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消散,晨光熹微,山林间的雾气慢慢滋生,有那么几分愈发浓郁的感觉。
耿护院缓缓起身,围着已然熄灭的火堆小步慢行,不时地挥舞双臂,踢踏着腿部,借此活动筋骨,让血液快速流动起来。
残余的碳堆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正是酣睡的孟然,他昨夜练了一阵刀法以后,疲惫不堪,是以在谈话结束后,就对着温暖的火焰进入了睡眠状态。
过了一会儿,鸟儿开始出巢捕食,清亮的阳光洒在树林枝头的时候,耿护院摇了摇昏睡不醒的孟然,“少爷,醒醒,该出发了。”
“嗯...”孟然茫然地应了一声,缓缓挺直身子,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耿叔,什么时辰了?”
“想来是寅时刚过。”
“哦……”孟然摇晃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待他清醒些,耿护院将水袋递给了他,说道:“少爷,喝点水,然后就准备出发吧。”
“好。”
孟然先是漱了一下嘴,然后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些,此时的他,已经被凉水彻底冰醒了。
“唔,这水好凉啊,一进肚子整个人都清爽了。”
耿护院笑了笑,“这下彻底清醒了吧?”
孟然耸了耸肩,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之后,两人先是牵着各自的坐骑吃了一些青草,随后就在树林里继续穿梭。
顺着山势走了一阵子,两人遇到了一道山泉,石块垒砌的圈子里有着一汪清水,那水潭清澈透底,多余的水则是从地势低洼的地方汩汩流出,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溪流。
此处林木并不茂盛,故而在流水潺潺以外,多了一份芳草萋萋的美景。
耿护院停下脚步,回身对着背后的孟然说道:“少爷,我们在这里洗漱一番,吃点东西后,再喂一喂马,随后再接着赶路。”
“好。”
之后的时间里,孟然先是学着耿护院的动作,将马身上的行李拿了下来,再将坐骑绑在一旁的树上。
二人就着清凉的泉水洗了洗脸,将凌乱的头发大致梳拢一番,随后开始啃随身携带的干粮。
吃个六七分饱的时候,两人也就停下了,收拾好东西以后,开始伺候坐骑。
孟然有样学样,跟着耿护院的动作一起招呼马匹。
将马牵到水潭旁边,让它们开始喝水,待它们喝饱以后,先是轻轻地抚摸它们的脖颈,安抚它们的情绪,随后用手掬一捧水,温柔地清洗它们的口鼻。
做完这些以后,两人又歇了一会儿,便继续赶路了。
此时的两人身处在一个山坳里,若要继续前行,就得沿着山脊徐徐而上,比刚才的下坡难走的多。
耿护院闷声不响,只是低头赶路。
孟然在后面则有些无聊,随口问道:“耿叔,我们刚才为什么那样做?”
“嗯?”耿护院回声道:“是给马清洗口鼻吗?”
“对啊。”
“轻抚它们会让它们温顺,而清洗口鼻,也是为了它们的健康,长途跋涉的时候,需要定时清理干净,不然容易滋生病菌,不良于行。这样既增加了与坐骑的感情,也很好地解决了隐患。”
孟然表示惊叹,“原来此间有这么多的门道,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
耿护院轻轻一笑,“少爷,知识不一定只是出现在书本上,还会在实践中体现。”
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前行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地势逐渐陡峭,又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此时想来已是接近山顶了。
微风一吹,葱郁的林木如水波一般荡漾,层层叠叠的绿浪起伏连绵。
两人站在山顶颇为平缓的草地上眺望四周,只见南北西三个方向皆是一望无际的山峦,只有东方的地界较为和缓,较大的平原上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小城镇轮廓,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尽是喜悦之情。
虽只在这片山林里过了一夜,却有一番恍如隔世的感觉,如今得见人烟迹象,自是不胜欢喜。
两人稍稍歇息了一番,复又精神饱满地朝着远方的城镇走去。
地势逐渐平缓,整座山头都被两人抛在脑后,随着树林逐渐稀疏,脚下开始出现松软泥土的时候,耿护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颇为愉快地说道:“少爷,我们到山下了,再往前面走一段就可以出了这片树林,到时候就可以骑马赶路了。”
孟然在后面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开口问道:“耿叔,前面的镇子是新市镇吗?”
