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天一宗。
这一日的天一宗护山阵法大开,各峰弟子们也收敛起了往日的嬉笑模样,个个端正肃然,严正以待。
天一宗太上长老云轴子刚刚返回宗门,天一宗夺取了七星图之事,便顷刻间传遍了江湖,而紧跟着,北谷国国主便派了武德司正使来到天一宗传旨,褒奖天一宗宗主江芒硝夺取七星图,保北谷国国祚永昌之功,特封天一宗为护国柱石。
有了这道旨意,天一宗这北谷国第一大宗的名头就更加名正言顺,无人可以撼动了,这是喜事可也是险事,无人可以撼动,并不意味着无人不想撼动,此事一出,只怕北谷国大大小小的宗门,都卯足了劲儿,要挣一分头功,夺了天一宗的“护国柱石”这块牌子。
残阳将云霞染成了赤金色,太乙峰在翻涌的金色云海中若隐若现,这赤练余晖是太白奇景之一,从半山腰望去,云海缭绕,山峰奇峻,一片蔚为壮观的盛景。
天一殿中灯火明亮,轻烟袅袅,昆仑紫真檀的味道悠悠散开,满室静谧,人心亦随之安定。
雕花长桌上供着一块牌子,残阳余晖透窗而入,纷纷扬扬在上头流转,牌子上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华,这块牌子非木非石,非金非玉,材质极为奇特,只是上头却没有半个字。
雷丸捧着烛火在牌子旁轻轻一晃,牌子表面顿时无声无息的腾起一团绿色火焰。
火焰素来是北谷国最信奉尊崇之物,而绿色则是生机和希望的象征,这块牌子,象征着北谷国国主赏赐的至高无上的褒奖。
江芒硝忙让雷丸撤了烛火,在绿色火焰濒临溃散消失之前,他掐了个诀,一道赤红光芒落于牌子上。
那绿色火焰摇曳了一下,蓦然迎风大涨,燃烧成片,凝聚成“护国柱石”四个大字,那四个字通体凝萃,赤金描边儿,邪异与瑰丽交融,格外震撼人心。
二人且惊且喜的对视一眼,这御赐之物果然有些门道,确实不同凡响。
江芒硝收了法诀,伸手轻轻在牌子上敲击几下,牌子震动,发出悠长的金玉之声,叮咚悦耳。
这块两个巴掌大的牌子上,填进去了十数名天一宗弟子的性命,那凝萃的四个字,简直就是人命鲜血写就。
望着这块牌子,江芒硝生出万千感慨来:“太上长老千难万险取到了七星图,才换来了这么块破牌子。”
雷丸神情微变,忙伸手去捂江芒硝的嘴,忍着莞尔笑意,谨慎低语:“宗主慎言,武德司正使还没走呢。”
“是是是,是得谨慎些。”江芒硝不轻不重的拍一下自己的嘴,笑道:“那正使安顿好了么。”
雷丸点头道:“安顿好了,宗主放心。”
“放心,”江芒硝嗤的一笑,又掠了一眼那块牌子,才叹气道:“明日把这尊神送走了,才能安心。”
雷丸沉凝道:“宗主,来的这位正使望月砂,我私底下打听过了,此人出自醴泉城望月家族,但却没有修为,手无缚鸡之力,可不知为何,凭着望月族与大司徒的姻亲关系,大司徒举荐了他去陛下身边,只短短数月功夫,他便从籍籍无名的近侍一跃成为国主的宠臣,武德司正使,执掌宫禁,替陛下搜集情报监视官员,看来即便数十年过去,大司徒洪连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在朝中的根基,依旧无人可以撼动和取代。”
天一宗虽是个修仙宗派,江芒硝虽是个江湖中人,可江湖与朝堂,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江湖中有隐世不出的修仙高手,朝堂中也有一呼百应的铁骑大军,大军压境,高手也会胆寒,即便他已是正阳道第一大宗门的宗主,面对朝堂也不得不忌惮一二。
江芒硝静默良久,摸着鼻尖儿思忖道:“朝堂之事,只要与咱们天一宗的兴衰存亡无关,那么他们怎么争怎么抢,谁死谁活,你我都不必多管闲事,能置身于漩涡之外是最好的。”
“宗主说的极是。”雷丸点了点头,微微蹙眉,斟酌了半晌才道:“宗主,陛下这道旨意一下,藏宝之地和丹方落在了咱们天一宗手中的消息,定然很快就会传遍江湖,那这几日必定会有不少人前仆后继,想方设法的前来盗取。”
江芒硝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会有人来盗取七星图中的秘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闯入禁制森严的太白山中,多半是有去无回的,故而他并不怕有人来盗取,他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件事,把藏在宗里的内奸诱出来。
“江蓠到哪了。”江芒硝凝神片刻,沉声问道。
