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贺兰飞雪      更新:2019-10-08 03:56      字数:3042

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咆哮声,惊起飞鸟,扑棱棱飞离栖身的厚重树冠。荒郊野外,寂静的林间道上,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往前踯躅行走,空中一片烟灰色,路上行人罕见。后面的人有些胆怯畏缩。

“小主人,我们已经离开了瀚军大营,现在回去,被他们抓住,后果不敢想象,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慢慢寻思,再找机会报仇。”突然,头顶上落下一块冰凉物体,黑夜中不知是啥东西,后面的人打住话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才伸手去摸,原来是一片带雪落叶打在头上,她舒了一口气,真是虚惊一场。

前面的人冷哼一声,头戴黑色斗笠,帽檐一圈黑纱将容貌遮的严严实实,她裹紧身上黑色披风,头也不回继续顶风冒雪往前走,背脊挺直。

“不靠近他身边,机会等于无。还谈啥子报仇不报仇。翠竹,你要是怕了,我一个人去。不要跟着我,你走。”

前面的女子正是山戎亡国公主姜兰兰,后面跟着的是她的婢女翠竹。两人趁乱从胭脂揽溜掉,躲过了杀生之祸,反正他们已经成功将瀚玄凌的兵力泄露给夏舞阳,目的已经达到,实在用不着赔上自己的性命。最好能借夏舞阳手中的刀,杀掉瀚玄凌,她姜兰兰的血海深仇就得报了。

“小主人,翠竹不怕死,只是觉得我们不该白白去送死。我们现在还没有抓到瀚玄凌的弱点。奴婢很担心,奴婢不担心自己的命,只担心小主人的安危,绒花圣战会的光明二使一再嘱咐,小主人一定要将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主人是我们圣战会的主心骨,是我们所有幸存的山戎姐妹的希望,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翠竹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终于让前面姜兰兰的火气一点点消融了。

姜兰兰觉得周身有一团火在燃烧,可以将冻死人的寒气驱散。漫天冰雪总有融化的一天。

一年了,多少个日子,她在黑夜中无声哭泣,她早哭不出眼泪,心中的血泪斑驳。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向父兄撒娇的年纪,一夜之间,仅仅一夜之间,家毁人亡。竹海深处血流成河,早早薰红了她的眼睛。她不敢回忆过往的欢乐时光,每一次想起,她就急急打住,每次总会伴随记起父兄血肉模糊的身影,令人痛不欲生。那些姐妹们被蹂躏的嚎叫,总是让她半夜惊醒,冷汗涔涔。她活着,仅仅因为心头复仇的火在狂猛燃烧,她要凭借微弱的力量将强大无比的瀚玄凌拖下水,她潜伏着,她等待着。

她在仇恨与惶恐中苟且度日,慢慢的,人们逐渐淡忘她曾是山戎的公主,只记得她是浮萍宫沉默寡言的浣衣奴,默默的依靠艰辛的工作度日,成天只有洗不完的脏衣服,流不完的汗水。

直到有一个神秘人物将宫内宫外的姐妹串联起来,宫外的姐妹虽然大多数操持贱业,但是人脉关系极广。共同的苦水轻易将大家的心拉近。众人秘密成立绒花圣战会,以向瀚玄凌复仇为宗旨。姜兰兰因此成为绒花圣战会的圣女。宫中的姐妹总是想法设法掩护她。姜兰兰对神秘人好奇过,怀疑过,自今也没有查出这个人是谁。她虽然惶恐但并不畏惧,因为大家目的是一致的。

“翠竹,我忘不掉你带着姑姑的意愿来到我身边,你将雪白的山绒花令旗交给我时,我内心的激荡,我差不多忘记了流泪,那一天,我终于流下了惨遭家变后的第一滴眼泪。翠竹,你说你多厉害。”

“翠竹,虽然瀚玄凌身边铁卫密布,难以靠近,但他总会出现破绽,总会有弱点,到时候,我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等着瞧。”姜兰兰倔强的扬起头,停下脚步看看寒星寥落的天际。

姜兰兰不由自主回忆起瀚宫中偶遇瀚玄凌的情景。那日,浣衣院的舒嬷嬷派她去幕夫人宫中送洗烫干净的衣物。忽然,远处一阵拍手声,整齐划一,远远的四人手抬软榻过来,瀚玄凌身姿挺拔地盘膝端坐榻上,目不斜视。

