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成熟瓜果的淡甜掩盖了桂花的馨香,风里透着一丝丝入骨的凉,却,并未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的舒畅。
沉闷,不断积压在心头,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纵是满园花儿正卖力绽放斗最后一艳,瓜果也正好,却一入眼,也不及那风中飘摇的半枯黄叶来得醒目,萧瑟的味道,慢慢充斥得眼眶,酸胀得,发疼……
萧勤玉坐在亭里,手持一本医书,而眼,却定定看着不远外树枝上那任风如何拂得浑身琴瑟摇曳,也就是不肯离枝落地的黄叶出神。
萧勤安就蹲在那棵树下,没精打采,呆呆的看着地上蚂蚁拉线,努力的在入冬前囤积足够的食物。
这里是京都,这里是武王府,这里是武王府内一个偏静的院子。
七月时,他们曾离开过,按萧勤安的说法,是离家出走,但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只是搬进了萧如玥名下的一间在京都偏角的院子,小院不大,透着与世无争的祥和,萧勤玉在那里拿到的另一半“保护费”,是那把代表萧家当家信物的短刀,以及一封简短得只有几个字的信——
【我回来前,你保管!】
类似交代遗言一般的方式,当场气得一向沉稳的萧勤玉二话不说就砸毁了半间房,险些误伤了没来得及往外跑的萧勤安。
再气,他还是带着萧勤安在那里住了下来,但,只几天。
萧勤安忽然大哭一场后,拽着萧勤玉说:“七哥,我们回去吧,回六姐家。”
然后,他们收到了那个不负责任的姐姐被洪水卷走的消息……
再然后,他们又收到了找到一具貌似是她的女尸的消息……
再再然后,他们便没再收到任何跟她有关的消息,无论怎么等,都没有……
忽然,萧勤安猛的站了起来,却因为蹲太久了两腿麻木,那么猛的一站,根本还没直起身就咚一声结结实实的跌坐了回去,直痛得他小脸皱成一团。
萧勤玉转眸看了一眼,起身走过去,伸手拉他:“没事吧?”
萧勤安倒是没哭,也没喊疼,含含糊糊的哼哼了声,一眼瞧见萧勤玉还拿在手里那本厚厚的医书,二话不说伸手去抢:“七哥,借我!”
萧勤玉不语,由他抢去,想看看还不认得几个大字的小家伙要医书做什么,就看到他抢去后有慌慌张张要解裤子,可医书很厚很重,他一只手根本拿不稳,夹在腋下又不方便解裤子,就干脆又把书塞回给萧勤玉:“先帮我拿着。”
那么明显的意图,萧勤玉哪能看不出来?一阵无语后,哭笑不得的问:“你觉得有用吗?”
萧勤安不理他,兀自卖力的跟裤头奋斗,却越急越解不开,更忽然就僵住,而后不管萧勤玉不管那本书,提着裤头就跑,却没出几步,两脚陡然腾空,被人拎了起来……
面前陡然多了个人,萧勤玉吓了一跳,本能起身就袭了过去,却被那人抬手就挡住了。
“六姐夫!”看清那人,萧勤玉顿时面色复杂得难看,再与转过脸来的他对上眼,顿时呼吸一窒,动弹不得的僵在那里。
他的瞳孔,竟然是金色的,如野兽一般,散发着骇人的淡淡荧光,阳光下,诡异得让人浑身发寒!
“许久不见。”
皇甫煜跟他打招呼,嘴角微微上扬,确实是笑的弧度,却半点染不上那双金色的瞳眸,给人的感觉,不再是以前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舒畅,而是,戳穿心门的痛。
他很痛,却在笑!
萧勤玉僵在那里,不敢动,不能动,完全忘了动,却就听到皇甫煜轻轻的问被他拎在手上的萧勤安:“你想去哪?”
萧勤安早在被拎住的那一刻,就一手捂眼一手捂屁股,僵成块小木头似得一动不敢动,被问了也没声。
皇甫煜将他放下,不断将他扭开的脸拨回面向自己。
萧勤安虽然年纪小,脾气却出奇的拗,就算怕得捂着眼和屁股,竟还是跟皇甫煜对着干,不管被拨回几次,他都立马又将脸别开,即便闭紧着眼还用手捂住,也死活不肯跟皇甫煜面对面。
皇甫煜似乎也无奈的只好放弃,直接道:“你‘看’得到的吧?告诉我,她在哪?”
