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宫内，十一面容平静，低眉斟上茶，这才望向对面的人：“我所之事，也许你会觉得是无稽之谈，甚至荒诞可笑。我也但愿没有这一切的发生，可是……有些事，我无从选择，只能接受。”

楚惊鸿微一抬手执起茶杯，抿了口茶望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有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灵魂，在那里……我一出生就生了不治之症，我的父母将便遗弃。”她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眼底缓缓凝出丝丝笑意“但是有一个人将我捡了回去……他也是孤儿，他也没有家，我们相依为命成长，虽然过得并不好富裕，但是他……用他的所有为撑起了整个世界。他拼命赚钱去送我上学，一个人做几个人的工作，都不告诉我……他生病了不告诉我，他卖血为我治病也不告诉我，他要死了也不告诉我，他把心脏移植给我……也不告诉我。”血色红瞳的眼底渐渐涌出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找了好多地方，问了好多人，都找不到她，四年……我找了整整四年，我用他的心脏活了四年……四年之后，心脏衰竭，我死了。”

楚惊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他也不想相信她说的一切，可是，她的话可以骗人，她的眼睛……骗不了他，那样真真切切的悲哀和绝望……是不可能做戏的。

“应帝与我的传言，相必你也知晓。那些……不仅是传言，是真的。”她的声音微微哽咽，吸了吸气，继续道“我在那个世界的四年，相当于这里的四十年。应帝……就是他，广陵王精通占卜之术，他让人将我死活的灵魂引渡而来，所以……我才来了这里。可是……我不是景家人，他将皇孙和我调包，甚至……将广陵王一家灭门来掩盖这个真相。”她的手紧握成拳，似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过往一切，她无力再想。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把这些伤疤揭得鲜血淋漓“我的到来，成了顾长歌一生的痛苦，所以他恨我，我夺走了所有属于他的一切，亲人，王位，家庭……他在这个世界等了我四十年，陪了我二十年，费尽心思为我筹谋一切，我还是不知道，不知道他怎么过得这四十年，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境看着我成长，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为你做的那一切……直到这个真相揭开，他死在了我的面前，明明可以活下来，他却一心寻死。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可以随他而去，可是我去活了下来。两生两世，他爱我护我，疼我惜我……一生六十年，皆为我蹉跎，我却毫无所知，两生两世，他为我倾注了全部的生命，我却未来得及为她做任何事。他叫……萧绝，风萧萧的萧，绝情绝义的绝，与你长得极为相似。”她怔怔抬头，泪流满面地望向对面的人。

萧绝，风萧萧的萧，绝情绝义的绝。楚惊鸿手中的茶杯颓摔落在地，在沉寂地殿中发出碎裂的声响，伴着这声响，碎的……还有他的心。

他深沉的眼底沁出泪光，晶莹的痕迹自面上一划而过，霎时间只沉心头如利剑穿心，痛得他几欲窒息。

半晌，他颤抖着开口：“所以呢？……所以我只是一个替代品……所以你曾爱的只是这一具皮囊……所以……我只是你一时兴趣的感情游戏……哈哈哈……”他突然笑出声来。

十一默然，良久之后道：“我曾爱过你，不论你是萧绝还是楚惊鸿，我确实倾心相爱过……为了你，我一次又一次伤害着我身边的人……甚至是他。可是你从未珍惜过。当我知道你不是他，我依旧选择了回来，不顾一切回来，甚至背弃他甘受断筋裂骨之刑……我拼尽两世的热忱倾心付出的人，却在与别人拜堂成亲。碎了我所有的希望……于是，好累……好累……累得再也不想醒来。”

楚惊鸿隐忍着内心撕裂般的痛楚，双手紧握成拳：“可是你却转眼又爱上了……他……你的爱，便如此浅薄吗？”她的心里，到底装的是谁？

“浅薄？”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吧！我只是个自私的女人，只想有一个安稳的人生，如此而已。”

“好……好……好。”楚惊鸿踉跄着后退，离开上九宫。每一步都沉重地用尽生命，那场他生命中最灿烂的美好终是落下了幕。

梦醒了，惊惶而沉痛。

他输了，输了情，失了心，她爱上了他，为了他，她不惜一切来到燕城，为了他，她不惜这般残忍地伤害他，为了他，她假装温柔，为了他，全都是为了他……

十一微一敛眉，泪如雨下。她不想伤她，却又不得不伤害他……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没有时间了，一旦楚夜澈到了燕城，后果不堪设想。

