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玥这边才听说萧如雪的奶娘回来,那边萧如雪便带着人上她紫竹院来了,还拎了大小不一的好几包特产。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萧如玥的时候,王翠锦还是吓了一跳。
就五官而言,姐妹两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真要说哪不同的话,就是六小姐的脸色没有五小姐的好,人也相对清瘦一些,但眼下是冬天,大家穿得都多,不够仔细还真是看不出来,还有就是……气质!
与五小姐的高贵优雅不同,这六小姐看上去是浑然天成的温婉恬静,尤其是那双凤眸,半点没有被捧惯了的五小姐的清傲独尊,有的是柔光涟漪,幽幽道不尽委屈似得,一下就扎进人心里去,让人忍不住就想怜惜她,可……
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儿,近来却将萧府搅成这样?甚至那位萧老夫人都倒下了?而且,晓雨晓露竟然成了她的武婢!
武婢不是一般丫鬟,不但要有毫不犹豫豁出性命护主的觉悟,更要有不被利益动摇的忠诚!所以,她当初相中了晓雨晓露,只是万万没想到被画锦画帛那两小丫头钻了空子……
自己的失误,她认了,而一直没将画锦画帛踢走,是因为她发现画锦画帛两丫头还有点意思,怕她把她们踢出娇园而将晓雨晓露带进去,背地里没少聚众恶意打压晓雨晓露,甚至误导年纪还小的小姐们挑武婢的标准……也为了看看晓雨晓露到底有多“扛”,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闹,反正“标准”已经被扭曲,她又一旁看着,晓雨晓露是肯定没法从武房到哪个小姐的院里去的,只要关键时刻她站出来拉她们一把,所能得到的忠诚绝对远远不是钱财堆起来的所能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公公忽然病逝,她又怕匆忙间太突兀让大夫人瞧出端倪来从中作梗,才一咬牙没把晓雨晓露换进娇园,结果三年一别,这等同不存在的六小姐不但回来了,竟然还将晓雨晓露给领走了……
听说,人是六小姐自己开口要的,只是没人说得清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那个传说中的丑姑教的?
王翠锦神思飞转,不动声色的往垂头低眸的丑姑睃去,却没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才离开萧如玥,自己也成了被观察的目标。
五官本身挺标致,但刻意修饰过,配着鹅蛋型的脸和别了两朵不大不小的珠花的圆鬓,黄裙蓝袄简单大方,恰到好处的给人传达一种她很务实但并不木讷的信息……
这人一看就不简单啊!
也难怪,萧家门槛本来就高,没后台没本事也挤不得进来,更何况还要通过层层筛选最终成为萧家天女萧如雪的奶娘!说不定,当奶娘之前的经历就不简单……
不过,若不是她要守孝三年,萧如雪应该也不至于被某些存心不良的人捧成现在这样吧!
萧如玥也是个能装的,微笑着请萧如雪坐下,因为王翠锦是萧如雪的奶娘又兼顾了教养妈妈的角色,身价自然不一般,当然也要请她坐下。
王翠锦倒也落落大方,恭敬的谢过之后,便坐下了,没有一般仆妇的扭捏,却也不会让人有被轻视的不舒服。
“六妹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当初,你也是喝过几天奶娘的奶的。”萧如雪笑着打开话题。
所以……是要她吐出来还回去,还是要知恩图报一下把王翠锦当佛供起来?
萧如玥莞尔,这种话题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便只是礼貌的微笑,可由于天生的好皮相,却阴差阳错给人一种因为应不上话而尴尬不知所措的感觉。
萧如雪看着就一肚子火。就爱装!
“都是那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王翠锦微笑中透出一股荣幸感,很自然,这时晓雨晓露刚好端来茶和糕点,她不经意似得一眼,目光就停在了糕点上,惊讶道:“府里的厨娘换了吗?这点心似乎比以往的更别致呢。”
“这些点心都是丑姑做的,奶娘不嫌弃的话,尝尝看。”萧如玥道,随着孪生姐姐一起称呼王翠锦了,算是尊重。
“是吗?那奴婢就不客气了。”王翠锦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捏了块如意糕尝了一口,立即“呀”了一声,扭头就两眼晶亮的对丑姑道:“这如意糕做得可真是绝了,妹妹是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教我?”
