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的阳光明亮,温暖的透窗而入,微微照上屋内的四折屏风,那上头绘的梅兰竹菊是最寻常的花样,阳光流转而过,繁花丽景像是活过来一般,熠熠生辉。
一向是再如何理亏也绝不嘴软的京墨,竟然难得的词穷了,词穷的有些尴尬,嘴角嗫嚅良久,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用拂袖而去来化解词穷的尴尬。
他回房简单收拾了行囊,做出离家出走的姿态,希望逼他词穷的那个人能挽留一下自己,给个台阶让他好走下来。
谁料逼他词穷的那个人心肠硬嘴更硬,一路目送他到了院门口,竟然恍若无事的低下头去,没有说一句话。
他满腔火热的心霎时掉进了冰里,瞬间就凉透了。
“落葵,天冬来了。”苏子在此时开口,落葵长吁了口气,点了点头:“不必见了,你问问他,我若拿住靛蓝的实证,他可敢秉公执法。”
苏子笑道:“要说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难怪你看重他,他来时说只要郡主一句话,他造出实证也要砍了靛蓝。”
落葵笑着摇头:“告诉他,压一压他的火爆性子,耐心等一等,靛蓝会将自己送到他的府衙门口去的。”
苏子点头:“有时候以退为进,反倒是良策,还有,太子传话过来,说是你只管谋划,一切都有他。”他一顿,像是有满腹的话说不出,递了盏茶过来,才缓缓开口:“方才你有意无意的提起霖王府有内奸,不管他信与不信,心里都会存了犹疑,你是打算动一动他了么。”
茶水热气氤氲,熏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眸中有克制不住的泪漫出来,她喃喃开口:“是要动一动了,可惜了,可惜了我们与曲元参之间的情谊。”
苏子握住她的手,只觉指尖冰凉,知道她心下不忍,缓缓道:“我问过丁香了,查抄两仪堂之前,京墨没有出去过,空青也没有出去过,但是,曲莲来找过京墨,也只有她来过。”
入夜,房中一阵涟漪,空青与文元蓦然现了身。
见落葵睡得正沉,空青叹了口气,掌心中显出一枚半月形鳞片,他单手一扬,那鳞片悬在虚空中,生出巨浪之声。
空青结了个手印,将那鳞片推向落葵,鳞片方一触到她的额头,竟然毫无阻碍的的没了进去,而那巨浪之声陡然安静下来。
而落葵额前金色涟漪盘旋,她周身的血脉仿佛都沸腾起来,一层金色在她肌肤上浮现,她额上的鳞片化作一只水麒麟的模样。
空青怔怔的收了法诀,回首间已是泪流满面,将鳞片收回掌心:“三哥,这婚,她是成不了了。”
文元拍了拍他的肩头:“她嫁不了,你该高兴才是,哭什么。”他叹道:“没想到她一个半妖之体,水麒麟血脉竟如此精纯,也亏了他爹是个大能之士,竟想到以百蛊之体掩盖她的半妖之身,乖乖,他死的这么早,焉知不是天妒英才啊。”
空青道:“三日后便是她的大婚之日,咱们得早做打算了。”
文元掐了掐手指头:“大哥素来不爱掺和咱们兄弟的闲事,老
四在不庭山走不开,不过有二哥,我和老五帮衬你,咱们便在大婚之日闹他一场,还怕抢不回来她么。”
空青蹙眉:“抢亲,这行么三哥。”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么。”文元笑道:“既没有,那便听我的没错,抢也要抢回来,否则,等到族中执法长老来抓她,便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一日初阳如金,澄澈泼洒在琉璃瓦上,漾起似水金波。
落葵端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替她簪上金钗,换上吉服,蔷薇色的口脂在唇上抹过,衬得脸庞益发娇艳无双。
今日是大婚之日,昨日她便被接进宫中待嫁,至于京墨,则在大婚这一日进宫,行礼迎娶。
云楚国女子出嫁,从不戴那块红纱盖头,额前只以长长的红色珠串覆面,皇家女子更是因着品阶高低,所用珠子也有所不同,落葵的郡主之身,原本是用不了红玛瑙珠串,但太后恩典,亲赏公主出嫁之仪仗。
落葵由两名侍女扶着,稳稳当当的步入殿中,隔着珠帘相望,只见太后与陛下端坐首位,宗亲们分坐两侧,京墨身着正红婚装立于殿中,正回首望着她。
终是等到这一日了,她脸上挂着薄寒的冷笑,心中暗恨,我若不叫你吃尽苦头,便枉为人。
这殿中喜庆热闹,但在鎏金立柱之后,却藏着几个无人可见的人影儿,空青与文元赫然就在其中。
文元撸了撸袖子,亟不可待道:“二哥,动手罢,再不动手,他俩就要行礼了。”