萧勤安咬着唇,死命摇头,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愿意说,还是他根本“看”不到。
萧勤玉拧眉,看向皇甫煜,只见他抿唇沉默的蹲在那里,定定的看着萧勤安。
不忍,不禁道:“安弟他还小……”
萧勤安一听,立马猛力点头表示赞同。
萧勤玉:“……”
傻孩子,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告诉别人,你是“看见”了但不肯说么……
皇甫煜静默了会儿,忽然伸手将萧勤安拉过,面朝下屁股朝上的按在自己腿上……
“不许打我,不要打我……”
萧勤安立马惊慌大叫,也不去捂眼的手也一起转移去保护屁股了,可,他不过是个小孩子,那点自认为还有点用的保护,不过是螳臂当车。
啪啪啪……
大手起起落落,不停的招呼萧勤安的屁股,痛得他哇哇大哭大叫:“哇……好痛……好痛……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打我也不会说……呜呜……不能说啊……说了六姐就没了,再也回不来了……呜呜……”
一听,萧勤玉呆住,皇甫煜的手也举在半空定住。
“呜呜……好痛……呜呜……”
手依旧举着,皇甫煜问:“她在哪?”
萧勤安死命摇头,放声大哭,能哭多大声哭多大声。
啪啪啪,大手再度起落,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比之前一下力道重而狠,皇甫煜那张清俊的脸也慢慢变得狰狞起来:“说!她在哪?告诉我她在哪!快点告诉我!”
萧勤玉瞧着情况不妙,顾不得许多赶紧扑上去救,比那些纷纷扑进院来的身影快一步拉住皇甫煜的手,大叫:“六姐夫,住手,你这样打会打死他的,打死他就真的找不到六姐了!”
最后一声,总算把皇甫煜叫定住了,萧勤安却已经晕了过去。
冷寒一把将萧勤安从皇甫煜手里抢过,直接塞给一旁的药痴,并拦住萧勤玉,冷冷的却似在解释:“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他有气,却不知道该把气撒在哪里。”
他们找到了一具女尸,已经浑身是伤已经腐烂,根本认不出原本的容貌,但穿的是萧如玥失踪前的衣服,甚至右大腿上还绑着那把名叫“玥”的短刀,任谁看,都觉得是她本人无疑,但皇甫煜说不是,不知哪来的自信,坚定的一口咬定,不是!
如果不是,那么,那具女尸又是什么人?为何穿着她的衣服带着她的短刀,以那种方式死在那里?是谁,把她带走了又留了那么一具女尸在那里企图误导他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的手法就太干净了,他们根本从那具女尸身上找不到一丝是被人放上去的破绽,尸身的周围,也没有半点他人停留过的痕迹……
他们没说,但是其实都有想过,那个女子,太聪明太冷静太能面面俱到,也许,她曾经预测过自己会遇上不幸,但,她又想让皇甫煜继续活下去,所以,她事先安排了人,倘若一旦她发生意外,就带走她的尸身弄出这样的假象,让人皇甫煜去猜去找,倘若时间能让他忘了她,那最好,倘若不能,那他也会抱持一丝希望这么一辈子无止尽的找下去!
皇甫煜应该也想过,只是他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他就无法放弃,他很烦躁,很痛苦,很压抑,却不知该怎么发泄,该往哪发泄……
萧勤玉沉默。
皇甫煜的心情,他似乎懂,却又不太懂,但,确确实实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痛……
这时,一阵婴孩啼哭声传来,越来越近。
萧云轩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婴孩走近,一把将他们塞给跪在那里的皇甫煜。
“拉了。”
同年九月底,皇帝凤无痕驾崩,太子凤子墨顺利继位。
十月初,失踪已久的晋安侯世子潘瑾瑜又出现了,还直接找上了萧云轩。
“我会对外公布,晋安侯世子妃遇害身亡。”
他平淡的说着,不像在跟萧云轩商量,而是平板的叙述他的打算,更不等萧云轩有所反应,便直接就走了。
几天后,他回了晋安侯府,一起带回去的,还有一副棺木,并真的对外宣称,晋安侯世子妃萧如雪已经遇害身亡,至于他左臂怎么没的,无论谁问他如何问他,他都只字不提,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十分符合丧妻之痛的形象。
正逢国丧,但萧如雪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侯世子妃,丧礼虽没有大办,却也算不亏待了她,该有的一样不缺。
新帝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再加上觉得自己和整个凤国都亏欠了武王妃太多,因而,对萧家的人也就不由的就格外开恩些,萧如雪是武王妃的亲姐姐,自然受到礼待,即便她已经没了……
只是,谁也没料到,武王皇甫煜竟然会出现在晋安侯世子妃的丧礼上,更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晋安侯世子潘瑾瑜暴打了一顿,而更诡异的是,潘瑾瑜竟然不还手,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任由皇甫煜打,若不是有人及时阻止,武王皇甫煜铁定把潘瑾瑜活活打死。
晋安侯气得半死,却又惊骇于武王临走前那句话。
“若是不满,大可拉人打上武王府来,我,等着你给我一个踏平晋安侯府的借口!”