“王妈妈过誉了。”丑姑礼貌应道。
“哪有,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妹妹太谦虚了。”
王翠锦笑着说道,那边萧如雪也接上话来:“奶娘,丑姑可不止糕点做得绝,她做的小菜就是府里的厨娘都比不上呢!”说着说着,就酸溜溜一副妒忌得不行的样子:“怪不得六妹要在院里弄个小厨房,学厨艺是幌子,解馋才是真吧!”
“是吗?”王翠锦笑应。
“当然是啊!诶哟!,说得我都馋了……”萧如雪转眸看向萧如玥,笑得一片期待的:“要不,六妹今儿个就赏个脸,留我们在这里吃个午饭呗,也好让奶娘见识见识丑姑的手艺,要是能学了回去,我往后也有口福了,馋了也不用再厚着脸皮到紫竹院来蹭吃蹭喝。”
“好啊。”
萧如玥很干脆的就答应了,而建小厨房本来就是挂着学厨艺的幌子,食材每天都充裕,倒也不用费心去准备了,而一些特殊工具,不用的时候都分批藏着,除非王翠锦真当这里是她的地头那么大刺刺东翻西找,不然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一餐过后,又闲聊了会儿,萧如雪和王翠锦才告辞离去。
“六小姐,那王妈妈不简单,可能以前在京都的哪位亲王府上当过差。”丑姑道。
“哦?”萧如玥挑眉,笑看着丑姑:“姑姑怎么知道?”
丑姑神态自然的应道:“在厨房那王妈妈挽袖子帮忙时,手腕上的玉镯子露出内侧雕刻的花纹,形状很像凤国亲王府才可以刻的徽纹,不过也只是晃眼的功夫,奴婢看得并不大仔细,也不敢肯定是不是。”
“这个奴婢以前听说过。”
晓露接话道:“不过已经有些年了,奴婢也不记得是听谁说的,反正大概是说五小姐的奶娘王妈妈的祖父,以前是瑞亲王府的老管家,王妈妈因为跟当时的小郡主年纪差不多,就留在王府里伴着小郡主一起长大,不过她并不是卖身王府的奴,所以后来年纪到了,就跟指腹为婚的人成亲嫁到了通城来,当年萧府找奶娘的时候,正好她那二小子也不用喂奶了,就来试试看,凭着出身和教养被老夫人相中了,再后来,她把她相公也弄进萧府来了,好像是在外院当个什么管事吧,而夫家原本的那间小饭馆就由她公公和大伯管理着,三年前她公公去世……”
比想象中的还详细!
萧如玥看着晓露笑,搞的晓露怪不好意思的,好在她也没再多问什么,而她没多说,丑姑知道她是心里有数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而另一边。
“照您说的近来的事和奴婢所看到的,这六小姐还真是邪乎了……而且……”王翠锦蹙眉道:“奴婢没有看错的话,就是那个丑姑,也大有来头!”
“奶娘瞧出什么了吗?”萧如雪问。
“不……”王翠锦摇头:“六小姐有些邪乎姑且不说,就是那丑姑奴婢刚才也没探出什么来。”
“不会吧。”萧如雪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王翠锦点头:“刚才我故意跟进厨房帮忙,处了也不算短,可那丑姑还真就没主动说过一句话,而我问的,她也答得十分简单,可以的话,都直接用‘是’或‘嗯’来回答的,瞧不出掩饰什么的样子,身上也没有佩带任何饰品,就那双粗糙的手看着像是干粗活的,但……她谈吐举止这么分寸,隐隐偷出来的教养,可不是一般大户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又怎么就到山野庵堂里当起厨娘来了呢?”
