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望得那官员背影出了书房的大门,合懿才扭头疑惑看他,“方才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回话,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么?”
“来。”封鞅探身过来拉她坐到身边去,手掌握着她细嫩的柔荑缓缓摩挲,没立刻搭话,眼光似是这才不经意扫到了她带过来的檀木盒,纳声道:“母亲把这给你了?”
合懿觉出来他是有意在打岔,也没有急着多说,弯腰将那盒子顺手带过去递给他看,坐下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笔很贵重,本来说什么都不好接的,但是......”她面上犯难,“总之我现在拿在手里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索性还是放在你这里吧,我也安心些。”
她一个备受宠爱的长公主,从小什么珍宝没有见过,说出这话来,可知她下意识里还是很见外,但能怪她么,自从她嫁给他,享受的不一直都是外人的待遇么,就算如今已破冰,长久养成的习惯又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突然改变的。
封鞅拿着盒子的动作一顿,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难得与她调笑,“这公主府处处都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你放在哪里都可安心,何须想那么许多。”
“你!”合懿还是脸皮薄,抬眸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赶紧摸一把自己有点发热的脸,嘟囔道:“说话怎地突然这般不正经......”说着她又把盒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那就当你替我收着吧,反正这种珍宝总是需要供起来,松青那粗心的,我不放心交给她。”
松青这挡箭牌用起来着实不要钱,封鞅知她所想,也不愿意强求,这盒子便就搁在案上了,回头找个妥帖的地方收藏起来就是。
而眼下,封鞅瞧着的是合懿。
姑娘家的娇俏红粉面向来是美的,可笑他从前竟见之便觉得头疼。
起因皆不过那年及笄宴上初见,他作为太子少师第一次向盛装妍丽的长公主祝酒,长公主就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目不转睛地盯了他许久许久。
有多久呢?
久到众人掩面轻笑,衣袖下尽是暧昧低语。
她回过神来便当众红了脸,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后那一场“及笄宴”成了他人笑谈中的“招婿宴”,他的名字自此再也没能和长公主划开界限,不管他愿不愿意。
若是没有那一场尴尬的局面,他或许不会从一开始就对她存有偏见,或许就不至于走这两年多的弯路了。
由此可见,相遇的时机有多么重要。
封鞅思索间忽然莞尔,合懿被他瞧得颇有些不自在,忙侧过身面对他张开双手挡在他眼前,“我脸上是有四只眼睛八张嘴么,劳神太傅大人如此费心探究!”
他一把扒拉开合懿的手,就势把人拉到怀里,含笑反问她,“那你倒说说,你第一回见我,我是有几只眼睛几张嘴,值得你看走了神儿?”
谁都不愿意被人提起来年少时做过的蠢事,合懿更是一提就觉得丢人,当下便是不堪回首的模样直皱眉,“那时候年少无知没见过世面,不提了不提了,你何必非揭我的短儿呢!”
“那怎么就成年少无知没见过世面了?”封鞅顺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装模作样的质问她,“你给我好好说!”
合懿怕痒,被他一动就想躲,封鞅却不答应,抓着她软肋了便生了作恶的念头,箍着不让人跑也不让人好过,合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挣扎不过,连连告饶,他才停下手来,等她缓过来气,听她说一句“第一眼就心仪你”,虽然是明摆着的事,现在听着却还挺美。
心里是美了,去掉玩笑的幌子,玩儿却玩脱了缰。
合懿此时斜倒在椅背与扶手交接拐角处,一番玩笑过后气喘吁吁,粉面含春,眸中盈盈波光映着窗口的碎阳闪烁,封鞅半抱着她就停在身前不过咫尺,倾靠过来的身子与椅背扶手恰成一方禁锢的小天地,隔绝了外间的空气,使得两人之间的温度急剧升高。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书房顷刻间寂静无声,只剩下二人紊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合懿的笑停留在嘴角再不敢轻举妄动一分一毫,隐约觉得这样的气氛像是会发生什么,而眼前逐渐靠近的封鞅似乎也在印证这一点。
他眼中有她从前不曾见过的光华,像妍丽的笔墨勾勒而成的画作,色泽浓艳流光溢彩,却又像隔了层薄雾,朦胧而迷离,给他清冷的眉目间平添了几分妖异。
合懿想凑得近一点去瞧,纤纤手指轻抚上他的眉眼,却可能凑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了,如同拢了那夜的月色,再次模糊在她眼前。
这像是无声的邀约,她微微仰着头,仿若任君采撷的模样。
封鞅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正俯身间,门外突然传来咚咚两声敲门的声音,有小厮通禀道:“主子爷,老太太和夫人请您无事后前往归兰阁一趟。”
大煞风景!
