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姜陵先清醒过来,将银子下的红布一撩盖住那光亮,笑道:“往日里甚少来往,却同为邻里,若是如此,就是将我当做那掉钱眼的小人了。你先将钱拿回去,择日我再登门拜访。”
下人嘴上道:“举人老爷要是不收,如何叫我回去交代。”
“那你便说,我就这几日摆席答谢各位高邻,若是他不嫌弃,就来吃几杯水酒。”
见姜陵再三推辞,胖婶也做出一副送客模样,下人不好再留,垂着头就回去复命了。
见那人没了影,胖婶啐了一声:“往日里借钱求到门上去了,都不带露个脸的,现下见陵哥儿高中了才想着上门巴结,当咱们是什么人呢?”
姜陵劝道:“人家不借与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咱们跟他又不沾亲带故的,借了是乡邻的情分,不借也是他们的本分。”
余氏一边夸道:“陵哥儿看得通透。”
姜陵自嘲的笑了一声,现下中了,倒觉得浑身空落落的。假使不能再进一步,也可以就此打住,等着官府遣一个差事,做个小吏。往上数八辈,他家也没出过一个官身,他这样也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外祖知道我中了,给了咱一两银子使。”姜陵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来,“本来打算家里卖了粮就还您的钱,现下手头宽裕了些,还请您先收下,利息另算。”
余氏忙推辞:“银子这么大一块,叫我去打散了还得少几个钱,等你们家有零的再说。”
见余氏不收,姜陵笑道:“我刚才也说了要办几桌酒席的,听说你们家是会做这个活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何必去便宜了曹家他们。奶,您要是心疼我,就用这钱,给咱办几桌好酒吧。”
胖婶在一旁插了一句:“陵哥儿,你外祖给你钱的时候,我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说啥了没?”
姜陵闭嘴没吭声,倒是狗子嚷嚷着道:“舅爷和舅娘都不肯,他们说外孙又不是亲孙,把钱给出去就是打水漂。”
张氏道了声:“这不是老鼠眼睛绿豆心眼么,陵哥儿今非昔比,少不得还有几个老爷巴巴的送钱上来给他使呢,就怕他还不稀罕的。”
胖婶哼了一声:“他们惯会说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浑话,我当姑娘那会在家没少伺候他们,就是嫁了人,年礼哪回去少了?瞧见陵哥他外祖对我心疼些,生怕老爷子把银钱给咱们家使了。”
余氏不惯管他人家事,但既然姜陵愿意给她们这个面子,她也不会放过这个扬名的机会。
她们家以前也就是操持过几回排场小的红白喜事,要是能接举人老爷的谢邻宴,往后可有得说了。
“咱们家接席面也用不着这么多钱,一桌二十个钱就算是顶了天了,工钱另外再算,简单些的就一桌两文钱,排场大些的一桌也不超过四文,你瞧着如何?”
姜陵现如今就喜欢这“亲兄弟,明算账”,该谈钱的时候就谈钱,该论情面就论情面,甭整那些幺蛾子。
“您看着办,余下的钱再给我便是。”姜陵将荷包塞她手里。
余氏小心妥帖的收了,见他们一家人少不得还有些事说的,便唤了张氏家去。
翌日,姜陵头一回没起早看书,枕着手睁眼看着房顶,胖叔还有些不习惯他在劈柴火的时候没听见自家大儿的读书声,胖婶起了身,忙冲着他打手势叫他轻点甭吵着陵哥儿困觉。
姜陵听见老爹明显放轻的斧子声无声笑了笑。为着他念书,家里本就不宽敞的屋子特地给他隔了一个“书房”,夏日里蛙声阵阵扰了他做文章,胖叔第二日就提溜了竹篓去把蛙都抓了。
也因为他念书,全家整十八年一贫如洗,屋里最贵重的竟然还是他放在床头这一沓书。
若是再考,少不得还需十年或是八年,他才能面见天子,入朝为官。但如是不考了,就此放弃……
他眯着眼,至少今年年底,或是明年他就能得一个差事,毕竟他的恩师在青州府还有些名头。
做个小吏或许仕途就一眼望到头了,但是俸禄能供养一大家子,在乡邻面前还有些排面,就是狗子,也能入院读书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天人交战之时,突的听见姜桃跟他娘在院里说话。
“桃子,你咋还自个亲自跑一趟呢?都说了,席面上要什么菜你们拍板定了就是。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么?”
姜桃笑道:“婶子,你们出的钱总还得瞧一眼是不?再说我还得问问姜陵哥哥有啥要添的呢。”
胖婶指了指屋内:“他还在睡呢,整十年了,头一回见他赖到这时候,读书苦着嘞。”
姜桃忙压低了声音。姜陵不好再躺着,翻身下了床,穿了衣衫,绾好发出了门。
姜桃见他乖巧的喊了声:“姜陵哥哥。”
姜陵点点头,去灶房打水洗漱。
这时候,听见外头有人叩门。胖婶上前去拔了门栓,就见门前站着一个穿绿褙子着红裙的妇人,盘着堕马髻,簪了根绿头标。
如此打扮的,只能是媒婆了。姜桃一个未嫁女,不好跟她照面,屋内是不敢贸贸然进去的,便冲着灶房躲了去。
胖婶皱着眉头:“你是哪家的媒人?”
宋媒婆睁着绿豆小眼睛不动声色打量了胖婶一番,拧着帕子笑出了声:“好姐姐,我是张家村的,今儿来不是为着别的,是来给您家大儿说一门好亲事嘞。”
说着,她捏着一张大红帖子递了过去:“您家大儿是识字的,一瞧这帖上名姓就知晓是谁家的闺女。”
胖婶接过帖子,横竖看了两遍,哼了一声:“你先搁外头先等着吧。”
哪个农户人家说亲带红帖的?这不是欺负她不识字么?
姜桃躲进灶房里,正巧撞见姜陵散了发在洗脸,见她闯进来,他偏头握了发轻声问道:“怎么了?”
姜桃退了两步:“外头来了个媒人……”
姜陵蹙了眉头,长睫上还带着丝氤氲的水汽。
胖婶甩着帖子进了灶房:“陵哥儿,赶紧瞧瞧是谁家上门给你说亲了?外头那绿褙子还等着呢。”
姜陵将发散在背后,拿帕子擦干了手,接过帖子展开扫了一遍,嘴唇微勾:“又是黄家。”
姜桃一愣,转头过去一瞥,正巧瞅见那贴上写着“黄莹”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