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他活这么久以来，说话最认真的一回了。

“这么多的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让她伤心吗？”风镜望着他的背影静静说道“她希望你们放下恩怨，不希望你们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被仇恨吞没，她不希望景国悲剧再度重演。你是最懂她心思的，怎么会不明白，若不是为你，她不会赶到临州，若不是为你，她不会甘愿独自承受那份痛苦，苦不是为你……那么骄傲的她不会一次一次向别人屈膝相求。”

楚夜澈身形一震，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是孩子的事，所带给他们的遗憾，他无法忽略，无法不去想。

“你知道她要的是什么？是你的平安，是一段安稳的人生，一旦千夏和大燕开战，一边是恩，一边情，你让她处于何地。因为你对她太重要，重要她生命的所有，所以她甘愿独自承受一切，平息这场干戈。”风镜低声说着，他们之间数十年的种种，他比任何人清楚“孩子是很重要，可是没有了孩子，你就不要她了吗？”

楚夜澈扶着桌子的手一紧，眼底骤然风起云涌。

风镜转身离去，临出门又顿住脚步，他说道：“像她这样的女子，没有谁不动心的。我们一起认识的她，一起走过这么多年，我不争不抢，困为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她所需要的不是我，而你……你比我更需要她，所以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是她最好的归宿，不要让应帝，让连筝，让我失望。”他举步离去。

楚夜澈霍然转身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复杂万分。

看起风流不羁的风镜对她却是爱得那样卑微，楚惊鸿也好，他也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爱她，保护她，他却只是一个朋友的身份在一旁相伴。他不能说出口，甚至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更因为他。

他一直站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他不想打破现在美好的一切，所以他选择将这份心意放在心底，他永远是那个风流不羁的南王世子，谁看得到风流之后的落寞与真心。

他早该知道的，早该看出来的，只是没有认真去想。他恍然忆起儿时，她第一次跑去莲华殿，却被赶了出来，那时南王带着风镜来千夏，他不停的给他讲在宫外的趣事，甚至做出各种滑稽的样子逗他开心，那的宫里从来都是只有他，他变得格外安静，与人甚少交谈，风镜每天有好几个月都会待在千夏，那是他人生中的唯一个朋友，兄弟。那是他话很少，但也会跟他说上句，大多时候都是风镜在说，他在听。

因为母亲的关系，他在宫里的身份敏感，宫人们虽表面恭敬心里却在鄙夷，唯一风镜是唯一一个真诚待他的朋友。

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会爱上同一个女子，他会占了他心中所爱。他将所有的心思掩藏的毫无痕迹，就连相处十多年他都无法发现。

外面传言南王世子风流不堪，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可是他知道那一切不过是假象。

今时今日，他把这放在心底的秘密对他言明，亦是在告诉她，如果他不懂珍惜，他不会再退让。

连筝牵了马在别馆外等着，果然不出一会就见他从里面出来，扬眉道：“要不要一起去？”

风镜仰头望着坐在马上的连筝不屑道：“你叫我去我就去，本世子的面子往哪搁？”

连筝翻了翻白眼：“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叫你上马就快点。姓楚的那家伙，我当他是个好人，哪知道他也不是个善类，本公主决定了，把美人儿带回伊歌别苑去，我就不信没有那姓楚的不过不下去了。”

风镜心不甘情不愿的爬上马背，瞥了连筝一眼：“那你试试看，小心表哥带人踏平你的别苑，到时候你就有得玩了。”

“切，本公主是吓大的，打就打，本公主的轻骑兵也不是吃素的。”连筝不满地哼道“别在跟我提那姓楚的，好好把人交给她，他都干了些什么？哎，越说我越窝火，走了，先找人再说。”

“我说……你对她的占有欲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人家小两口吵个小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风镜白她一眼哼道。

“要你管？”说罢扬鞭而去，风镜随后跟了上去。

楚夜澈坐在空寂的屋内，望着满桌她精心准备的生辰宴，心下百感交集，悔恨交加。她有多希望那个孩子的到来，他再了解不过，竟然忍痛将此事瞒着他，她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他不是不知，只是这件事，他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手缓缓收握成拳，随即闭目微微叹息，前所未有的无力，不忍伤她的心，又放不下恩怨，让他如何是好？