楚夜澈前来燕城的消息，很快到了萧慎耳中，暗月的人暗中布署一切，定国公萧慎便盯紧了上九宫中的她，只要将她抓在手里，楚夜澈的命，千夏的江山便是唾手可得，经过景国那一场宫变，他深深明了，她对楚夜澈的意义。

可是楚惊鸿的反对，让她所有的布局只差这最后一个漏洞。她暗中派人混入宫中，企图将十一带走用来威胁楚夜澈，然而海公公带来的人在宫外闻讯同时潜入宫中。

她所等待地就是这个机会。玉玺所藏之地她已经摸清，趁着混乱之际悄然盗得便匆匆出宫。

夜色之中，急促的蹄之声打破了燕城的宁静。

出了燕城，突然间城外骤然燃起火光一片，十一勒马一瞧，柔剑冷冷坐在马上瞧着她，目光如刃，犀利迫人：“你果然……背弃了主子。”

十一抚向腰际的软剑，她曾是她的好友，但如今情势紧急，若要为敌她亦在所不惜。

柔剑翻身下马，寒光一闪长剑便朝她刺来，十一下马闪身躲过素手一扬，软剑出鞘：“青柔姐……我不想与你为敌，但你若不放形，我也不会客气。”

“你背弃了主子，我们……已经是敌人了。”剑光闪耀，便直直朝她刺来，令她措手不及。

十一足尖一点退后数丈，白色的剑光冲天而起，两剑相击，火花刺目而痛心。曾经亲如姐妹，现在却刀剑相向。

二人缠斗得不可开交，便听得燕城之内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传来，且越来越近：“住手！”冷厉的声音呵道。

二人收剑，各自退开。十一侧目望向马车傲然如神的锦衣男子，慌乱别开眼。

楚惊鸿下马朝周围的守军扬了扬手，周边的人退去，柔剑留在一旁。

“这么急着走？”楚惊鸿淡淡轻语“看来……你已经取得玉玺了。”玉玺对千夏重要，对大燕亦同样重要，她所在意的，终是那个人。

十一默然，抬眸望向来人，两日不见，眼前的人却已经满脸沧桑。那晚的一番话，她当然知道有多残忍，然而……她不想这样隐瞒一辈子，也耽误他一生。

“可惜……是假的。”楚惊鸿冷声说道。早在一回宫，他便将玉玺换了地方，而她……果然那么做了……

假的？十一身形一震，费尽心思盗来的，却是假的。微一叹息，自己怎就这般大意呢，他知道了她的用意，又怎么会把真的还留在那里。

楚惊鸿长袍一挥，将一个锦盒扔给她，她探手接过打开一看，是……真的玉玺。

柔剑面色一黯，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主子……”他疯了不成，玉玺被她带走了，大燕怎么办？

“你走吧！”楚惊鸿颓然转身。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抱着怀中的锦盒只觉它沉重无比。她看不到他的面色，却深发可以体会到他心底的痛楚和失望。

他该恨她的？却又为何要这般。

十一解下颈间的玉佩伸手道：“这玉佩……”

他没有转身，只是道：“你非要断得这般彻底吗？”

十一默然，咬了咬唇将玉佩收握在手心，深吸一口气：“……谢谢你”这一声谢谢，又如何偿还得了那份情意，还有那条命。

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谢谢，可是……她再也给不了。

十一转身欲走，柔剑身形一转挡住去路，楚惊鸿背对着她们冷声呵道：“让她走！”声音凌厉而决绝，却带着无尽伤痛与绝望。

柔剑悄然退开，恨恨地望了她一眼，又望向一旁的萧瑟背影。她都这样背弃他了，他还放不下她吗？

十一泪骤然涌出，缓缓转过身，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微微闭了闭眼，任自己泪流满面。楚惊鸿突然出声问道：“如果……将来，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他的声音颤抖而无力，却又带着小小期望。

十一默然，泪盈然而落，吸了吸气道：“他死……我随他去。”

“如果死的是我……”他低声问道。用他救的命，与他生死相随，他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