这么一提,萧如雪也不禁蹙眉了,以前她就觉得丑姑确实不太一样,却一直说不上来,如今听王翠锦这么一分析,她猛然想到了,那丑姑不一样的地方,是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出来的气质!
只怕,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
而,这样的人,竟跟在六妹身边当个仆妇,岂会不怪?
“其实,奴婢听说……”
画帛终于等到机会表现,小小声开口引得萧如雪和王翠锦转头过来,才继续道:“奴婢听说那丑姑原来是想到庵堂出家的,只是那庵堂不干净,好像逼她做什么,她不肯,硬是划花了自己的脸蛋儿,然后就成了那间庵堂的厨娘……”
萧如雪听得糊涂,而王翠锦却是心头一跳,打断画帛:“你听谁说的?”
“画……画锦……”
王翠锦盯着画帛的杏眼微微眯起,唇却蓦地勾了起来:“猛然想起来,听说画锦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瞧我,回来一通乱忙,都还没去看过她呢!”
被王翠锦那么看着,画帛感觉心脏有条蛇盘住了似得,冰凉冰凉的阵阵发紧,喘气困难。
萧如雪讶异王翠锦忽然这么说,奇怪的看着她,就听到王翠锦转头过来笑道:“五小姐,奴婢想去看看画锦,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虽说那个六小姐也是吃过她几天奶的,可却终究不是她喂养着一手带大的,严格算起来根本没有情分,如果六小姐跟五小姐没有冲突,她倒也能看在五小姐的份上一并照顾六小姐,可……没办法,五小姐喜欢上了那位晋安侯潘二公子!
眼下也不管六小姐对人家潘二公子是什么心思了,反正五小姐已经切断了本该两人的联系,姐妹两的战争迟早是免不了,只是在那之前,她得好好替五小姐筹备筹备,不然……“好啊。”
萧如雪虽然心里有些犯嘀咕,却也看得出王翠锦是要提示她什么,便点了头。
爪白爪劲惊人,上次赐画锦那两爪也算爪下留情,却还是让画锦伤得不轻,为了伤口更好更快的愈合,大夫在她昏迷时剃光伤处附近的头发上药包扎,这还不算,还告诉她直接被鹰爪撕裂的部分就算是愈合了,也不会再长头发……
换言之,眼下她头顶那片地中海,往后,将永久性绽放一朵灿烂滴变形菊花!
而,她还为这事消沉着,竟又听到了更恐怖的消息——五小姐的奶娘,王翠锦回来了!王翠锦本来就不喜欢她们,只不过看在五小姐的份上和她们确实够努力,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把她们踢出娇园,三年前离开时还警告过她们,要是五小姐有个闪失,她就撕碎她们,只是她走后,没了威胁的她们仗着五小姐的势不知不觉就傲慢起来了,更觉得只要哄住了五小姐,就算她回来也威胁不了她们,所以,她们无所不用其极,为保住地位卑鄙下流无耻又如何?却哪想人算不如天算……
六小姐回来了!
然后,一直被她们恶性打压着的晓雨晓露进了紫竹院,猛的就翻了身!
虽然画锦早有心理准备,但王翠锦真的来到她跟前,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心直哆嗦,而且,这老女人好狠啊,明知道她让画帛引她来这里的目的,却竟然还带着五小姐一起来!
咬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
“躺着吧,你伤着呢。”王翠锦微笑着把画锦按回了床上。
画锦心一慌,不由就望向了萧如雪。
“奶娘让你躺着,你就躺着吧。”萧如雪云淡风轻的话,让画锦的心更往下沉了一层,眸光也暗了些。
她这是傻了,竟然以为这三年不择手段的鞠躬尽瘁,能胜过王翠锦的喂养之恩……算了算了,她怎么可能斗得过这只老狐狸?她们从以前开始,就没脱离过她的股掌!
画锦暗叹一口气,“谢五小姐,谢王妈妈。”
屋里没多余的人,王翠锦开口也直接:“说吧。”
萧如雪狐疑,看向画锦。
画锦暗暗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五小姐,请高抬贵手,容奴婢和画帛继续留在娇园侍候您!”