雷丸斟酌道:“方才传来消息,少宗主已经到云中城了,约莫明日晚间便能回来了。”
江芒硝微微颔首,啜了口清苦的茶,百般郁结的长叹了一声:“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不听劝了。”
关于江蓠的那些事,虽说是隐秘之事,江芒硝也从未明说过只言片语,但这些流言的风还是吹到了雷丸耳中,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宽慰了一句:“经一事长一智,少宗主在江湖上走了这么几遭,日后必成大器,宗主不必如此忧心。”
自己的儿子甚么样,自己最清楚,又岂是人家一句半句能劝慰的了的,江芒硝摇头叹气:“江蓠这小子,浪荡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哟。”他瞥了雷丸一眼,笑着打趣:“你的雷奕明稳重懂事,日后再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回来,到那时儿孙绕膝,你就偷着乐罢。”
雷丸更加尴尬的嘿嘿一笑,忙转了话头:“前日青州分坛传来消息,云楚国因七星图一事引发朝堂动荡,霖王遭到斥责,曲家满门流放。”
“哦,”江芒硝猛然抬头,惊疑道:“怎么回事。”
烛火摇曳,映照在雷丸脸上,敦厚的脸上神情愈发犹疑不定,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我细细查问过了,不知是谁设下了个圈套,放出消息说是七星图落在了云楚国太子的手中,霖王与太子相争多年,自然不肯做看他成就如此大的功劳,派了曲家死士盗取,献给楚帝后,经观星斋辨认,才发现竟然是假的。”
江芒硝扑哧一笑,笑得直打跌:“这招够阴损的,霖王进献假的七星图是欺君大罪,他忙着撇清自己,哪还有功夫去攀咬太子放假消息出来害他。”
“可不是么。”雷丸亦是笑道:“这下子可好,霖王眼看着就失了宠,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翻起身来了。”
太白山上日出的早,日落的晚,山上的流彩漫天渐渐消散,暮色四合之时,山下的村镇早已黑透了。
淡薄的暮色透窗而入,天一殿空寂阔大,渐渐暗了下来,那几根灯烛稍显不足,雷丸捧着烛火,引燃了紧挨着素白墙壁安放的明烛,巨大的暗影转瞬摇曳在墙上。
江芒硝连着饮了几盏茶,脸色微沉,斟酌道:“素来没听说有甚么厉害的宗门在幕后操控云楚国朝堂,去查查,此事究竟是谁设计的。”
雷丸忙神情肃然的应声称是。
“等等,”江芒硝略一沉凝:“我记得苏凌泉那个魔头就曾经出现在青州,而江蓠此番也是跟着那小妖女,一直到了青州城才返回的,至于茯苓山,就在云楚国南祁国和长和国的三国交界之处,那可是茯血派的山门所在,对,尤其要查查,云楚国朝堂跟茯血派有甚么勾连,小妖女跟云楚国朝堂有甚么关系。”
雷丸挺直了脊背,如临大敌的微微颔首:“是要查查清楚,茯血派原本就与咱们天一宗势均力敌,若再坐看此派与朝堂勾结,他日对付起来就更加棘手了。”
江芒硝轻轻摸了摸下颌,眸光带着些狠意,亦是点头道:“虽说咱们与云楚国离得远,可与茯血派却是有血仇的,不得不防啊。”
入夜,苍穹间繁星点点,月冷轻寒,太白山间杳无人声,十分静谧。
融冰峰中一处宅院中,雷奕明与一个锦衣男子相对而坐,指着一桌子好酒好菜,温厚笑道:“望月,若是知道你回来了,我就多备些好酒好菜,给你接风洗尘呢。”
那锦衣男子弯起又圆又亮的双眸,嘿嘿一笑,举起天青色的酒盏与雷奕明碰了一下:“这不多亏了你找来的那两张跨界符箓,我才能在魔界中走个来回。”
这锦衣男子的双眸状若满月,眸光似月华潋滟不染纤尘,但仔细看来,眸底却又有风霜之意,此人赫然正是逃离了魔界洞里族的望月砂,没料到他竟与天一宗的雷奕明是旧识。
雷奕明给各自斟满了酒,敦厚的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几张跨界符箓算甚么。”
望月砂笑的双眸弯弯,神情戏谑:“要不说天一宗阔气呢,首座之子出手就是大方。”
雷奕明嘴笨,素来都是被奚落打趣却还只能默不作声的那个,买跨界符箓的那些钱于阔气的他而言,的确不值一提,而他也从没打算让望月砂还钱,他嘿嘿一笑,疑惑道:“望月砂,你怎么会入了朝堂,成了武德司正使,还来了天一宗传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