金色的瞳孔,散发着骇人的荧光,玄冰般的冷声削尖似的刺破耳膜直冲入人大脑,嚣张的昭示着主人狂妄不惧的资本。
晋安侯见过世面,却也还是被那般模样的武王骇住了,可人家欺上门来,到底还是难服,忍无可忍,一纸告到新帝凤子墨那里去,直指武王皇甫煜凭仗战功目中无人欺人太甚,却,反而被新帝召到了御书房私谈。
“你可知,武王妃坠崖落入洪水之前,是跟晋安侯世子打了一场?虽然隔着悬崖谁也听不清他们当时说过什么,但,武王的五百精甲卫和一百侍卫可是都眼睁睁目睹了两人打过,起了争执,而后武王妃才落入洪水被卷走……”
新帝凤子墨算是苦口婆心了:“晋安侯,倘若你硬要追究,恐怕,到最后非但你晋安侯府不好看,太皇太后脸面不好看,武王也真的会踏平晋安侯府!”
晋安侯大惊失色,顿时不敢再追究,火速回去找潘瑾瑜求证,却,问不到半个字。
新帝确实仁慈,也尤其礼待萧家人,却,也不意味着他什么人都能包容。
十一月末,一直被搁置无人问津的萧如梅忽然送离京都,送到一间偏静的庵堂,美其名曰静心修行。
萧如梅自然不肯,疯狂的挣扎试图逃跑过,却非但没成功,还被撞到了肚子,下身大出血,没几日就没了。
当然,对外的说法,她是忽然重疾,病死的。
谁都觉得,武王妃其实已经没了,但武王始终不肯承认这个事实,老王妃皇甫佟氏也保持沉默,自然,也就谁都不敢提为武王妃办丧事的事……
东尧早已退兵,但凤国东面大军以皇甫家军为首,始终不肯退,隔三差五就跨界打一场,眼看东尧版图越画越小,不得不频频来使,愿割地愿和亲,只求和,条件优厚得谁看着都心动,但,武王不肯!
武王不肯,新帝凤子墨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毕竟,比起武王发起疯来怒火无处泄而倒烧回凤国来,还不如,放任他把东尧给烧个遍。
这样一来,凤国武王之名也就更加响亮了,凶狠,残酷,无情,都是他的代名词,无不谈之色变。
不多久,西面楚国也忽然向它南面的夏国发兵,还是素有天才之名却常年处于失踪状态的八皇子楚烨为帅。
这位楚国八皇子疯狂程度不亚于凤国武王,短短一个月就夺了夏国四城,逼得早前被凤国武王打个元气大伤的夏国不得不派使议和。
楚国皇帝的意思,是要八皇子楚烨乘胜追击,直接吞并夏国,但,八皇子楚烨却表示愿意接受夏国的议和,但条件是,夏国必须给他一样东西。
是什么,没人知道,但为此,夏国皇帝和楚国皇帝都气晕了过去,可从夏楚议和成功这一点来看,八皇子楚烨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赢了,然后……他又开始无所事事的到处跑,不管楚国皇帝怎么催他逼他苦口婆心的劝他,他就是不肯再任将挂帅,更不许发兵攻打凤国。
他说:“我不去惹疯子,你们最好也别去。”
想想武王的凶残以及横扫一切的气势,楚国皇帝也就放弃了让八皇子楚烨去跟武王皇甫煜拼一拼看谁更厉害的念想,又碍着跟夏国有不战的约定,就转瞄向北面的胡国。
数月后,楚国八皇子楚烨再度人间蒸发。
而此时,凤国,距离武王陵不过十里的地方,群山环绕着一间与世无争的僻静小庄园里,庄园后院,一个身段纤细的女子正笨拙的挥动锄头翻地。
虽然她双手已经缠满纱布,但她脸上的皮肤却十分白皙细嫩,五官更精致柔美犹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么看,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却正干着与她身份极不相称的工作。
笨拙,但卖力,一下一下,尽她所能的将泥土一块块翻过来。
她就是凭着这股执拗,一点一点将旁边的地整好,一棵棵的种上不同的蔬菜瓜果,尽管那些东西都不争气,亦或者是故意鄙视她这个外行,反正放眼望去一片,就是数不出几棵勉强算得上长得不错的。
