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禁随之叹了口气,太后真够残忍的,第一次毫不留情地夺走芸娘的孩子也就罢了,等她对另一个孩子倾尽全部时,又再度将他夺走……这应该比杀了芸娘更令她痛苦吧?
“孩子……”芸娘突然唤道。
“恩……”我本能地应声,答应了之后才惊觉失口,刚要否认却突然想到,如果错认我是她的女儿能让她感到些许安慰的话,那就让她误会吧……
“额娘好笨,被关了这么久才琢磨出娘娘的用心,她昭告天下说我是染病暴死,天儿一定不会相信,天儿一定会查出是她做的,天儿一定会恨她,会恨她……”芸娘微微自嘲,“我一直琢磨不透,娘娘为何要自己的儿子恨她,她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处处与自己的儿子作对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我总算想明白了,太后是要天儿学会心狠啊,她在手把手,一步步教会儿子如何心狠手辣……”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莫一切就说得通了,关于太后为何对王上的态度时好时坏,时关心时冷漠……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孩子……”她又唤我,我听得出她的声音在颤抖,我甚至可以想象她的手也在颤抖,抖得快撑不住墙壁了,“孩子,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些?离额娘近些……近些……好不好?”她的声音几乎是卑微的,听得我阵阵心酸。
起身走到靠近她那一侧的墙壁,我慢慢倚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这里隔着厚厚的墙壁,但是我当真觉得跟她靠近了很多,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也许是思念母亲的缘故,母亲打小便很疼我,来到这个陌生时空,整日里勾心斗角,我都快忘记什么是温暖的母爱,什么又是温馨的家了……这个芸娘,让我心头又疼又暖,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莫过于此,想到自己的母亲,此刻是否也在这般思念我,心头便禁不住阵阵发酸。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芸娘始终低喃着这句,似是欲言又止。
“芸娘,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感觉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忍不住开口鼓励道。
“孩子……”芸娘又唤了一声,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过了少顷,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却道,“孩子……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唤我……唤我一声?”
“唤你什么?”我有些茫然地问。
“唤……”感觉出她的胆怯和不安,“唤我……唤我一声……额……额娘……”
“可是……”我想说,可是我不是你的女儿……这个念头在脑中反反复复无数趟,我终究没能说出口,不能让这个望女心切的女人失望,我所有的话都在冲口而出时咽了回去。
那头忙笑笑,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不该为难你的……算了算了……”语气中有掩不去的失落,却依然强颜欢笑。
我想了想,反正她也无法瞧见我,就算瞧见我了,这么多年,她也应该不记得她女儿的模样了,不如就让我冒充她的女儿,圆了她渴望见到女儿的夙愿吧……思及此,我深吸口气,低唤了一声,“额……额娘……”这个称谓对我来说好陌生。
“什么?你刚刚唤我什么?”那头立即兴奋地跃身而起,我几乎能听到她扑到墙上的声音,“你……你再唤一次……再唤一次……”她的声音在颤抖,仿佛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额娘!”这次我坚定而大声地唤道,“额——娘!”
那头瞬间没了声音,没了所有的声音,过了许久,都没有声音,我忍不住唤道,“芸娘,芸娘,你怎么了?说话啊……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晚翎公主……我没事……真的没事……”芸娘受宠若惊道,“我很好,真的很好……这么多年了,从未如此好过……”
我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果她是一直疼爱着王上的人,就算是假娘亲,也该义无反顾地帮她……此刻的心情总算平静了少许,若不是中了蔷贵人的计,我又如何得知太后深藏的秘密?又如何遇上芸娘?若是王上知道芸娘还活着,一定很开心……很开心……
我尽量平定芸娘的情绪,然后讲王上的近况给她听,讲我童年的事,芸娘似乎听得很开心,频频点头说好……天南地北地说,芸娘总是静静地听,偶尔附和,我能想象她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慈爱而温柔的笑,不知说了多久,我感觉到了累,感觉到了困,终于靠着墙边睡着了。
这一觉,我梦见了我十岁生日,父母围着我唱生日歌,送我可爱的芭比娃娃,然后亲亲我的小脸蛋,说,宝贝,生日快乐!老爸,老妈永远爱你!我跳进妈妈怀中撒娇着……
突然有人用力拍打着我的面颊,喝道,“起来!快起来!”