“想来是没错,这个方向上的城镇也就它了,基本上不会出差错。”
“那...”孟然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问道:“耿叔,我们进新市镇吗?”
“恩?”耿护院反问道:“当然进了,为什么这样问?”
孟然有些担忧道:“昨天发生的事情,肯定已经被官府知晓了,他们一定会有文书发下来吧,咱们直接进镇,怕是有些不妥吧?”
耿护院淡淡一笑,“无妨的,那些人都是德清县的人,如今咱们到了新市镇的地界,也就安全了。”
“这是为什么?”孟然很是不解。
“不过是明争暗斗罢了。”耿护院随口说道。
孟然一脸疑惑道:“啊?谁和谁啊?难道您的意思是说德清县县衙和新市镇的人?”
耿护院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
孟然一脸不信道:“可这怎么可能呢?小小的城镇怎么敢和县城叫板。”
“那若是新市镇背后有着清风观的支持呢?”耿护院淡然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道宗助梁氏皇族夺得天下,如今这神州大地上,信道之人不计其数,道观的数量也是与日俱增,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孟然很是激动地反驳。
耿护院淡然道:“不过是互相争斗罢了。”
“互相争斗?”因为激动,孟然的嗓音都有些尖锐了。
耿护院道:“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啊。”孟然道。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呢?道宗的影响力越大,朝廷与道宗之间的裂缝就会越大,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耿护院悠悠说道。
孟然蹙着眉头道:“可道宗超然世外,朝廷统辖万民,并没有利益纠纷啊。”
耿护院问道:“那你可知一山难容二虎?”
孟然撇了撇嘴,“我自然知道啊,可道宗尽是修道之人,那些修道之人只想着飞升仙界、长生不老,又怎么会去夺取朝廷的势力,双方之间又有什么好争斗的呢?”
耿护院呵呵一笑,“你呀,还是太过年轻了。自古以来,能够飞升仙界的又有几人?不过寥寥而已,余者全部是庸庸碌碌,难逃生老病死。
人生不过短短百余年,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放下俗世的权势以及自身的利益呢?虽然不至于夺取梁氏一族的天下,但又怎会轻易放弃如今的超然地位与奢华生活呢?”
“那也没什么好争的啊,朝廷做好自己的事情,施行仁政,善待百姓;道宗则是管理各地道观,如此互不相干,不好吗?”孟然如此说道。
耿护院哑然失笑,“少爷,你说的太轻松了。若是咱们孟府隔壁来了一户人家,你虽然知道他不会霸占咱们的财产,但咱们家的下人渐渐全部投靠向他们,你会舒服吗?你会没有危机感吗?”
孟然点点头,“耿叔说的有道理,可国家大事,又岂是小门小户的矛盾能够一言蔽之啊。”
耿护院笑了一阵,随即反问道:“哈哈哈,这是小事吗?若你是梁氏一族,你愿意将手中炙热的权柄拱手让人吗?”
孟然认真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想来不会,反而只会攥的更紧。”
“那就是了,所以这么一来啊,朝廷与道宗之间的裂缝只会越发变大,直到有一天,两者之间的矛盾大到无法弥补,达到再也无法控制的时候,恐怕整个天下都会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到时候怕是会神州动荡、生灵涂炭吧。”耿护院有些悲天悯人地说道,话语里饱含着浓浓的担忧。
对于耿护院的结论,孟然有些不认同,辨驳道:“不至于吧,道宗的实力一直远远超越俗世,朝廷又怎么敢放肆呢?”
耿护院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朝廷的力量很弱?”
孟然自是点头,“道宗都是些飞来飞去的修道之人,而朝廷只有皇城司的那些鹰犬,两者之间有云泥之别。朝廷又怎么会轻易开启战乱,致万民于水火之中?”
耿护院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孟然说道:“说到底,咱们还是没有身处那个位置罢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道理或者一个念头就能决定的了的。”
孟然点头,表示同意这句话。
耿护院顿在原地,丝毫没有继续赶路的意思,孟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懂耿护院想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耿护院声音低沉地说道:“不过是差一个机会罢了。”
“什么机会?”
“天机不可泄露。”
孟然猛翻白眼。
耿护院只当看不见,转身哈哈大笑,嘴里说道:“你自己慢慢领悟吧,我们小老百姓还是不要聊太多的国家大事。”
“好吧。”孟然有些悻悻,他刚被吊起了胃口,却又如此这般戛然而止,心底很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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