姜兰兰进宫时日不短,知道宫中规矩,随周围的宫人一起匍匐一地,等待帝王经过长长的甬道。姜兰兰感觉自己掉进冰窟,浑身冰凉,心中满是面对强敌不能表现出来的仇恨,似乎要将自己冻僵。突然,一双穿着蟠龙云靴的大脚停在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住她。气氛沉闷,背脊上湿透一片。他注意到她了,姜兰兰咬紧牙关,那又怎样,大不了一死,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抬起头来!”低沉冷漠的男声极具杀伤力。

姜兰兰徐徐抬起白玉兰一般的面容,麋鹿般的大眼低垂,尽量不去瞧对面那张千年寒冰脸,免得自己被冻僵,他也不允许。

一根修长的手指伸到她面前,带着余温点在额上两眉间那个瀚字,一点即滑落。

“野性未训!”一抹若有似无的龙淡香,随高大的背影逐渐远去,黑衣的袍子上巨龙在咆哮,金色刺眼,刺得死死盯住他的双眼,干涩生疼。

他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明知她野性未训,一个狂妄的男人,自大就是弱点,姜兰兰愤恨难平,暗藏一丝喜悦。背上的冷汗一点点风干,等着吧,瀚玄凌,我会向你伸出厉爪毒牙。

很久以后,她发现她看错了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这个如罂粟血玉一般的男人,他蛊惑引诱她向前,一步一步,靠近危崖。他享受最大赢面的乐趣,他就是一座很难逾越的千仞高峰,也是吞没活人的万丈深渊。

这样寒冷漆黑的鬼天气,连拦路强劫的土匪都早早歇了窝,就他们俩还在丛林里奔波,虽然从小生于山林,也觉得吃不消。翠竹上前,扶住姜兰兰,两人靠在一起,互相扶持急急往前赶路。

“小主人,我们快点去最近的镇上歇息,这林子里处处阴森鬼气,怪怕人的。”翠竹心惶惶的说。

第二天早上,主仆二人从红柳镇上悦客来客栈起身,简单梳洗一通,为了避人耳目,化妆成两个少年郎。姜兰兰拿起小铜镜照照自己,回过头,问翠竹:“怎么样,我们山戎家的易容术,看不出破绽吧?”姜兰兰雪花容颜不见了,换上一张淡黄面容,连那个令人深感耻辱的瀚字,也被巧妙遮盖,一个寻常少年出现眼前。

“小主人,还有啥说的,我们戎山的易容术天下一绝。”翠竹含笑俏立一旁。

“走吧,我们去大堂吃这里出名的牛肉面汤。”

“好啊,我喜欢吃辣乎乎的红烧牛肉面汤,上面撒一堆玉白嫩绿葱花,真让人食欲大开。”两人经过一番艰苦跋涉,一早放松下来,终于可以感受一些生活乐趣。其实能活着吃一碗热辣的面条,就是幸福的,平民百姓的幸福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此时的姜兰兰并不这样认为,等她了悟的时候,已经世事沧桑。

两人吃着热乎乎的汤面,耳边传来一阵快板声,打得噼啪作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只听说书先生将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说开瀚皇方坞城之战,击鼓退敌的神勇。姜兰兰,翠竹二人虽然觉得刺耳,又再一次惊心,瀚玄凌万不可轻视。这里是三国交界地,人种杂乱,经常械斗流血,不过倒是共同敬仰英雄人物,瀚玄凌的故事便在这种心理下,耳传目染口诵,在民间流传开。

两人意兴阑珊扒拉汤面,嘈杂的大堂上一人脱口说道:“这瀚皇既然这么神勇,到了红柳原,布军十万,隆重得很,要打一场恶战。半个多月天天逐鹰打猎,又不像干正事的模样,不知他居心何在?”众人因此开始七嘴八舌猜测议论,大堂气氛一下热闹异常。

一个男人踉跄几步朝门口走去,一看就是一早起来喝冷酒的醉客,他模样寻常,毫不起眼,一不注意,就撞到姜兰兰肩上,他摇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却趁机快速递给姜兰兰一张纸条。转身出去了。

姜兰兰怔怔瞧着他的背影,觉得很是熟悉,偏偏一时想不起来,她情不自禁追出去,那人已经不见身影,像凭空消失一般,姜兰兰顿觉惆怅,茫然若失。

主仆二人怏怏回到楼上卧室,摊开小小的纸条,上面书写十六个字:“顺其自然,见机行事,来日方长,多加保重。”后面四个字多加保重显然是后来加上的。每个字刚劲有力,笔迹十分熟悉。

姜兰兰的眼泪扑簌簌落在小小的纸条上。

“三哥,是你吗?你还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