峰。
而斗母、拔仙、垂角、蚀湖、融冰诸峰如同屏障一般,耸立拱峙着太乙峰,深不可测的山峰沟壑间,云层缭绕如海涛汹涌,变幻多端。
立在峰顶,但见那云海时而“涌涛掀浪”,不可遏止,时而“风平浪静”,雾散云匿,时而浓云密雾铺天盖地,时而白云轻如鲛绡。朝、夕晴朗之时,云海霞光映金,景色焕然一新,置身云海之中,使人有进入神话传说的仙境之感。
融冰峰位于太乙峰之后,此峰被高耸入云的主峰遮挡,不见一丝阳光,罡风经年累月在山间席卷,素来是太白山脉中最为阴冷之处,一年四时皆被冰雪覆盖,寻常花木在极寒的山间难以生长,唯有低矮耐寒的银露梅,在岩石缝间顽强的探出头来。
此峰因山势险恶,四时极寒,被作为了天一宗的刑堂所在,而首座雷丸虽是个五短身材,生的其貌不扬,但修为却不容小觑,仅次于宗主江芒硝,他执掌天一宗刑堂以来,从未有一人在他手中讨出过半分情面,就连宗主江芒硝,也曾被他一句话噎的三日吃不下饭。
融冰峰后山,拾阶而下,进入一处宽阔的地下洞窟,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至,四围以巨大的寒冰隔开一个个狭小的隔间,寒冰上皆铭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处乃是天一宗的牢狱所在,用来关押犯了事儿的弟子。
走到洞窟深处,寒意益发深重刺骨,墙壁与地面皆嵌满了巴掌大的寒冰,密密麻麻,每一枚冰上,皆铭刻了一枚略微不同的暗红色符文,连成一个玄妙的阵法,远远望去,像极了血迹洒满四围,显得诡异而又血腥气十足。
洞窟深处是一片开阔之地,正中镌刻了个八角形阵法,每个角上皆有个长剑状的凹槽,八个凹槽中,嵌着八柄形态各异的长剑,若问剑书院的掌院在此,定会一眼认出这八柄长剑的来历,并且欣喜若狂,想要据为己有,并会痛骂一句暴殄天物,如此多的罕见的上古宝物,竟仅仅被用来做困人的牢笼。
这八柄长剑的剑尖儿齐齐对准阵法正中,凶煞的剑气在长剑之上长长久久的凝聚,只消一个宣泄的契机,便会狂涌至阵法正中。
而阵法正中,则高悬着一柄通体漆黑,浑然无迹的长剑,剑尖儿低垂,如同一只深邃的黑眸,注视着阵法中的一切。
剑尖儿之下,阵法中央,盘膝坐着个黑衣女子,她抬起眼角下吊的双眸,眸光冷然的打量四围一切
,她混在天一宗容身十数年,对宗门内的一切了如指掌,对如今置身何处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此地太过隐秘,她亦是头一回踏足,对眼前的一切尚有些茫然无措,定了定心思,她早已想明白了江蓠将她关于此地的用意,他不杀她,并非心存仁慈,而是只为她身后之人。
她冷冷一笑,正欲掐诀,却惊觉周身法力像是被甚么牢牢禁锢住,如同冰封一般,无法调动出分毫。她脸色微变,法力不能用,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利器,那么,便只剩下咬舌头这一样了,她一张嘴,恶狠狠的去咬舌头。
这一咬,她才知道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竟连咬断自己舌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转瞬瘫软在地,心生绝望。
次日,一向散漫自在惯了的天一宗弟子,皆接到了诸峰首座的严令,无首座之命,不得离开本峰,不得与外峰弟子互通消息。
此消息一出,一时间人心惶惶,揣测不安,却又无一人敢随意打听甚么隐秘,更无一人敢胡乱疯传甚么流言。
日子似水,擦着指缝缓缓逝去,郁李仁整日躲在苏子房中,足不出户的安心修炼,从不敢让其他人看到他的真身,生怕吓着他们。而苏子不惜丹药的喂下去,落葵亏损的精血渐渐补了回来,脸上也生出些许血色。
一双小燕儿在廊下安了家,整日里忙着衔泥做窝,累了便在院中的海棠树上交颈而卧,有时恼了,母燕儿便追着公燕儿一阵鸣叫,啄个不停。落葵整日里逗弄一双燕儿,逗得满院子鸟鸣,惹得京墨不停的嘟囔,早晚要抱只猫来,落葵气的发笑,扔给他一把锄头,让他将院中的地翻一翻,春日里好种些菜,省下些银子买些新衣裳。苏子却盘算着省下的银子买些时新首饰送给姑娘,而京墨则盘算的是省下的银子去买些古物装点门面。