听到这话,萧如雪忽然明白了王翠锦让她来的意思,故而挑眉:“我还留着你们做什么用?继续丢人现眼吗?”
画帛一听,面色顿时煞白一片,慌张的看向画锦。
“奴婢可以给五小姐引荐一个人……”被褥中的手紧张的握成拳,画锦继续道:“一个知道六小姐过去的人!”
萧如雪微讶,扭头看了王翠锦一眼,见她微微颔首,略微有些不满的紧了紧眉,却还是应了画锦:“虽说不过是多养两张嘴而已,但是……也总得有些价值!”
算是得到承诺,画锦也自信起来:“奴婢相信,这点价值还是有的!”
“说吧。”萧如雪有些不耐烦。
“不知五小姐还记不记得去接六小姐回来的陈妈妈?”
“奶娘……真的要这样吗?”
看着从厨房拎了食盒出来已走远的画帛,萧如雪忽然有些不忍,毕竟……画锦画帛也是尽心尽力侍候她好些年的。
“五小姐,您不能太仁慈了……”王翠锦正色道:“您想想,今天她们竟然为一席之地都敢威胁您,那么日后,若是有人许诺她们利益,让她们加害您呢?”
萧如雪一怔,瞪大眼。
“奴婢知道,您念着多年的情分现在心里非常不好受,但是……”王翠锦轻轻吐声,却字字清晰有力:“五小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要记住,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想从别人手里抢到自己想要的,你就得狠!非常狠!狠到遇神杀神!遇魔弑魔!”
萧如雪的瞳孔,一瞬间又大了一圈,但很快,似领悟了当中真谛,不但恢复过来,还蓦地勾起了笑:“奶娘,你说得没错!”
见她明白,王翠锦也笑了,慈爱的轻揉她头:“五小姐,看过傀儡戏吗?”
萧如雪愣愣点头,猛然大悟,笑容多了一抹邪魅。
王翠锦笑容更大了:“五小姐,您记住,您尊贵无人能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您亲自弄脏哪怕一根手指头!”
画锦画帛先后忽然开始拉肚子,起初还没在意,不想没多久就竟然开始拉血,还伴着吓人的高烧,画锦本来伤就没好,当天都没挺住,而画帛,虽然硬撑了两天,却最终也没了。
自己的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死得稀里糊涂,萧如雪大怒,求端木芳儿清整厨房,否则她们往后吃得也不安心。
“这王翠锦果真不是省油的灯,不但灭了画锦画帛的口,还逼着我们不得不把厨房的人都换掉以安众心……”
本是让人恼怒的事情,端木芳儿却勾唇而笑,看得萧如月不禁蹙眉:“娘,您就这么由着她们?厨房大多都是您的人吧,就这么换掉也太……”
“傻丫头,有我们的人,不也有别人的人么?”端木芳儿呵呵直笑。
萧如月一愣,恍悟:“哦!”
“换!当然要换!”端木芳儿翘高的嘴角,却多了一抹冷冽:“身为萧家当家主母,事关萧家上上下下的饮食安全的大事,我岂能怠慢?所以,不但要换了东院厨房的人,其他五院的厨房,也要彻彻底底的清清整整!”
所以……除了私用的小厨房外,内院六大厨房,统统躺着中枪!
而这场混乱,萧老夫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老夫人,您要保重身子啊……”洪妈妈忧心忡忡。
老夫人的情况比大夫预计的要乐观的多,并不是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但也要有人出劲扶着她才能勉强下床走动,说话也因为舌头不利索而吐字不清,已然没了往日的渗人威严!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太激动了,否则再倒下去,就难在起来了……
西院。
“二爷怎么还没回来?”二夫人陶氏眉头轻拧,不自觉的摩挲着指间的血红玉戒。
“晚些应该到了。”随侍的方妈妈应道。
“算了,谁让是老大掌权呢?由着那女人去闹吧……”二夫人陶氏很快想通了:“这个家,迟早总归是要分的,分了之后就不用再看那女人趾高气扬的嘴脸了。”
“哼……不过就是个贱蹄子!”
