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方桌前写字,将我在宫中的见闻,将我对王上的情愫,将我对康王的牵挂,将我经历的点点滴滴一一写了下来,我只想写给我自己看,所以,用的是简写,只有我一人看得懂,还有就是康王。
写得累了,我就支着脑袋看康王,看他怎么一点点康复,看他不忘练习拳脚,看了一个月下来,我感觉我面前的这个康王与我认识的那个康王似乎有点出入,却又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日子久了,虽然我们从不曾说过话,但是常有眼神交流,也算是认识了,终于有一天,康王走近我的方向,忍不住问我,“你在写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我又惊又喜,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他看,康王拿过去琢磨了半天,最后交回我手中,他高耸着眉头,忍不住嘟囔道,“不知道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心头“咯噔”一声,足足愣了十几秒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知道我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看不懂还是觉得我写的东西没意思?
我有些迟疑的又递过去一张,眼神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面部表情,见他绞尽脑汁地辨认着其中一个个字,却始终找不出眉头的样子,我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手中的纸还给我,摇摇头道,“你写的什么呀?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不认识意味着什么?若是失忆不可能连字也不认识吧?
迟疑了一下,我又写了张字条递过去——你认识我吗?
他接过一看,再仔细打量着我,然后摇摇头,回道,“不认识。”见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难道我以前认识你吗?”
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我们过去那段记忆并不美好,如果他真不记得了,我反而觉得是好事。
“对了,我忘记问了,你是谁呀?犯了什么罪?为何被关在此地?”康王像好奇宝宝一下子问了许多问题,令我应接不暇,可是看他一脸无辜而茫然的表情又不似在撒谎。
于是,我一一回答了他——我是王上的妃子,被人栽赃入狱。
康王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瞧你的模样,温和柔弱,不似凶险之人,应当是被人陷害了,听闻这后宫中的斗争很激烈,是非不分,皇帝哥哥一定是被人蒙蔽了才误判了你的罪名,你放心,皇帝哥哥是个睿智的明君,他早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的,只是这段日子要委屈你了……”
皇帝哥哥?
他唤王上为皇帝哥哥?这可不是康王的一贯作风呀……我心头疑窦更深。
康王突然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这次我惹了什么祸让皇帝哥哥这么生气?竟将我关进狱中一个多月!边城那边还有很多军务等我回去处理呢,我想找皇帝哥哥谈谈,只是一直遇不到人……”
他在说什么?
我彻底懵了,曾有几次,我恍惚觉得面前这人并非齐昊天,而就是真真切切的康王!
我写道,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
他回说,“不记得了,头好痛好痛……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但是我猜想一定很严重,否则皇帝哥哥不会把我关进刑部大牢,他从未这么对我过!”
此时,我心中的猜疑更坚定了几分,忍不住提笔挥洒,因为激动,笔尖连连打颤,好几次都险些写错——你是齐昊天吗?
康王接过一看,脸色大变,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皇帝哥哥的名讳!什么齐昊天?我怎么可能是齐昊天!我是耶律昊明!大金王朝的康王爷!”
我是耶律昊明!大金王朝的康王爷!
这句话狠狠撞击着我的心坎,令我失措地将手中的毫笔掉落地上,天!他是真的康王!
那齐昊天去了哪里?康王的魂魄怎么会突然回来了?还是他一直存活着体内,被齐昊天的魂魄镇压了?那齐昊天还会不会回来?
如今是什么状况?我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独自一个人坐在床边发了半晌的呆,就连康王跟我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他知道我不能说话,所以对我的不回答并不恼火,只是犹自细说着他跟他的皇帝哥哥的点点滴滴,我看着他张扬着朝气的英俊面庞,兴奋的样子,心想着,如果他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弥天大罪,如今可还笑得出来?
突然间,我有些同情起这个康王来,他自己并未做错事,可是全天下都眼睁睁看到他做了,最悲哀的是,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兀自快乐着,我无法想象那个悲痛的消息如何夺走这个少年青春无邪的笑容……
晃眼间又过了半个月,我好几次想告诉他之前“犯”下的弥天大祸,可是每每触及他开心的笑颜,那样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半个月来,我们也渐渐处得熟识起来,为了配合我,康王也开始了纸上谈话,我们聊了很多,很快,我发现眼前这个朝气风发的男孩有着韬光远略,头脑清晰,分析问题精辟,往往一针见血,这个男孩莫说将来,如今已成气候,可是他犯下的是杀头大罪,我就想不通王上当初为何不让他就那样毫不知觉的死去,还要将他救活,再精心护理,我真是无法琢磨出王上到底在想什么心思?
越跟他相处地久了,我就越是替他惋惜,常常一脸忧色地瞧着他,康王的眼神很敏锐,他说,“晚妃娘娘,你一定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对不对?”
我忙回过神来,微笑着摇首。
“不可能,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很久了!”康王肯定地说。
我失笑,忍不住写下——我用什么眼神看你了?
“同情!惋惜!”康王略微沉吟,突然大笑出声,“好似我明日便要上刑场一般!”
他原以为我会跟着他一起笑,没想到我却是脸色凝重地盯着他,他看着我的神色渐渐笑不出来了,忍不住道,“你别这么瞧我了,瞧得我也心惊肉跳起来,难道你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见我不语,康王又紧张地道,“我当真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了,如果你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调开眼神,终究不忍做那个夺去他笑容的人,我写道,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可是不管犯什么错,你皇帝哥哥那么疼你,一定会既往不咎的!
康王又笑了,“你说的对,皇帝哥哥不会生气太久的。”
我心头暗自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这段时日,我与康王不断笔墨交流,纸张杂乱,并未注意到其间丢失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天气转寒的缘故,这几日,我口干舌燥,常常没胃口没精神,我心忖,大概是感冒了,康王见我精神萎靡不振,忍不住关心道,“晚妃娘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唤御医来瞧瞧?”
我摇摇头,想提笔写字,却发现连手指也没劲儿。
“来,你过来些!”康王对我招招手,我依言走了上前,他探手过来,将掌心贴上我的额际,我措手不及,如触电般地退开一步,康王并未介意我眼中的敌意,只是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冒犯了娘娘,不过娘娘是真受了风寒!”说罢,便托看门的侍卫去为我宣御医。
许是王上有所交代,现在侍卫不敢再对康王大小声,或是有所怠慢了。
很快,御医来了,看诊过后,他确定了我是着了风寒,却说不能为我开药,只能吩咐人熬些姜汤暖暖身子,让我穿得多些,被褥加厚些,多多保暖便可,我心头疑窦,正待问,康王已经愤然开口,“为什么不给她开药?那样不是好得快些吗?也易除根!她虽然病在狱中,可还是王上的妃子,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二短你可担待得起?”
御医微微鞠了一躬,“属下也没法子,因为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什么?”
我和康王同时惊坐起身,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旋即康王反应过来,忙向我道喜,我愣愣地,半天消化不了这个消息,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天,什么时候在这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这是王上的子嗣,可以说是目前唯一的子嗣,我应当喜悦的,可是,我却如何也欢喜不起来,本就没打算在宫中长留,若是王上与太后知晓我有孕一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我出宫的!
御医欲走,我忙一把抓住他的袖摆,御医顿住脚步,恭敬地问,“娘娘还有何吩咐?”
我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几个大字——不要将我身孕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王上。
“可是……”御医迟疑着,“这是喜事呀,王上和太后知道一定特别高兴,娘娘也不用再受牢狱之灾了……”
我想了一下,为打消御医的后顾之忧,复又写道,我会亲自告诉王上,给他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