这时,有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走近她。
少年张嘴,却没出一声的便又合上了,苦恼的挠挠头,而后瞥见女子为了抡锄头而把小脸憋得通红,汗水直流……
脑子一热,他忽的一把抢走她手里的锄头,跟地有仇似得,一下一下,闷声不吭的往狠了锄地,倒是有力气,每一锄都挖得深,却比起女子来更外行,好好的地,被他翻得不堪入目。
女子叹了一声:“你该回家,不该留在这。”
少年抿着唇,还是不哼声,只是锄头挥得更快更狠了。
他疯了似得抛弃一切四处找她,好不容易找到,她却始终漠视他,更不停的不停的,见他一次赶他一次!
“你爹娘……”
他忍无可忍,恼火应道:“我有大哥有弟弟妹妹,有他们诶哟……”
话没说完,光荣的被自己抡的锄头给锄了。
“看吧,老天都不让你说大不敬父母的话……”女子淡淡说着,却也蹲下身去看他那被锄头宠幸了的脚指头:“好在有鞋子挡一挡,不然你脚指头都要没了,走吧,我扶你去包扎。”
少年避开她的搀扶,耍赖般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面目扭曲,却死鸭子嘴硬的哼哼喷着大少爷脾气道:“要真这么容易就断了,倒也好!”
女子聪慧,听得出他的一语双关,面色怪异的复杂,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何必呢?凭你的出身和才华,你有大好的前途,何必在这里守着我这个死人?”
“我乐意!”
事实证明,好脾气的发脾气还是挺可怕的,此时少年那一吼,就足够吓人,引得好几个脑袋在远处探探缩缩,迟疑着要不要过来劝一劝。
女子又一阵静默,看了看他那血流不止的脚指头,面色不禁略微泛白,拧了拧眉:挫败道:“你还是先去包扎吧。”
少爷脾气还没发完,直接哼道:“不去!就这么死了倒也干脆!”
“……”
执拗僵持,少年的脸色愈发苍白得难看,但他还真是倔,当真一屁股坐在那里说不走就是不走。
“这样吧……”
女子叹气,终于肯软了声:“只要我妹妹能回来,我就应你。”
“什……”少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她,脱口而出:“你明知道她不可能……”
“不可能吗?”
女子淡淡的打断他,抬头望向远处:“很多年前,暴风雪曾经带走她一次,那时候也是想现在这样,谁都觉得她不可能再能回来,但她还是奇迹的活着回来了,所以,我坚信着,这一次也一样,她会回来的。”
“当然,这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我就是这么认定了,我也会这么期盼的等下去……”转眸,她看回少年:“她不回来,我就不配得到任何东西,即便得到,也不会赶到快乐,你,懂吗?”
失血,少年有点晕,但他还是大致懂了她想说什么。
“好,我陪你等!”
时光如箭,一晃,又过去了三年。
当初那个只会抱人大腿保护屁股的萧勤安小盆友,如今已经长成了上能翻墙下能钻狗洞的小小伙子了。
此时,他一阵风似得窜进书房,在堆砌得高高的书堆里,找到两个约莫四岁左右,正各自抱着一本厚书比赛谁翻书翻得快似得粉娃娃面前,劈头盖脸直接一句:“走,小舅带你们离家出走找娘去。”
两粉娃娃懒懒抬头,各飞了他一眼,同声同气的回道:“小舅,你屁股又痒啦?”
萧勤安一听,顿时小脸扭曲,想也不想抬手就想给两粉娃娃一人一爆栗,却……
穿红裙的粉娃娃啪的一声就猛的合上书,书角对准他下身重要部位就扔,惊得他面色一变赶紧低头收手把书挡开,却就听到那穿青色锦袍的粉娃娃一声奶声奶气的“中”,跟着,头顶就被厚的书重重的砸出一声响亮的“啪”!