南院。
砰,四夫人房氏玉掌重重打在身边的茶几上,咬牙切齿:“端木芳儿那个贱人简直欺人太甚!她们东院厨房出了事,那是她自己没管教好,凭什么连我们南园也要跟着清整!”
屋里的下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搭腔,唯有萧如梅恍若未闻,一手托腮一手执书,似看得正入迷。
“四爷呢?”四夫人房氏忽而横眉沉声问道。
下人们生怕自己站前了被点名似得,不自觉往后退了小步。
“娘,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萧如梅眸不离书,懒懒应了一声,翻页。
本就火气上冲,再听女儿说这话,四夫人房氏简直要爆炸了,可,自己女儿什么脾气自己还是清楚的,就算她现在气得掀了房顶,这孩子也还是那副无所谓懒得理会的态度,她也不能怎么她,最终不过是白气一场!
“娘,您这样有意思吗?”
萧如梅又翻了一页,语气还是那么轻:“省点力气吧,您明知道只要大伯父还当这个家,您就是闹翻了,也是斗不过大伯母的!,说难听点,您得罪了她,说不定哪天忽然分家的时候还要被她多多刁难。”
四夫人房氏一口气堵在那里,出不去下不下,面色铁青发黑。
上北院。
三夫人沈氏好似专心于照顾受伤的儿子,对这次大规模人事变动根本没在意……
而大少爷萧勤鑫,一年到头多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住外院,莫说是厨房,就是整个内院的人事都变动,也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更轮不到他一个后生小辈出声,与其多事自寻麻烦,还不如趁着难得的休假,好好享受,空闲就去福临苑陪陪老太太……
下北院。
比起厨房的人事调动,五夫人李飞燕更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她从方妈妈口中得知,那夜动了胎气,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说她和腹中的孩子没救了,是五爷萧云卿将萧如玥带来将她救活的,既然如此,那……“如玥那孩子医术如此了得,为何不肯出面治治娘呢?兴许她一出手,娘便好了。”
纸上游走的笔蓦地顿住,脑中浮上那张稚气未褪尽的笑脸……
【五叔知道这些年我在外面是怎么活的吗?】
脊背一寒,萧云卿回过神来,笔尖的墨已将纸上的字毁了……
“云卿?”等不到回答,五夫人李飞燕不禁扶着腰靠过来,看到纸上毁掉的字不禁一怔:“怎么了?”
萧云卿只是摇头,沉默的放下笔,本是要将那页废掉的纸撤走,却不知为何拿在手,竟盯着坏了整幅字的墨渍不知所思起来。
五夫人李飞燕愈发不安了,轻拽了拽他:“云……”
“知道为什么娘不折手段也一定要让大哥接管萧家大权吗?”冷不丁的,萧云卿忽然问。
五夫人李飞燕一怔,摇头。
“曾有高人预言萧家有一大劫,轻则倾家荡产,重则满门绝尽,唯一有可能渡劫的办法就是……让大哥继承萧家所有!”
萧云卿低声,竟略显有些平板:“不知为何,爹娘对那预言都深信不已,可能是为了让渡劫的几率更大些,大哥从小就接受着超乎我们所能想象的教育,爹娘觉得,大哥越是优秀,我们萧家的希望就越大……”
嫁进萧家十几年来,五夫人李飞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禁瞠目结舌,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萧云卿转头看向她,墨眸竟蒙着一层灰似得暗,出声却很淡:“你不是一直问我,我生母怎么死的吗?”
看着他这样,五夫人李飞燕心头就是一跳,刚张嘴想要让他别说了,他却已经开了口:“大哥很优秀,优秀得吓人,虽然没有现在这么恐怖,但他以前就很少话,甚至从来都不笑……在遇到兰儿大嫂之前,我从没见大哥笑过……不过,爹娘都觉得那是大哥的天性,并没有在意,但我生母觉得大哥会那样是爹娘的原因……”
“我生母是随娘陪嫁过来的通房丫头,因为怀了我,才被抬了姨娘,但她依旧像以前一样本分的侍候着娘,所以娘对她不错,待我自然也比待三哥亲厚一些,可也因为这样,才让她无意间听到了这个秘密,才……招来杀身之祸!”
