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元河道山长水阔,两岸青山夹道,白水浩荡,从东到西,将夏国与雪国南北割裂。
高大的战马成群喧嚣,仰天长鸣。火红的战袍在春风中飞扬,挺直的身影青甲森森。身后人喧马嘶,他勒住马缰,听而不闻。清俊的面容,端庄肃穆,一双幽深的眼眸如千年寒潭,沉郁凝视对岸。
谁谓河广,一芦渡之。他好看的薄唇发出轻嗤,邪魅的容颜流泻不可一世的王者霸气。以为一条天堑大河,就能阻挡他复仇雪耻的铁蹄,雪羽翼,未免太天真。
雪史三百年春末,一天深夜,星月无光,四周黯沉一片。河水滔滔,从尚元河道上游飘来无数竹筏,甲衣军人无声无息牵着战马,成群结队站立筏上,顺水飘到下游。无数铁锚飞索抓住岸边,甲衣军人行动敏捷,整齐划一,迅速在雪国文莱小城靠岸。
三更鼓响,更夫沙哑的声音遥遥传来:“平安无事罗!”城中千家万户都在深夜里沉睡。
城楼上的守军手握大刀也是昏昏欲睡。多年的士兵生涯练就的生存本能,让他猛然睁开双眼往城下看去,只见下面黑压压的束甲军人潮水般包围了这座小城,黑夜中,无数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炯亮冰冷的瞪视他。
百步云梯已经架起,敌军已经趁着夜色掩护,在实施攻城,而城中的人们毫不知情。
冷汗滑落粗糙的面颊,后背衣襟湿透。他踉踉跄跄回奔,嘶声大喊:“大家起来,敌人攻城了!”
一枝利箭穿破夜空,强劲射来,穿透士兵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倒地。
文莱守将仓皇从暖和的被窝中爬出,甩开身边哭泣的女人,爬上战马,组织军民守城。
警钟长鸣,庶民百姓从家中奔出,惊慌失措,加入逃难的人流,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倾。
城中被无数的箭雨笼罩,箭头着火,引燃布帛木材,城头已经化成火海。夏皇舞阳的红魔军团潮水般杀进文莱城,城内守军拼死抵抗。人们在血与火之间呼号奔逃。刀光剑影无情挥舞,喊杀声声震天回响,残生流离,血流成河。
两个时辰之后,一万守军的文莱城终于溃败,向夏皇舞阳投降。
凄厉的号角哀怨连天,断断续续在风中鸣叫。原野狼烟犹在燃烧。城墙残缺倾颓。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城中累累尸体,幸存者们一张张惊慌的脸颊。
夏皇舞阳严令手下士兵对百姓秋毫不犯。文莱小城本是边陲之地,百姓看惯大王旗帜你方唱罢我登台。当他们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就成群结队远远站在田野上,街道边,默默观看夏军入城。
彪悍的军马浩浩荡荡开进城邦,旌旗翻卷,春风吹拂,一个个大大的夏字在齐整的红旗中飞扬,威风赫赫。
夏皇舞阳骑着黑色骏马在众人簇拥下寂寞的行走在街道上。英挺的身姿披挂火红战袍,邪魅的容颜,眼神淡漠,嘴角擒着一丝桀骜不驯冷酷的笑。
三月三的桃花清艳粉润,如记忆中灼灼盛放,薰红了战马上的人眼,天地寥廓,红尘万里,我终于离你近了一步。
城守的官衙成了夏皇临时驻地,之前倒塌的座椅板凳重新归位,变得井井有条。青布重帘内,夏舞阳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双手紧揣着手中的线报,皱紧了黝黑如剑锋一般的双眉。
鸣山,天狱,木兰城主,张将军,连他身边的侍卫远远望着他,光影迷离,恍若隔世。他们心中明白,金戈铁马的沙场重新扬起旌旗,等待他们出发。
雪国皇宫。
不到一天的时间,雪皇羽翼已经知道文莱边城失守的消息。他伸手揉着疲累的眉头。手指抽搐般抖动。他沉重的靠进坐椅。筋疲力尽的无力感排山倒海袭来。他长叹一声,不再动了。
夏舞阳,你已经厉兵秣马几个月,我知道你早晚要动手。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殿外的寒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玉带河也被风声惊扰,波光荡漾。