可怜的萧勤安头晕目眩的时候,那两罪魁祸首却乐呵呵的击掌撞屁股,庆祝他们又一次合作成功。
摇摇头挥去晕眩感,萧勤安咬牙切齿:“你们两个……”
“嗯?”
两娃娃立马暂停击掌撞屁股的庆祝仪式,斜眸瞥他。
“你要打我们还不许我们还手么?”穿青色锦袍的粉娃娃眯了眯长眸,周围堆砌成堆的书纷纷凌空而起至萧勤安头顶,大有一副要活埋他的打算。
“就是就是,小心叫小白咬你哦!”穿红裙的粉娃娃也一个劲的点头附和,跟着就有一抹白影如闪电一般飞窜了进来,冲着萧勤安呲牙咧嘴发出呜呜的凶声,赫然是只小白虎。
可怜的萧勤安,既要小心头顶的成山的书砸下来把他活埋,又要提防那只小白虎扑过来咬他,顿时弱了气势:“我,我开玩笑的,我这不是看你们老窝在书房里翻书,怕你们闷吗?”
“从前有个人啊。”
“他叫萧勤安啊。”
“三天两头爱出走啊。”
“隔三差五屁股肿啊。”
“怎么肿?”
“这么肿!”
“哇了个噻,哇了个噻,你说他怎么就是学不乖?学不乖!”
“天晓得叻,天晓得啊,反正他就是呆呆笨笨学不乖!学不乖!”
两粉娃娃又是击掌又是撞屁股,自编自导玩得好不嗨皮,连悬空的书和一旁的小白虎都跟着他们一起起舞,压根不管旁边那个叫萧勤安的他们的小舅舅,脸黑成什么样。
小小的脸庞,铁青乌黑轮流刷了好几遍,萧勤安愤愤道:“算了,你们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说罢,当真扭头就走。
萧勤安一走,两粉娃娃便一个滚回落地里的书堆中继续翻书,一个趴在小白虎身上给小白虎梳毛扎辫子。
“妹妹,你说他这次是不是说真的?”
“弟弟,都说我比你先生,你该叫我姐才对。不放心的话,跟去看看呗。”
“妹妹,爹说了我是哥哥,爹最大你敢不听?既然要去看,还不赶紧的。”
“弟弟,少数服从多数你懂不懂?大家都说我比你大!”
“妹妹,你还是认命吧,爹面前,什么多数都是没数!”
“反正,我是姐姐!”
“管你,我当哥哥!”
两粉娃娃相互拳打脚踢争执个不停却丝毫不影响收拾书回书架的速度,没多久,就把成山的书全整整齐齐塞回远处。
萧勤安辛辛苦苦从一个被他藏了很久,始终没舍得动用过的狗洞爬了半身出武王府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小屁孩蹲在那里逗蚂蚁玩,发现他已经看到他们,当即一人斜一眼过来,奶声奶气满是抱怨:“小舅舅,你也太慢了吧。”
霎时间,屈辱就自萧勤安头顶直透脚尖:“你们……你们怎么会……”
“那里是我们家!”
“有几个洞当然清楚!”
萧勤安顿时泪奔:“你们也告诉你们的爹了?”
“米有!”两娃娃立马摇头,却不等萧勤安高兴,就听到他们同声同气又道:“就算不说,他也会知道吧,那里好歹也是他家。”
萧勤安再度泪奔,却还是爬了出来。
在他忙着拍尘土的空档,两娃娃相视一眼,交换了眼神密码之后,又扭头看向他问:“小舅舅,你这次是真的要去找我们娘亲吗?”
萧勤安瞥了两娃娃一眼,挺挺腰杆,傲慢的哼了一声,捡起地上刚刚先扔出来的包裹就神气的甩上肩头。
“你包裹里有三千两银票对不对?”
奶声奶气的一声,顿时惊得萧勤安一僵,赶紧要检查包裹,就听到另一声:“不用找了哟,我们都拿走了,包括那点碎银。”
萧勤安不信邪,不信他们能这么快就把包裹里的银票碎银都搜刮走了,把包裹三两下拆开,翻来覆去两遍不见,只好内牛满面的认输了:“你们想怎么样?”