正午时分,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院中,那一树海棠花被熏出了极细小的嫩绿色,远远望去,枝头上像是缀了点点翠玉,在天际熏出一片春意。几人坐在树下,一阵阵笑语扬上枝头。
天一日比一日暖和,暖风和煦,熏开了院落中的一树海棠花,一团团一簇簇,密密匝匝的垂在枝头,如晓天明霞般在微风中摇曳,片片如丹如霞的花瓣纷纷落下,透出阵阵幽香。
而此时最觉烦恼不堪的便是苏子,每到春日,便是杨絮与柳絮起飞,而他喷嚏共泪水横流之时,苏子对杨絮和柳絮敏感至极,平日里沾上一星半点,都会喷嚏打个不停,更遑论此时,一片片一团团如棉絮,似雪片般无孔不入,迎面扑来,可他却耐不下性子在房中老实躲着,只能想尽招数掩住口鼻,在街面上一过,便是喷嚏连连,泪水涟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每到这样的时节,他都要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说是他走遍诸国,诸国也有因王后的喜好而种植各色草木花
卉的,说这是爱一个人,倾一座城,他揪着落葵的发髻,非要逼着她下回入宫时,好好问一问太后,她当年是喜欢杨树毛还是柳树条,竟在青州种了如此多的杨树与柳树,惹出如此多绵绵不绝,惹人生厌的毛絮。
这一日,落葵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窝在椅中,一卷书卷盖在面上,手边一盏茶早已冷透,有花瓣落于杯中,碧水红瓣煞是好看。日头自密密的叶缝中透下来,晒得人周身暖洋洋的睡意顿生。
她打了个哈欠,半睡半醒间,院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冲进来一个人,一把扯下她面上的书卷,眼前陡然一亮,刺得她不禁的紧闭了下双眸。
那人揪着她的衣袖,急切而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倒是悠闲,快,快随我说理去。”
落葵甩开他的手,一脸的不耐烦,又将书卷盖在面上:“苏子,杜衡前几日送过来的账目你还没看完,这是又跑出去闯了甚么祸。”
苏子着了急,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枚玉簪子,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和笑脸递过去,落葵在暗影中探出身来,迎着日头瞧了瞧,撇嘴一笑:“你的大山楂丸呢。”
“啊,甚么。”
“你买这东西的时候,人家没有送你大山楂丸吗。”
“没有啊。”
“没有,没有大山楂丸你怎么消食,你是得吃的多饱,吃的多撑,才会买这么个假货。”
苏子哑然,顿时觉得晌午吃的的确有些多了,都顶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噎的实在难受,脸色渐渐青白起来,落葵摩挲着那玉簪子,冷了脸色问道:“多少钱买的。”
“五十两。”苏子心虚,怯怯的斜了落葵一眼。
落葵猛然起身,抖落一身粉白花瓣,恶狠狠的剜了苏子一眼,恨声道:“你花大价钱买这么个东西时,为什么不叫我去看看,五十两,苏子,你如今越发会花银子了。”
苏子续了盏热茶递过去,蕴了十二分的笑意:“珍宝轩的人说这是仙山昆玉所制,是合欢夫人用过的,杜衡前日说,让我淘换个稀罕物件给他,他想送给丁香那丫头,我瞧着这个就挺稀罕的了,当时,当时有几个人在争这个,我就怕晚了就没了,这才没回来问你的意思。”
落葵狠狠点着苏子的额头,眸中的怒火烧的他颤了一颤:“苏子啊苏子,你看了那么些书,是不是都当菜码拌饭吃了,合欢夫人用过的,合欢夫人埋在地下都上千年了,只怕是连骨头都烂了,可你看看这玉,新的像是昨儿个才雕出来的,根本瞧不出半点有人带过的痕迹,再说了,死人身上的东西,你也敢买来送姑娘,你是嫌丁香鬼气入体来的太慢了些么。苏子啊苏子,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不将它当作万年前的买回来。都说千年前的东西会说话,你干脆与它聊聊,看咱们下半年的日子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