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吗
作者:明熙尔尔      更新:2019-10-08 01:21      字数:6446

十月初六日落前,武王妃亲自将附有武王印鉴的告示贴出克吉烈族大门口,公开表示皇甫家不会参与这一次竞标,但也不会马上离开,其一因为武王赶路颠簸身体稍微出了点状况,其二是要等冰晶乌兰开花,试试以毒攻毒为萧大当家萧云轩解毒。

告示一出,顿时轩然大波,各种揣测怀疑甚至谣言横空出世,虽然这种想把对手骗走的方法很幼稚而拙略,但偏偏大家都屡试不爽,隔个半时辰就刷新一次,一次比一次夸张无厘头,听得萧如玥每每喷笑。

十月初七一早,天边才蒙蒙透亮,一只雀鹰自高空盘落克吉烈族内,自窗口滑入一间大毡房内,爪上绑着的小纸条上只两字——

妥了!

半个时辰后,天边透亮了许多,吃过丑姑亲自做的营养早餐后,萧如玥带着十余侍卫快马出了克吉烈族,哒哒的马蹄奔跑声把周围还在睡梦中的人都惊醒了,却才隔了一个多时辰,她又急冲冲的带着人跑了回来。

克吉烈族四周围都散落的住满了四面八方来的人,闻声纷纷围起看热闹,看到通身乌黑没有一根杂色毛的高头大马背上,武王妃一身干练女子胡服,头顶灰色狐毛暖帽压至柳眉,围巾挡风遮了半脸,外露的凤眸闪烁着显而易见的火光……

围观的纷纷惊愕了。这是怎么了?

住在克吉烈族外的萧如雪也在围观之列,见萧如玥策马跑得那么急,不禁紧张的脱口高声唤道:“六妹!”

那一声几乎被淹没在马蹄声里,可烈风却陡然扬高前蹄长啸一声,刹住了狂奔中的步子……

烈风的啸声宛若能碎云破空一般,异常的嘶长而刺耳,震得人心剧颤,且几近双腿直立而起的刹势异常凶猛,任谁看着都有种马背上的人会被甩飞出去的感觉,粗壮的汉子看着都心底发毛。

可,那马背上的小人儿,娇小纤细的身板如同风吹就倒似的,却惊人的拉紧缰绳稳稳跨坐在马背上,并同时顺唤回望,只是不想,刹势终究太猛,她那么一回头,头顶的狐毛帽顿时脱飞了出去,遮脸挡风的围巾也顺风散了一圈……

刹那间,蓦然回首的她青丝散舞,顾盼回眸间百媚千娇而又飒爽英气,绝代风华宛若天人,顷刻间便艳煞了众人!

那一瞬,与她拥有相同五官的萧如雪都惊艳得呆住了,又何况萧如雪旁边的潘瑾瑜……

只是,他除了惊艳之外,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以及,不知为何刹那间涌起便满腔的悲痛,宛若忽然闻知所爱玉殒的人一般,定定如同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这一刻,他肯定,马背上的人绝对不是他要找的人,可是……

他要找的人呢?他的丫头呢?她,又是谁?为何让他感觉,一会儿是,又一会儿不是?

这时,萧如玥已经策马慢步来到二人跟前:“五姐,什么事?”

萧如雪呆了一下回神,赶紧道:“我就想问问你那么急怎么了。”

闻问,萧如玥方才微微松缓神色的小脸顿时又沉了下去,寒声道:“冰晶乌兰还没开花就被毁了,一整片全被斩去待放的花蕾,根都被拔了。”

“什么?!”

萧如雪惊呼,边上的潘瑾瑜也惊愕不已:“怎么回事?”

萧如玥摇头,而凤眸也同时扫向四下,似要从中找出凶手一般:“冰晶乌兰花开才是剧毒,没开花前毒性很小,谁都能将其毁去,看时间,应该是昨晚连夜干的。”

昨晚?而公告是昨天日落前贴出去的,也就是……有人存心不让萧大当家活!哪怕只是一点可能性,也毁之!

心一凛,潘瑾瑜凝了神色,萧如雪则直接惊问:“那现在怎么办?”

