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鸿面色微变，默然不语。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现在竟然怕生，景国宫变，应帝之死让她承受着什么样的痛楚，竟然用遗忘来逃避这段回忆。

柔剑举步离去，他独立在御书房内犹豫半晌，方才出门回往上九宫。

上九宫内一片沉寂。孤傲凌厉的男子立在宫门口，半晌未踏出一步。夜色中看不清他眼底肆意涌动的狂澜，薄唇微抿，举步踏入宫内。

偌大的殿内，他的脚步之声显得格外清晰，一步一步朝着内室的床榻走去。床榻之上的人睡得极其沉稳，被子被扔在一边整个人蜷成一团，他站在床边，唇角声扬起，倾身将被子给她盖好，静静坐在床边望着沉睡的人，那样深沉而眷恋的眸光望着她，即便她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却依旧抑不住心底的相思之情。

他和衣在外侧躺下，深冷的眸子柔情绻绻望着苍白而削瘦的容颜，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庞：“你是我的……是我先遇到你……是我先爱上你的……是我们先在一起的。”他轻浅低语着，句句温柔，字字情深。

不觉中，他阖上眼睡去。从她离开王府，他从未有一夜像今晚这般安眠，只因她在身侧。忆起曾经夜夜难眠的痛，让他更加珍视近在咫尺的她。过去这无数这日日夜夜，这个人，这道身影都在折磨着他的心。

看着她走出自己的世界，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浅笑嫣然，看着她与他默契无双，他嫉妒，疯狂地嫉妒，然而他更悔恨，悔恨那样轻易便放开了手，悔恨自己的无力，无力保护她，无力给她想要的生活。

今时今日，他可以无惧任何人，无惧任何困难将她留在身边，让她陪着他马踏马河，君临天下，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拂光破晓，春日温暖的阳光透过花窗一点点映在地面上，尘影浮动，如光阴寸寸无声中回转流逝。榻上的安眠的两人睡得极其沉稳，面容清瘦的女子修长的睫毛毛微微颤动，而后掀开眼帘，只身旁躺着一个男人，而自己正正依偎在他的怀抱之中，她顿时心中一警，睡意全消，惊惶失措地揪着衣襟退到床角。

楚惊鸿察觉到响动，睁开惺松的睡眼便看到瑟缩在床角处的人影，血色红瞳的眼底充满恐惧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楚惊鸿撑着坐起身，他每一动作，她便瑟缩着后退，即使已经退无可退。

他伸手想拉她，她却小脸皱成一团，惊恐地望着他。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在废园拦住她的那个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乌黑深邃的眼眸，浓密的剑眉，紧抿的薄唇，无不张扬着高贵凌厉之气。

“十一……”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瑟缩在床角处的人。

她在怕他，她竟然在怕他……

她望着她瑟瑟发抖，额头都沁出细细地冷汗。楚惊鸿忽然笑了，脚步一个踉跄后退，嘲弄的笑意悄然蔓延到心底深处。

她渐渐感觉到呼吸压抑，眼前那张脸，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似是他，又不是他……

柔剑带着人送早膳过来，顺便将楼千千也一道带了过来，让她们见见，好让她安心，一进门便看到对峙的两人，站在床榻边上一身玄色龙袍的男子眼底满是细碎的伤痛。

她竟然……如此怕他。

楼千千望了望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几步上前去拉她：“十一……十一……你怎么了？”

半晌，她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人，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千千。”

楼千千执袖擦去她脸上的冷汗，轻抚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这里不会有人再抓你。”楼千千侧头望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楚惊鸿，想必他就是当年的离王了，她曾经在离王府住了三年，这三年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她不得而知。

看到楼千千无碍，她这才稍稍平复一点，一把抓住楼千千道：“送我回沧城……你说过会送我回沧城……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找楚大哥……”

楚惊鸿面色一沉，僵硬地转过身走向外室，周身散发着让人如坠冰窖的杀意，深冷而凌厉。

楚大哥？他当然知道她所说的是……楚夜澈。

柔剑小心地望了望他的面色，让侍从们将早膳布好退下。

楼千千已经拉着她起床梳洗了，小心地瞧了瞧外室，低声问她：“你……很怕他？”