五夫人李飞燕倒吸了口凉气。
“我假装顽皮撞翻娘赏她的有毒鸡汤,引她离开做过手脚的阁楼,一次又一次……我以为我能救她,可惜……”萧云卿惨然一笑:“也不过是逼得她为了保护我,不得不引火自焚而已。”
心突兀漏跳一拍,李飞燕大惊失色,张嘴,却似有块石头卡在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就算爹娘在那里,我也还是想去救火的,可是……有人在身后把我打昏了,再醒过来,就看到了大哥……我很生气,什么也没想就扑上去打他,结果……”
萧云卿突兀的嗤笑了声:“反而被打得很惨,足足躺了两个月才下得了床!而当时毕竟年纪小,我好了一些后又去找他,倒也知道明着干是动不了他的,所以使了些当时自认为很高明的手段,结果……又被修理了一顿,还被吊起来放火烤……”
李飞燕蹙眉,搞不清楚这有什么好笑的,就见萧云卿看着她,幽幽道:“就算没有直接烧上身,也很热,很热很热……如果烧上身,不知道会有多热……”
猛然间,李飞燕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因为太不可思议而不敢相信。
“很意外是不是?”萧云卿笑着,却有些说不清的怪异复杂:“我也很意外,何况他放我下来之后,还给我一封信,一封……我生母生前托他转交的信……保存了两个多月原封不动,写着那个秘密的信……”
屋里,一片低压的沉默。
李飞燕故作轻松主动岔开话题,看着萧云卿手里那幅字道:“诶呀,好好一幅画,就因为这一点墨给毁了,真可惜。”
“嗯……”
在萧府为各种事情闹哄哄的时候,运送粮草到克吉烈族的人回来了,并带回了塔娜的信和萧如玥要的两种矿石。
不过,信和矿石并没有直接递进萧府来,而是买通了后院的小厮,辗转送的口信。
而这一次,萧如玥决定亲自出去。
以回到通城这么久,还没逛过为由一说,端木芳儿就干脆的应了,只是要求一定要带上晓雨晓露,也绝对不许到外城去。
萧如玥满口答应,回紫竹院就让丑姑多准备一套衣服,并问:“姑姑,你要不要也出去逛逛,买些东西?”
丑姑摇摇头:“奴婢没什么好买的,倒是六小姐,您早去早回。”说着,递过来袖箭和短刀:“以防万一。”
萧如玥没反对,将袖箭装在腕上盖在袖子里,短刀则绑在小腿上。
丑姑只是看着,没说话,末了又给萧如玥递来斗篷:“外面冷,您自己多注意些。”
她多希望,丑姑真的能一直一直这么下去……
笑着披上斗篷,萧如玥领着晓雨晓露出了门。
前后两拨人,跟着萧如玥的马车出了萧府,一前一后跟着……
见萧如玥挑开马车窗帘子往外望,晓露不禁奇怪:“六小姐,怎么了?”
“看风景啊。”萧如玥呵呵笑应,往后的瞥的视线调回,不经意间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道:“停车。”
马车一停,萧如玥便戴上面纱往外钻。
晓雨晓露惊愕,赶紧跟上。
难得回家一趟,秋月想给弟弟妹妹买点布料加做冬衣,正在挑花色,肩头突兀搭了只手……
吓了一跳,回头,惊见是一身形跟自己差不多,戴了面纱的女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了那女子身后牛高马大的两武婢晓雨晓露,魂险些就此出走了!
“六……”
“嘘!”
秋月关闸似得合上嘴抿紧,睁睁的看着那笑眸弯弯的人靠近过来,语气亲切的问:“相中了吗?”