“冰晶乌兰开花很整齐,一开就是一片,而花期却也很短,第一朵开到最后一朵凋谢仅仅三天而已,为今之计也只能去远一点的地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而我前天去看时花还没开,算起来应该是今天开始开的,也就是连着今天也只有三天时间而已……”

萧如玥越说神色越凝重:“必须抓紧时间,就得多些人手,所以我回来就是要向武王爷讨些人的。”

潘瑾瑜拧了拧眉,张嘴欲言,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萧如玥看着他道:“五姐夫,你是监察御史,这里就交给你了。”

虽然潘瑾瑜现在面对这样的萧如玥有些混乱,但那话里有话的话,还是听的出来的,仰着脸看着马背上的她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你放心,我明白,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我也去。”萧勤玉从人群里出来。

“去去去,去什么去,你当我去做什么?游山玩水?”

萧如玥不客气的当众狠狠瞪他,而后令道:“萧勤玉,你给我留下好好照顾爹,还有武王爷,我好不容易找到药引让他稍微有所好转,只要安心静养,假以时日他定能痊愈,所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好,给我看住他不要让他在四处乱跑。”

这怎么可能……

众人默默,怜悯的看着小俊脸有些发绿的萧勤玉,也只当萧如玥是因为大片冰晶乌兰被人毁去正火头上,又加上皇甫煜屡屡任性导致身体频频状况,她才会这么蛮横而口不择言。

而,她不但是凤国武王妃,还是萧家未来的当家,她的话无论多不可理喻,身为凤国子民萧家子孙的萧勤玉都要听,也豁出性命的都要办到,就此被带进了克吉烈族去。

“虽然武王妃确实很漂亮,但人已经走远了,你不用再盯着发呆吧?”一身普通胡服装扮的程庆手肘撞了撞边上的董正奇,语带揶揄:“再说了,人家可是武王妃,武王的女人,你……难不成还敢跟武王抢?”终究是忌惮,有一句说得十分小声。

董正奇回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却又很快再度转向萧如玥离去的方向,蹙眉:“我只是觉得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好像一个人……”

程庆惊愕:“谁?”

董正奇张嘴险些脱口而出,关键时刻又闭上了嘴,呵呵笑着搪塞:“仔细想想又不像,应该是看错……”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旁边站近的人,顿时惊断了话转眸看过去:“八……”

在那人含笑的眸子示意下,顿时又收住了后声,一把拖上跟着转头过来,却还没看清人的程庆一起跟着那人退出了人群。

半个时辰后,萧如玥带着武王手令,集结了一千精甲兵和一百武王府侍卫,再度轰隆隆的启程寻找冰晶乌兰去了。

午后,疑是神秘“合作者”出现的消息,纷纷飞向克吉烈族周边各个竞标者手里,怕自己去别人也去,导致太多人去迎让“合作者”反感,又怕迎错人,以至于申时“合作者”确实到了,也没有一方人远行去迎,只匆匆派了代表揣着贴子在克吉烈族门口等,以示友好。

那“合作者”一身玄色男装衣袍,高高的挽着发髻以同色发带束紧,特制的银色不规则半脸面具,将只有巴掌那么点大的脸巧妙的遮去了一半,虽然只遮了半脸,却让人完全无法猜出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只能从身段和外露的半脸肌肤看出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跨着灰白色的高头大马……

这一次,“他”跟传闻中略有不同,带的全清一色是年轻男子,不多不少十六人,个个黑色劲装长袍披挂斗篷,统一将宽大的斗篷帽拉盖了头,只隐约看得见面上清一色戴着同样的面具,面具纯白底色,嘴角两边各挂一鲜红刺目的蛋大太极图,看着诡异非常,让人没来由的毛骨悚然,一人一马慢慢尾随“他”后。

“小兄弟,请留步!”

眼看就要到克吉烈族门口,忽然一人横阻到了路中间,虽然抱拳拱了手,却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模样看着马上的“合作者”,开口便道:“在下凤子霖,凤国太子是也,久仰小兄弟大名,已略备薄酒,不知有没有荣幸请小兄弟过去喝一杯?”

一旁,阻止未果的潘瑾瑜顿时沉颜黑面,若趾高气昂站在那里太子不是太子,他早一手刀劈晕了他,也省得他惹是生非。

“合作者”倒是给面子的停了下来,还下马回了抱拳礼,嘴角微勾却是歉意的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草民失礼了。”

顿了一下,又道:“太子殿下青睐草民荣幸之至,但草民路上有事耽搁以至于这么迟才赶到,眼下尚有要事进克吉烈族内办,太子殿下的盛情只能暂且心领,改日再盛情回请太子殿下,您看如何?”

太子万万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亮明身份的情况,对方竟然还敢这么果断的婉言拒绝自己,顿时面色不好起来,张嘴正要说话,旁边一声喝传来:“来人,把太子请回来,莫阻了小兄弟的路碍了他的事。”

众人闻声,纷纷望去,见是老廉亲王。

“皇叔公?!”