十一默然不语，低垂着眼眸。

“皇上，该用早膳了。”柔剑到外室躬身道。

楚惊鸿微微敛眉，让她们吃吧。她那么怕见她，他若一进去，她定是什么都不吃了。抬眸望了望内室，微不可闻地叹息。

柔剑不再相劝转身进了内室，望了望二人道：“你们该饿了，先用膳吧。”

楼千千倒不推脱，拉着十一就入席，躲在废园里每天也吃不好，现在终于能好好吃顿饭了，楼千千自己一边吃着，还不忘给十一夹菜：“这几天也没见你吃多少，你多吃点。”

十一笑了笑，对于这个女子，她不胜感激这一路她对她的照顾之情，恍然间，她竟然觉得她好像，好像连筝，想起连筝和风镜他们，眼底不由一阵黯然。

楼千千是好好慰劳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从来没吃过御膳，那可不得好好吃一回。燕皇……对十一很在意吧！看他方才那一脸紧张的神情就明了。

柔剑刚刚让人将膳食撤下，十一霎时间面色苍白，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楼千千一见情况不对，面色惊惶：“你怎么了……十一，你别吓我。”

外室的楚惊鸿一听不对劲，健步走入内室看到她正扶着桌子，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将方才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虽然到沧城有了些时日，楚夜澈已经尽力在帮她调理，可是肠胃受损严重，又岂是短短时日便能调理好的。

楚惊鸿面色焦急扶着她到床边坐下，冲着楼千千厉声道：“快叫柔剑请御医。”

“啊……哦……”楼千千愣了愣疾步跑出上九宫，远远看到柔剑过来，便冲上去：“快请御医。”

柔剑微一愣，身影一转便没了踪影。

十一吐完之后，全身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已经顾不得害怕与恐惧。楚惊鸿剑眉皱起，不时执起衣袖擦去她面上的冷汗，不时望向外室等着御医前来。

楼千千站在一旁干着急，到桌边倒了水战战兢兢递给他，他喂着她漱了口，楼千千接过杯子放下不时望向外面，又望向他怀中脸色苍白骇人的十一。

柔剑刚御医带着赶来，御医进殿便躬身下跑：“参见皇上……”

“免了，快看看她怎么样了？”楚惊鸿冷声道。

御医忙不迭地起身过来，为她诊脉。战战兢兢地望着他怀中的红瞳女子，外面传言燕皇带回红瞳妖孽，原来果真如此，相传当年这女子的眼睛便是因为他而落下血泪，才成了红瞳，如今燕皇对她如此紧张，难道他要将她留在大燕。

“她怎么样了？”楚惊鸿见御医半晌不出声，不耐烦地问道。

御医退了两步，回话道：“回禀皇上，她是肠胃受损严重，故而无法进食，即便吃下去也会马上吐出来，不过现在看来，之前一直有人在帮她调理，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

楚惊鸿眉头深深皱起，无法进食，怪不得瘦成现在这副模样。

“有什么方法调理？”楚惊鸿低眉望了望不断冒着冷汗的人追问道。

“这个……要熟谙她饮食习惯的人才会做的好，一般……”

是他？他恍然想起曾经她在离王府的三年，每在跑去桃花坞蹭饭的事，那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他果然没有那个人关心的多。

他不知道她从不吃荔枝，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对她毫无所知。

“微臣会开一些方子，先用药物调理试试看。”御医瞧着他凝重的面色回话道。

楚惊鸿默然不语，躬身将她放到床上。柔剑见状，将楼千千和御医带出上九宫。

十一全身乏力之极，无力地阖上眼浅眠。但仍感觉到那灼灼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让她无法忽略，露在外面的手纤细得让人心疼，光洁的小臂之上，那道齿痕依旧清晰。他的目光不禁一怔，那道疤……

他重伤回府利用她来掩盖自己受伤之事，她竟然没有半分反对，甘心承受，还替他治伤。他明明给了她药，她还是让这道疤留着。

它还在，是不是……他们之间的情意也还在？

他不禁颤抖地伸出手，抚上那道疤痕，他指尖冰凉的温度让她微微瑟缩了下，微微皱了皱眉，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手，自寒毒侵身以来，几近夺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

然而，他从未后悔当初那样的选择。从未后悔救他，莫说是一生承受寒毒蚀心之苦，即便真是丢了性命，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