我睁开迷蒙的眼,看见有人影在我面前晃动,我揉揉眼睛,定睛细瞧,才看清来人,是铁青黑面的太后!
“不认得哀家了么?”见我瞧着她发愣,太后轻轻扬起嘴角,微讽道。
我忙回过神来,正待起身,却见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心上一惊,面色不改,微微福身道,“晚翎给太后请安!”
太后冷哼道,“你真当你是晚翎公主不成?”
我微微冷笑,唇角掀了掀,不甘示弱地回道,“太后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
“大胆!”太后拍案而起,脸色煞是难看,“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哀家说话!真是反了不成?!”
我毫不在意地笑笑,“太后若要我三时死,我活不过五更,太后杀死我岂止是如掐死蝼蚁般轻易?全凭太后的心情而已!”
太后猛地向我逼近两步,迫人的压力铺天盖地,我能自她燃烧的火眸中瞧见镇定自若的我,她突然倏地扣紧我的咽喉,冷声道,“你真当哀家不敢拿你怎么样么?你不要以为哀家给你冠上公主的封号,你就真当自己是哀家的女儿了,你不要天真了,在哀家眼中,你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我笑,带点凄凉,“我不过是你的棋子,所有人都只是你的棋子罢了。”
太后微眯瞳孔,盯视我半晌,道,“你今日是不是故意激怒哀家?以为哀家会直接给你一杯毒酒,以了此生?”太后狐疑地看着我,冷哼一句,“你想得美!”
“给我杯毒酒不是更好?”我含笑看她,“这样你的目的便达到了,不是吗?”
太后被我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警惕地盯着我,“你什么意思?”
“你总是不断伤害王上关心的人,你总是不断毁坏王上喜欢的东西,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王上恨你,让王上学会狠辣,让王上鼓起勇气对付你么?”先是芸娘,然后是何清涟,现在是我。
“哀家不明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太后面不改色地否认,她凝视着我的眼神甚至未眨动过,仿佛我当真在胡说八道,若不是听芸娘那么说,我真要当自己只是胡说八道,太后糊弄人的功力太深厚,她总是能将没的事变有,而有的事变没。
“你现在若是杀了我,王上定会更恨你!”我补充道。
谁料太后不怒反笑,她优雅地起身,在我面前来回踱两步,然后才转脸对我说,“不!将你嫁给噶里王子,他才会更恨哀家!”太后又踱了几步,唇角的笑意更深,“不过,你倒是提醒哀家了……哀家可以在金朝国便给你们举办婚礼,拜天地,入洞房!这个点子岂不更妙?你说呢?”哀家得意地笑。
我脸色顿变,没想到自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后悔已来不及,只恨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我应该知道不管太后处于怎样的劣势,她都能够化险为夷,我就不该得意忘形,现在倒好,巧巧中了她的圈套。
“哀家这便为你筹备婚礼去,要越隆重越好,自然不能丢了金朝国的面子!”太后一挥手,示意众人,“走!”一批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我这才看清自己已不是在何清涟被关的房中,而是地牢里面,四周都是土墙,房中还燃着一束火把,对面有个面目狰狞地家伙在对我猥笑,我忙调开目光,低头瞧见自己手脚上的铁链,我暗自苦笑,此刻连躺下睡个觉也成了奢望。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突然“硄——”一声响了,锁链碰撞的声音,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我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暴喝,“来人!赶紧解了手链脚链!”
我只觉耳中“嗡嗡”作响,抬头便瞧见王上盛怒的眼中火焰四射,看到我抬眼瞧他,眼中的怒火瞬间转为忧色,他俯身将我拉进怀中,用力抱紧,“晚儿,晚儿,让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不,太后娘娘没有为难我,她对我很好……”确定了太后是王上的亲身娘亲,知道她不会真的与王上作对,我不想王上对太后的怨恨过多,将来想解都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