本来闻声不悦的太子转头看清人后惊愕了下,也看到真有人过来要将他“请”离路中心的样子,赶紧顺梯下台的过去行礼:“子霖拜见皇叔公。”

廉亲王是皇帝的亲皇叔,至今还握有一定的权势,太子自然不敢轻怠了他,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若是真被“请”开,那不是更丢人么?

廉亲王端着长辈的架子横了太子一眼,旋转向“合作者”,歉意而不失尊贵的抱拳拱了拱,微笑道:“小兄弟,我这皇侄孙深居宫内养尊处优,不懂什么江湖礼数,让你见笑了。”

“廉亲王客气。”笑着抱拳回礼,别的不多说,“合作者”只客套的道:“明日正式竞标,我这才急匆匆赶到,尚有诸多事宜要办,就不陪老亲王吃酒了,待忙完,再盛宴宽带老亲王……”

略顿,抱着拳转身一圈,意有所指道:“以及诸位!”

一听这话,人群里纷纷有人略微点头,似是回应,也似是称赞“他”的心思玲珑,廉亲王则直接哈哈大笑,十分高兴的模样道:“那老夫我就等着小兄弟的宴贴了。”

“合作者”只勾唇而笑,拱拱手再度翻身上马:“失陪了诸位!”

一行人就此直接进了族门打开的克吉烈族内,而那些以示友好的贴子,则纷纷交由克吉烈族人奉上。

神气活现出头,又灰头土脸缩回去的太子殿下,被潘瑾瑜恳请廉亲王收下,廉亲王也担心太子竞标日又一个惹“合作者”不快,拖累自己之前私下跟“合作者”谈好的事打了水漂,便点了头。

三皇子凤子弦拜见廉亲王时,还顺道“看望”了一下太子殿下,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反正不欢而散,太子还一个劲的破口大骂,但反正兄弟两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倒也没人特别在意……

而,谁也没料想到,太子今天那么突兀的跳出去挡了“合作者”的路,反倒阴差阳错的让那些藏在人群里,淬毒暗器待发向“合作者”以及其随行的人纷纷惊了一下,也正是停了那么一下错失时机,便纷纷被另一拨人定在了原地,而后随散开的人群一一被带走。

克吉烈族外,一顶半大不小不起眼的帐篷里……

“这么说,你怀疑‘他’其实是女儿身?”

董文灏许久之后才出的温温和和的问声,把董正奇趁机又出走的心神拉了回来,含含糊糊的应:“嗯,应该……大概吧……毕竟我也只见过她几次,而且她每一次出现都不太一样……”

“女的?!不会吧?真的?”前两天就被自家亲爹逮住的董清妍惊呼。

董正奇斜了她一眼,道:“如果她不是女的,那就是神风门的门主是断袖之癖!”话说完,才惊觉失口,余光微转,果真看到董文灏定定的看着他。

顿时,莫名心虚的摸摸鼻子,左顾右盼。刚刚八叔问他“合作者”的事时,他没说上次在花船上那暧昧的一幕。

“就今天,‘他’正式露脸之前,你是不是已经见到她了?”

董文灏又问,声音依旧轻轻慢慢的温和,却太突兀的吓得董正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而董清妍却不禁再度爆出惊呼:“爹,您的意思是说‘合作者’其实早就在这里,只是隐藏在暗处看着大家?”天,那岂不是有可能在这几天跟她擦肩而过而不知道?

董文灏好像没听到一般没有应董清妍,优雅得慢条斯理的仔细泡茶,再为众人的杯子添茶,并还是那个轻轻慢慢的语调:“正奇,不会刚好是……”顿了一下,抬眸直直看着着董正奇转回来的眸,道:“她吧?”

董正奇一惊,目光顿时左右飘忽起来,不敢说谎,也不敢说真话,不免就变成了支支吾吾的含糊其辞:“我……我也不敢肯定……大……大概吧……”

屡屡被董文灏无视掉,董清妍恼火,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现将火气压在一边,凑近董正奇:“四哥,是谁呀?”

而,董文灏却这时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道:“立刻收拾东西带上那些人,连夜走。”

“咦?”

董清妍怔了一下,董正奇已经应诺,她知道这四堂哥是不会忤逆她爹的意思,于是大步追着董文灏出门想问个清楚,却不想,不过慢了一步而已,那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爹,待她出门竟就连影子都不见了。

“四哥!”