马车行了一路，她始终不发一语，青龙玄武驾车不禁心下着急。

进入临州地界，她终于出声：“我要去普渡寺。”

青龙愣了愣默然将车驾到普渡寺山下陪同她朝寺庙走去，就在半月之前才来的地方，故地重回心却那般凄凉。

她默然沿着之前的所走之路，踏入寺中，寺中香火鼎盛一如从前。沉重的佛钟之声回荡在山间，低沉而悠远。

她吩咐二人在寺外等候，缓步步入寺内。

正殿之内，佛祖拈笑一笑盘座莲台，通身闪耀着金光，微扬的唇角在缭绕的檀香中透着慈悲的微笑，她双手合十微闭着眼跪于蒲团之上，清逸素净的绫裙纤尘不染，门外透进的柔光笼罩在她的裙摆上，如墨青丝沿着后背倾泻而下，她神色极其平静。

她不是信佛之人，但这里却能让她内心沉静下来。普渡寺，世人只知佛法无边，普渡众生，可她未见渡过任何人，她只看到他们都在跟命运苦苦挣扎，她只是一缕孤魂带入异世，卷入他们的生命之中。

恩怨情仇，情缘，孽缘，何时终了？

不知何时，殿内闲杂人等已经悄然退去，一双妖魅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几分探究的意味，几分……复杂不明的情绪。

良久之后，她掀开眼帘波澜不惊的语调：“不知景帝陛下有何贵干呢？”

顾长歌冷然一笑踏进殿内，站在她背后，冷声哼道：“不想皇妃娘娘还是信佛之人。”

她默然亦不与他辩解，从薄团上起来转身直面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轻声失笑：“似乎每次见面，你都要问我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厌其烦。”他答非所问。

她不惊不恼，神色平静：“你到底要什么样的结果，才满意？”

顾长歌眸光微变，什么样的结果才会让他满意，他也想知道？

“是我的到来剥夺了你的一切，你要怨我，恨我，我接受，若要报仇，你尽管冲我来，偏偏要将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楚夜澈有什么错，他只是爱上了她，楚惊鸿又有什么错，他只是认识了她，所以被他算计其中。

顾长歌狭长的凤眸一闪而过的锐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你们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幸福，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楚夜澈夺去了楚惊鸿的所有，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十一脸色无波，怜悯地望着他：“你的恨……已经迷失了你的心。你总说自己没有心了，其实一直有，只是你自己一直不去看它。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力，只要努力争取，可是你非要让自己在仇恨里挣扎，放弃了这一切。”他怨也好，恨也好，只会让自己一生都活在仇恨的折磨中，只要放下这一切，他也可以幸福的。

他凤眸微眯望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女子：“你是在怜悯我吗？收起你的同情心……我不需要，既然注定悲绝的命运，我便要将这天下尽掌于手。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善终。”他咬牙一字一句道，悄然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

“天下尽掌于你，你就满意了吗？”她淡淡一笑而过“景国所有的事务你都交给斯云梵做，即便做了天下之主，你仍旧不会满意，又或许你从来都没有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天下他视之无物，他想要什么？“没有谁的命运是注定的，只是你自己放不下，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

他一时无言以对，天下他确实未放在眼中，他想要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若是要恨，我也该恨你的。”她平静地说着“是你害死了他，我也该替他报仇的。”

“可是你去跟着楚夜澈风花雪月了？”顾长歌冷声哼道，一个等了她一生，盼了她一生的男人，她却在他死后投入了另一个男人怀抱。

十一平静地望着他，道：“他对我很重要，重要的超过我整个世界。可是他一直希望我过得幸福，他不想我在仇恨痛苦中挣扎，所以他甘愿替我背负那一切，甘愿自寻死路。在他死去那一刻，我就想前生那般随他而去，可是活了下来，他曾经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我努力在照着他的话在生活，我没有找你报仇，也没有恨你，因为我不想他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她似是陷入了幽远的回忆，眼神变得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