点头,又摇头,秋月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不!,再多看几家吧……”
这回,不知是秋月,晓雨晓露也瞪大了眼,脊背一片阴冷。
不多久,三人又回了马车上。
“晓雨……”晓露低声,想哭。
晓雨憋了半天,挤出两字:“……没事……”大概!
“我有事……”
细弱一声,戴着面纱的人白眼一翻直接晕了。好在天气冷,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做垫,不然保准得咚一声。
“现在怎么办?”晓露使劲疯狂的抓头,问声却很轻很轻。
晓雨也好想抓头……
醉香楼。
二楼角落靠窗一桌,柳翊优哉游哉的喝酒吃菜,状似无聊的看着窗外街上来往行人,实则在等丑妇魁婢二人,但……
大宅大院规矩多,该不是今天出不来吧?诶!,出不来也好歹捎个口信呀,搞得他现在走也不是,守又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他好歹也是堂堂神鹰镖局少主,也很忙的好不好?
这时,有脚步声行近,还到了自己这桌就不打招呼的直接坐下了……
哟!,敢情接头人换了?
柳翊挑眉,转头,目瞪口呆……桌对面兀自坐下的小姑娘,竟毫不客气自己取了筷子就吃了起来!
瘦瘦小小十三四岁的样子,双丫鬓除了发带没有任何饰品,巴掌大的鹅蛋脸肤色黄黄的,雀斑点点就算了,还有个巴掌大的暗红胎记覆盖整只左眼并不规则延伸至半张左脸,乍一看,丑得实在触目惊心,但……
通城可是他的管辖地盘,有丑得这么有特点的一号人在,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姑娘,你是不是坐错桌了?”柳翊笑问,非但没有嫌弃,反倒仔细起那张触目惊心的小脸来。
巴掌大的鹅蛋脸,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五官应该很标致,但那些脏东西实在太扎眼,浑然天成也并不像什么特殊东西抹上去的,让他没法完全无视的掘出纯五官的面貌……
怪了!,不是易容不是伪装,那这丫头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长出来的?
丑丫头抬眸看向柳翊,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漂亮的白牙:“起码看得到的地方半点淤青都没有,似乎真没被抢,小玉哥哥眼光不错。”
柳翊略微怔了一下,慵懒靠窗的身子一下坐直起来,定定看着对面的丑丫头好一会儿,忽的把座边的粗布大包裹拎上桌面,笑:“姑娘可知,这是什么?”
“砸得死你的东西。”丑丫头边吃边说。
“……”柳翊默默,心中暗道:主子主子,您真威武……
对面的丑丫头却当他不存在似得,起身走过来就不客气的直接解开包裹,仔细端详起包裹里一大一小两块石头来。
果然不出所料,其中一块真的是陨铁!
丑丫头眼底一闪而逝的欣喜光泽,看得柳翊又是一愣,不禁目光一转,看向她指尖摩挲的黑色石头。
干镖局的,哪能没点眼色,他自然第一次看到这两块石头的时候就知道是铁矿石,眼下她手中摸着那一块,黑中隐隐透红,极沉,他之前也从未见过,难怪肯用那么多粮草换……
“有信得过的铸剑高手么?”丑丫头冷不丁忽然问道。
柳翊惊愕:“你要铸剑?”
“不然呢?花那么大价钱买它当馒头啃?”丑丫头好笑的问。
可是你……柳翊面色说不出的怪异,想起某人之前交代,便点点头:“认得,说来也巧,现正好在我府上做客。”准确的说,是前不久来了之后就赖着不走了!
“带我去见他。”
丑丫头干脆了当得,让柳翊又一次错愕……
神鹰镖局,通城分局。
说实话,自己的地盘后门偷偷溜着进,柳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怎么想都觉得……特么别扭!
不过,看到某个不要脸赖着蹭吃蹭喝的人喷茶什么的,他的心,一下就平衡回来了……
“听说你会铸剑,可不知道炼铁技术如何?”白衫俊脸,一身纨绔子弟范儿,但那双暴露在袖子外的手,倒还有点铸剑师的样……
唐镜明呆滞的表情从兀自坐下的丑丫头脸上,转到柳翊脸上:这个人……该不会……是我现在脑子里想的那个人吧?