董清妍只好折了回来,跟董正奇下功夫:“好不容易来一趟也,就这么走了?再说了,明天就是竞标日了,这么走不是太亏了吗?他们摆开这么大的架势竞标,无非就是为了钱,我们董家也做一份参加竞标,难道会输给别家不成?”

董正奇一阵静默沉凝之后,面色不太好,看着董清妍道:“八叔说得不错,马上收拾东西连夜走,免得夜长梦多祸上身!”

董清妍不明白:“为什么?你和爹到底说的是谁?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这么忌惮?”又能有什么祸上身?

这时,一直在旁边却后知后觉的程庆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面色怪异的看着董正奇问:“难道是……”

“程庆!”

董正奇当即喝断他的话,板着脸沉声道:“你这一句话出口,足以让董程两家一夕之间瓦砾不存!”

程庆一听,顿时抿紧了嘴,面色十分难看。

“为什么连庆哥你都知道!”董清妍尖叫,蛮横的推了程庆一把:“庆哥,你别听四哥吓唬你,哪有那么严重,我们可是董家,而你表姐又是宫中最……”

话没说完,被董正奇长指一点软倒进慌忙伸手接的程庆臂弯里。

“程庆,我要你发誓,不管清妍日后怎么威逼你,你都不能泄露一个字,当然,也包括你那在宫中的皇妃表姐!”董正奇沉声正色道。

程庆拧眉,看了看怀里的董清妍,又想了想宫中的惠妃左乐之,纠结了,为难了,好半天没声音。

见他如此,董正奇面色顿时又凝重了几分:“程庆,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我给你个忠告,后宫之人往往身不由己,作为亲人,有些事可为为之,而有些事,却万万不可为之,懂吗?”

程庆似懂非懂的看着董正奇,害得董正奇一阵无语,只好道:“总之,不管你猜到的是谁,都忘了,为了你爹你娘你的孩子,还有清妍,从现在这一刻开始,都忘了!不管谁问起提起,你都不能说,哪怕一个字都不能说,这样总明白了吧?”

程庆总算点点头:“我知道了。”

董正奇又看了看他,才起身去吩咐人收拾东西……

克吉烈族的贵客来了,塔娜请丑姑帮忙做吃的,忙了大半天,主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些青菜还要洗。

其实青菜克吉烈族的妇人已经洗过了的,只是洗得太粗糙,再加上这里环境不好,冰雪化的季节都难种出东西来,青菜在这个季节的这里无疑就稀罕得不得了,老的部分,她们没舍得摘掉……

丑姑理解她们,但也不能这么把菜炒了送上桌去,更不好当着她们的面把青菜都捡一遍,那无疑跟打她们耳光没两样,因此也没说什么,只谎称那么多人青菜可能不够,又抓了一把没洗的盖在那些洗过的上面,跟厨房的人打了招呼,便自己拎着去河边又洗一遍。

小河虽然不大,但只要不是特别干旱的年月,都是四季常流的,在附近不远,但也还是在克吉烈族的营地外面,整个克吉烈族吃喝洗全靠这条小河,因而就算现在已经傍晚,也还是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河边洗着洗那。

微笑着回应河岸边正忙碌的人招呼,丑姑提着菜往了上游去,免得青菜沾了他们洗过的可能牛羊马粪的脏水……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连她都没有想到,这洗菜的路上竟然会遇上许久许久不见的熟人,以至于一篮子菜,就那么跌散落了一地。

夕阳余晖倾下,为那人修长的身影镀上一层意外刺目的金光,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只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他!

太忽然,丑姑怔怔的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眼都不敢眨,只怕自己眨眼的刹那,眼前的人便成了夕阳余晖在的一缕……

“怎么吓成那样,我是青面罗刹么?”

那人轻轻慢慢的笑道,温润的声音透着一股包蕴修养的优雅,缓缓蹲下身,把散在地上的菜拾进篮子去。

“……”

丑姑张了张嘴,却又在关键时刻把那声称呼咽了回去,仰脸作势望天色,不露痕迹的把泛滥的水雾倒回眼眶里,并看看四下有没有人注意这边,又暗暗一个深呼吸,才蹲下身去:“奴婢来就好。”

表面掩饰得再好,那微哑的声音也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抬眸,看着她即便微低着脸也依旧隐约可见的脸上的疤痕,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低眉继续帮她捡菜:“静儿,?”

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马脚,丑姑咬着唇不再说话,只是摇摇头,又用力摇摇头,而后,却又还是忍不住补充似得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