“找娘!”
萧勤安:“……”
“真的真的,我不想帮他们的,可是他们挟持了我儿子,我实在没办法,只要让他们坐着神鹰镖局的镖车出了京都……”
柳翊跟皇甫煜哭诉,为表清白,还不忘加一句:“我儿子现在还在他们手里呢,他们说如果我敢出卖他们,就撕票,撕了我儿子。”
白易抖了抖嘴,努力憋住不笑出来,更庆幸,被“看上”的不是他儿子。
皇甫煜只问:“镖走的是那个方向?”
“镖是到临凤城的。”柳翊老实交代,以求从宽发落。
皇甫煜听罢,却道:“爪白,去看看他们出了京都后在哪里下车去了哪里。”
柳翊微怔,就听到爪白扑翅离去的声音,接着又听到皇甫煜道:“白易,带些人出城去追那辆镖车。”
白易也有些糊涂了:“王爷,您不是猜到他们出城就会下车吗?怎么还……”
皇甫煜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这样,他们会又折回来,到时候……”
他,要怎么找她?
人贩子,走南闯北窜梭与贫富之间,就算没见过多大的世面,也听过不少传奇,还真没见过自己送上门来让他们卖的……
“大叔大婶,您看我们多粉雕玉琢啊,就算卖不进没孩子的大户人家当少爷小姐,也一定能卖到青楼换个好价钱。”
“大叔大婶,我们老实跟您说,我们都是从京都出来的孩子,因为跟爹娘吵架了,决定不要他们了,就跑出来了,所以,您要卖我们的话,一定要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卖,绝对不能卖回京都。”
“嗯嗯,燕门关就是个不错的好选择,虽然远了点,但是鱼龙混杂啊,不但有夏国的商人,楚国的商人还有胡国的商人呢,只要他们看上了,舍得花大价钱把我们买去带去远远的夏国楚国或者胡国,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得回来嘛,哇噻,大叔大婶,你们不但赚翻了,还没有后顾之忧。”
两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唱一和,使劲的灌迷汤,直说得两人贩子晕乎乎的美梦连连,哪里还想得到两个小屁孩那点年纪,为什么说话这么有逻辑性,再加上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更何况,他们好歹都是大人,能玩不过三个小屁孩吗?到时候每天每人喂一点迷汤就是了。
于是,三个小屁孩很顺利的搭上了人贩子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向燕门关进军。
至于那些迷药嘛……
两位奇珍异草喂大的粉娃娃表示喝多少都无压力,但,萧勤安小童鞋就不得不花点手段,把迷药含在嘴里,等人贩子走后,才趁同车等着被卖的其他人不注意时,偷偷吐掉。
一大二小三个屁孩,惟妙惟肖的装着喝下迷药半梦半醒的模样,晃晃悠悠历时一个多月,到达燕门关,这时马车里也就剩他们仨没被卖了。
趁着男人贩子去找买家的时候,女人贩子在就近的饼摊上买了几张饼,准备拿去喂给几个小屁孩吃,却,一进马车就不能动弹了,眼睁睁看着三个屁大的孩子,从属于她的包裹里翻出当初她从他们的包裹里翻出来的银票碎银,和,她和他男人这一趟辛辛苦苦赚的所有银子,一起揣进他们那个包裹里……
临走前,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一左一右的拍拍她的肩头,孜孜教诲:“大婶,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日后长点心,啊!”
“你们两个真啰嗦,赶紧走了,不然男的就回来了。”萧勤安不耐烦的催促。
站在偌大的燕门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两粉娃娃抿了抿唇。
“妹妹,你想家了吧?”
“弟弟,我没有,但是我想小白了。”
萧勤安白眼一翻:“你们到底走不走?”
两娃娃同时瞥向他,大眼汪汪,说不出的委屈。
萧勤安顿时头皮一麻:“不是吧?不是吧?都到这里了你们才反悔?”