一日前,就在玉带河上的紫碧山顶,灰衣僧人云间和尚擒获西风灵水。桃花林里飞旋的丽影宛在眼前,那俏皮的一吻尚留有余温。想不到那么天真娇嫩的少女,居然化身魔鬼,在暗中阴险做法,伤害月儿。雪羽翼自认没有伤害别人,所以,他定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西风灵水倒在地上,山风撩起她黄艳的衣裙。她面色灰白,唇边流淌一线血痕。她娇美的模样消失,换上与十五岁年纪不相符的冷漠,眼神狠毒,一丝恶意的笑浮上精致小巧的脸颊,环视簇拥上来捉拿她的锦衣营铁卫。
“三百年前,我西风先主为你雪家立下汗马功劳,出生入死,雪沧浪怕他功高震主,一醉换兵权,将我家驱逐去边陲之地,替你雪家对抗西陵翰家,用心险恶。”
“西风部落珍稀之物玉雪麋鹿,我家珍之爱之,却年年要向你雪家进贡。我家族的美女也像玉雪麋鹿一样。三百年来,不断输送你雪家王庭。”
“我不愿意来王庭,父兄逼我前来。见到你之后,我改变心意。偏偏你却无动于衷。我看中的人不喜欢我,我也决不让你快乐。我痛你就得陪我一起痛。”
“哈哈,你不是心痛香流月吗?我的霜蚕宝宝大显神威,她命不长了。你去心痛吧,我让你一次痛个够!”
恶毒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雪羽翼沉痛的闭上眼。
灰衣僧人云间和尚突然惊喊起来:“遭了,霜蚕化尸水了!”他呆呆捧着黑釉圆钵,肥肥胖胖的霜蚕在夜色火光中一点点溶解,最后化作一滩浑浊的白水。
众目睽睽之下,雪羽翼心也慌乱了,他急促问云间和尚:“到底会怎么样?皇后还有救吗?”
西风灵水黄莺出谷的声音,清脆响起:“雪羽翼,你过来,我告诉你。”
众人不禁焦急喊道:“皇上,逆贼心思诡异,千万不要靠近。”
雪羽翼瞧见云间和尚捧着原钵,像傻掉一样。心中一凉,便一步步朝西风灵水走去,步履万分沉重,偏不得不为。
西风灵水双手搂紧自己的肩膀,好像很冷的样子。她格格娇笑。
“雪羽翼,你抱紧我,我才告诉你。”
眼神妩媚,说不出的俏皮。
雪羽翼一狠心,伸手将娇小的少女抱在怀里,却好像抱住一块寒冰。
西风灵水长叹一声:“好温暖的怀抱!”她伸手搂紧了雪羽翼的后颈,轻轻在他耳边念叨:“我与霜蚕同命,我摧毁了霜蚕,也就摧毁了自己。临死之前,我告诉你无妨。要救香流月,不仅需要夏国,翰国的镇国之宝,还需要夏皇,翰皇的一滴血做药引。雪羽翼,你根本拿不到!呵呵呵呵!”
雪羽翼全身颤抖,他努力抑制悲苦的心情。一字一顿告诉西风灵水:“我告诉你,你这可恶的女人,我雪羽翼拼尽所有,也会救香流月。如果救不了,我与她同死。”
西风灵水的面容僵硬,寒冷席卷了她所有的神志,只有雪羽翼的话如腊月雪花纷纷扬扬飘进耳中。
“我再告诉你,你的先主西风寒心屡次心怀不轨,意欲谋杀太祖皇帝,问鼎皇位。太祖宅心仁厚,屡次放过他,他才自请去边陲之地。太祖知他悔悟,便将西疆之地封赐与他,让他自治。玉雪麋鹿与西风美女也是他主动进贡,太祖并没有强求与他。”
雪羽翼的话语越来越飘渺,渐渐的,西风灵水已经听不见。
雪羽翼,这一世,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让你记住我。记住我这个恶女,我不后悔。
答应我,下一世再来做我的良人,好吗?
她喃喃出声,嘴角露出凄凉的笑意,雪羽翼取下她搂得紧紧的手臂,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他沉痛的看了她一眼:“不,我绝不会答应!”
你该去寻找你的幸福,你的幸福与我无关。
山野的风呼啸,送别那渐行渐远的魂魄。想到香流月因为西风灵水对自己的错爱,缠绵病榻,或许命不久了,极端的痛苦深深打进雪羽翼骨髓。心中胀痛,宛如冰面冻裂,无穷无尽的煎熬,让人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