广丹摇摇头:“老三,别着急,再等等,咱们若是贸然现了身,把他们吓死了可怎么好。”
商枝摇头:“二哥,这你可说错了,她如今的胆子可大极了,都敢把老六的真身泡在酒里。”
广丹抬眼瞧着落葵与京墨并立一处,已打算行礼了,便挥了挥手,道:“一会儿我起一阵风,老三,你给他们都使个定身术,老六,你卷了落葵就跑,去川谷那躲躲,老五,你留下和老三消了他们的记忆。”
几个人摩拳擦掌正打算动手,却听得殿门口传了一声大喝:“且慢。”
广丹笑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莫非还有旁人来抢亲。”
只见霖王缓缓进殿,身后跟着个黄衫子姑娘,消瘦的肩头耸动,看着像是在哭,没有哭声的抽泣。
落葵回首见此景,心中突了一下,便听得楚帝开口道:“泓霖,今日是卫国郡主大婚,为何来晚了。”
霖王请安道:“儿臣有要事禀告,故而来迟了些。”
楚帝微微颔首:“何事。”
霖王望住京墨道:“京墨,你可认得此人。”
京墨只看了一眼,便受了极大的惊吓,连连退了几步,喃喃道:“曲莲,你,你怎么会在这。”
话音方落,曲莲缓缓抬头,落葵这才注意到,她原本艳丽圆润的脸庞清瘦了数分,颧骨微凸,迎向她的双眸中露出冷冷的寒光。
只望了落葵
一眼,只听了这一句话,曲莲便极快的垂下头去,未发一言一语,手始终抚着自己的小腹。落葵这才注意到,她的脸庞手臂都见消瘦,只有腰身反倒比从前粗了几分,连小腹都有些微凸。
“京墨,你果真认得她。”霖王凝神望住京墨:“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应当知道是谁的罢。”
京墨一脸仓惶的扑通跪下,益发的语无伦次:“臣,不,不,草民,草民不知道。”
太后难掩震惊神色:“曲莲,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曲莲低低伏在地上,怯生生的悲戚:“是,民女认识了墨公子之后,就,就和墨公子有了夫妻之实,墨公子说过,说过要娶民女的,”她抬手捂住肚子,抽泣道:“民女,民女有了墨公子的骨肉,求太后做主。”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原本该惊得落葵身形晃动,可她早知道京墨与曲莲有事,冷薄的望着同样震惊无比的京墨,颤声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京墨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渐渐青白一片,像是笼上一层薄寒,连连摇头:“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曲莲登时红了眼眶,眉眼间满是不甘和哀伤,忙不迭的来拉他的手,拉到自己小腹上摩挲:“怎么不可能,这就是真的,你摸摸看,他就在我的肚子里,我们的孩子,他就在这里。”
京墨只摸了一下,便如同受了惊吓般缩了回来,口中喃喃道:“不,不,我与你就那么一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
虽早知道这一切,但她着实没有料到,二人真的有了骨肉,落葵脑中登时一片空白,只觉心中像是被重锤一下下敲打着,生疼生疼的令人难以喘息,她死死咬着牙关,勉力不让自己呕出血。直到口中逸出死死血腥气仍不自知:“原来,原来那天,你不是担心我,在等我,而是你整夜未归,是我傻,是我傻。”她抬眼怔怔望着京墨:“京墨,你既与她有了孩子,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京墨哭道:“落葵,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我只想娶你,只想娶你的。”
四下里登时寂静无声,唯有京墨高一声低一声的哽咽,良久,曲莲轻轻笑起来,笑得越发肃杀而响亮,伴着这一声声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她的头猛然重重磕到地上,只见额上地上渐次漫开殷红的血迹,点点滴滴怵目惊心,她且笑且哭:“太后,太后,民女说的句句属实,求太后做主啊,太后。”
太后沉声:“京墨欺君罔上,押入掖廷狱待审,曲莲,念其怀有身孕,”她望住霖王:“老三,曲家既然是你的家奴,那么曲莲就由你带回去严加管束,她若是跑了,或是死了,你知道你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