如梦初醒,旖旎的气氛霎时间散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教人手足无措的慌乱于尴尬。
合懿忙低下头去,脸上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封鞅闭着眼呼出一口闷气,朝门外应了声“知道了”遂揽着合懿的腰身扶她坐好,轻咳了一声,没想到什么好说的话,半遮半掩的去伸手替她压了压发髻上的略有些松散的金钗。
两相无言,合懿为缓解气氛,脑子里也算灵机一动,又想起最初被他岔开的话题,支支吾吾道:“嗯......那个,那个......刚才不是说起湖底下的遇害人么,看怀临,是叫怀临吧......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查实身份了,是什么人?你跟我说说吧!”
话说得磕磕绊绊,但重新转到这问题上着实让封鞅有些措手不及,他是不想让她听的,但是碍于那冤死鬼的身份,想必过不了几日合懿还是会知道的,总归瞒不住,那还不如他亲自告诉她,也好再提醒她注意些。
他嗯了声,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当晚一捞上来常宁就认出来了,是婉昭仪和她的贴身婢女。”
封鞅话音刚落,只见合懿原本通红的脸竟一瞬间褪尽了血色,呆愣愣张了张嘴,“她......怎么会是她?我那晚还和她说过话,让她抱来玺儿给我看看的!”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语气急切,“那玺儿呢,玺儿怎么样?”
他忙安抚她,“荣王无事,圣上已将他暂且送去温泉宫,整个帝都也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你别担心。”
合懿却再没办法安心,犹是她再后知后觉也察觉出自己出现在雁栖湖旁边绝不可能是巧合了,可要她去做什么呢?
婉昭仪那时候已经被装进了麻袋里,再回天乏术,总不会是为让她去救人的,不为救人那便是为杀人,杀她么?那干脆找个别的干脆利落的法子悄无声息的,像对婉昭仪一般,何苦放在四周开阔的雁栖湖旁边,况且那宦官分明是没料到她会出现,甚至看样子都不知道她是长公主。
那难道是让她去做见证人,哪怕见证不成,杀一个并不算盛宠的昭仪娘娘或许还有可遮掩的余地,但如果再搭上长公主,风波传到温泉宫,两位尊上盛怒之下,任是大罗神仙也别再想全身而退了!
这一招借刀杀人,委实狠毒!
封鞅见她脸色便已有些后悔与她说这事,温言唤她让她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人再有机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但你也要记得我从前曾与你说过,后宫如战场,能避则避,今后一定切记不要再与宫妃交从过密,嗯?”
合懿心乱如麻,没顾得上应声儿,过了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杀母留子,婉昭仪死后,玺儿最大可能会寄养到皇后名下吧?”顿了一顿,又兀自摇头,“但这样也太过明显了......那是谁呢?究竟是谁?”
她好似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了,手都止不住轻颤却仍旧陷在思索中不肯出来,想是生平第一回直面人心的黑暗处,惊惧之余久久无法平复。
封鞅只得把着她的肩膀复又叫了好几声才将她拉回到实际当中,“别再想了听到了没,那原本就与你无关,不论幕后是谁在作祟,皇上都会命人查出来给冤死的人一个交代,届时自当有惩处,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安心待在府中好生休养等风波平息,听话,知道么?”
合懿眉目间已压了愁云,一时半刻消散不去,闻言还是敛目朝他郑重点了头,一开口颇有些无名的怨气,“是因我太笨,让人用起来毫不费力所以随手就都找上我来了么?”
封鞅听着挑眉,略思索片刻,才说不是,“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聪慧之人也有疏忽的时候,况且被人利用与否大抵不与你的头脑相关,而是与你的价值有关,价值越高,觊觎的人自然越多。”
合懿瞟他一眼,还是有些恹恹的,叹了口气,权当他说得是真心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