柳翊咧嘴,耸肩:谁知道呢?
“姑娘贵姓?”干脆的,唐镜明直接问。
丑丫头轻叹,失望开口:“原来是个不会炼铁的伪高手吗?”
“噗!”
看到唐镜明那张瞬间崩了的俊脸,柳翊真心没忍住。
“谁说我不会炼铁?不会炼铁我拿什么铸剑?”反驳的话出口,唐镜明立马后悔了,他一个成年人一个大人,为什么要跟个小丫头这么计较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
“那就好。”丑丫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明白人使起来总是要简单容易些。”
使……
唐镜明和柳翊都是一愣。难道……
“我要造一把短刀,价钱不是问题,但从炼铁到铸造,全程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回应她的,是两张被雷劈的俊脸……
不多久,这事完完整整半点不落的汇报到京都某武王大人那里。
“噗!”皇甫煜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药痴在他身后垫脚探头,小眼精光闪啊闪:“哟!,这丫头好大的口气,竟要老四听她安排,什么来路啊?”目光转向皇甫煜的脸,霎那间宛若见鬼。
这这这……这死孩子也会有这种表情的吗?
揉亮眼睛再看,他已转头过来看着自己,那一脸如镀佛光的不染纤尘,差点闪瞎他一双绿豆眼!
皇甫煜好像根本就没被问过,反问:“瞧了这些天了,二师兄查出我到底什么问题没有?”
“你……容我再仔细观察观察……”药痴一口气冲出来,却软趴趴的收了尾。
“要不!我给你点提示?”皇甫煜满脸纯良。
药痴顿时喜笑颜开:“好啊好啊,最好顺带把做药丸子那人也一并供咳咳,提示提示,一并提示了。”
皇甫煜微笑。
僵持一会,药痴又跳脚抓狂了:“你个死孩子,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的,长大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是亏得师兄们孜孜不倦教!导!有!方!吗?”
“我呸!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对面微微下弯少许的眼角,让花痴猛就收回后半句,顾左右而言他:“奇了怪了,今天怎么没看到爪白?那畜生又野哪里去了?”
“二师兄……”皇甫煜忽然敛了微笑,正色问道:“我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有些像我兄长当年?”
药痴抿唇,难得不疯癫的正色,好一会儿才应声:“嗯。”
“你现在也还是没有办法?”
药痴什么也不说,扭头就往外走。
“二师兄已为我兄长之死自责避我一年不肯相见……”皇甫煜轻叹:“好不容易来了,却始终不给我机会让我说说心里话,还这就要走了?”
“你放了我吧……我……我实在无……”僵在门边的药痴涩声求道。
“是吗?糟到连你都丧气成这样,看来我迟早也会像兄长一样……”皇甫煜深叹:“既然如此,还劳烦二师兄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到时候记得喊上其他师兄一起来给我收……”
“收收收收什么收!收你个头!你根爱装蒜的葱,少拿那张脸忽悠人,爷爷我火眼金睛早看清你那黑心黑肺一肚子坏水的本质,想几句话就忽悠爷爷给你做白工?做梦!还有,他奶奶的你哥那笔医药费你什么时候付?”
薄唇微勾,皇甫煜给那个气势汹汹揪着自己前襟却哭得稀里哗啦的小男人,递上锦帕:“师兄,注意形象。”
“……”
通城,萧府。
某些某些风靡之后,紫竹院果断清静很多,那些个堂妹堂弟,就像忽然间集体殷勤起来的一样,忽然间又集体消失了。
萧如雪和萧如月跟她毕竟同房姐妹,不来怕被人背后戳脊梁,所以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来客串一下,唯一不得不每天往紫竹院跑的,就只剩下萧如鸢了……
“六姐,能陪鸢儿去个地方吗?”
一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萧如鸢,竟提出这样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