但,仔细一想,两娃娃虽然从小就独立得超乎想像,会用勺子开始就自己吃饭,会穿衣服开始就自己洗澡,三不五时偷药痴的药炉玩玩爆炸,隔三差五钻厨房弄点黑暗料理,但,他们到底也不过是才四岁的小孩子而已,又是第一次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一路上还过得半点不好……
顿时心软了,赶紧哄道:“你们别哭呀,别哭,要不……”
话没说完,就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击掌声,面前那两个刚才还大眼往往道不尽委屈的小娃娃,已经手舞足蹈的撞起屁股来。
“从前有个人啊。”
“他叫萧勤安啊。”
“呆头又笨脑啊。”
“唬唬他也信啊。”
萧勤安顿时面目扭曲,什么愧疚都飞到九天之外去了,咬牙切齿:“你们两个,小心我……”
“呜呜,哥哥,不要卖了我们,我们会很乖,我们会听话,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一天只吃半个馒头我们也高兴,你不要卖了我们啊,呜呜……”
“呜呜,哥哥,哥哥,不要卖我们,不要卖我们,我们会乖,我们会听话,呜呜……”
两娃娃说哭就嚎得大声,直接惊天地泣鬼神,立马就把满街的视线拉了过来,还默契的一左一右拽着萧勤安的衣角,各用一手貌似揉眼,看着好不可怜,当即换来一大片怜悯的眼神,烧饼糕点碎银子,雨点般的送来。
“小兄弟,姐姐一点心意,拿着吧,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是啊是啊,小兄弟,好歹是个男子汉,能撑住就要撑住,别卖弟弟妹妹啊,这些碎银你拿着。”
萧勤安:“……”
你们特么的都瞎了么,就算我们身上的衣服有点脏有点皱还有那么点发酸,可好歹也是高级货好不好不?你们怎么就这么轻易被这两祸害给坑了呢?
不过,数数别人强送的银子,零零碎碎竟然也有十几两,萧勤安小童鞋顿时又宽慰了:“好样的,继续发扬,说不定靠这法子就能赚够找你们娘的盘缠。”
“才十几两。”撇嘴,表示真看不上。
另一个提议:“下次卖身葬兄吧,一定能赚更多。”
“嗯嗯,这主意好,就这么决定了,小舅舅,你扮死人要扮像一点哈。”
“就是,别关键时刻出状况,浪费我们的表情。”
“嗯,保险起见,我们先合计合计。”
“有道理。”
萧勤安:“……”
你们特么的有问过我的意愿吗?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到底三个都只是小孩子,体力有限,日落前,他们找了间不大不小,离燕门关佟大将军府很近的客栈投宿。
而,他们这一路的一举一动,都全落在一行大人眼里。
悄悄然,一抹长影从窗入,为三个孩子盖好肚子,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确认两个小的确实睡得很好,才又悄悄然从窗出,直接上那个房间的屋顶。
“您居然放心他们就这么出来闯。”佟大将军还真不知该表扬那三个屁大的孩子的勇敢,还是该赞叹小那两孩子的爹淡定。
他表示,今天他巡城时乍一见那三个孩子,是真的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小那两孩子的爹忽然冒出来阻拦,他已经带人冲上去把三个小屁孩打包进大将军府当祖宗供着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皇甫家的血脉啊,说不定就这么两了,要是有个闪失出点意外,怎么办?
皇甫煜轻轻笑了一声,顺势就躺在了屋顶上:“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我一直跟着吗?”
佟大将军顿时惊愕了,没办法不惊愕,要知道,面前这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武王大人,来无影去无踪,若不是他主动现身,谁也别想知道他在哪,而他们屁股下那个房间里正打呼噜的,只是三个小屁孩,最大七岁,小的也才四岁。
“有些事,很难解释。”
皇甫煜轻笑,简单一句将佟大将军打发了。
佟大将军倒也识趣,不再追问,只是不由的看了看旁边躺着的人。
他那长发披散在肩,一身平民打扮,不说,还真没人把他跟武王联想在一起,最重要的是……
天下皆知,武王妃出事之后,武王悲痛至极愤怒至极,身体都为此发生了异变,一双眼墨眸,生生变成了骇人的金瞳,可,现在在他面前这个人,确实是武王本人没错,但他的双眼,却是正常的黑色的!
皇甫煜合上眼,笑着用同一句话继续打发他:“有些事,很难解释。”
他这么说了,佟大将军自然也不好再问,更不敢问他,为什么一直坚持,坚信那位武王妃还活着……
想起那个女子,佟大将军就不禁惋惜,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起身告退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小屁孩又找上了一楚国的人贩子,迷汤一桶一桶的灌,请他把他们卖到楚国去。
白大侍卫表示不淡定了:“王爷……”
“由他们去,不吃亏不长智,趁机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