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在夜风之中传出去很远,但是却很真切。
不是一个大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宁远将军转头,然后便是看见了一个孩子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的手中拎着一节棍子然后望着宁远将军喝道,“我听李老夫人说了,若是城破了,我们的中原以后便是不是中原了……对不对?”
中原怎么会不是中原?
中原应该一直都是中原。
但是,沦陷之后的中原还真的能是中原了吗?
虽然地方不会变,但是却是属于了一群陌生的人。
宁远将军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笑道,“李老夫人会对你说这个?”
那孩子认真说道,“我们本来是在街边都要饿死的人,但是因为碰见了李老夫人,所以我活了下来。”
宁远将军笑道,“你有一颗保护这个城池的心是好的,但是你还是太小了。”
那孩子认真道,“可是我也知道知恩图报。”
宁远将军挑眉,“这也是李老夫人教你的?”
那孩子正色说道,“这是我本就会的!”
宁远将军看着他手中的木棍说道,“可是靠着你手中的这根棒子可是报不了恩。”
那孩子转了转眼睛,然后看着宁远将军说道,“可是靠着我们大家的就能了……”
他的话说完,然后让开了身子。
一群各式各样的孩子出现在了城楼下面。
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的,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但是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脸上都有着一样的表情。
那便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宁远将军大笑看着这些人,然后看着那孩子说道,“看来李老夫人还为我准备了一只军队?但是我宁远戎马一生,何曾需要过孩子为我出征?”
那孩子目光更坚定,“即使没有李老夫人,我们的家都要沦陷了,难道还不许我们出手?”
宁远将军说道,“除非我死了……”
那孩子笑道,“我不希望你死,李老夫人自然也不希望你死。”
宁远将军看着他认真说道,“再有一会的功夫,那些人便是会攻城,等到了那时,只是恐怕你们想走都来不及。”
那孩子呵呵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怕死,所以自然也没有想过要走。”
他的目光之中已经尽皆都是坚定,然后他低头,于是便是认真的看着手中的那跟木棍,他看着宁远将军说道,“除非我死了,要不然我也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于是宁远将军知道了,他们是绝不会离开的。
……
……
凄冷的寒风吹在城楼之上。
风满。
晨曦的天际有着一轮已经似明非明的月亮。
此时正是太阳出来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人最困乏的时候。
于是,岳展眉的大军就在此时发动了进攻。
战争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当所有人都以为它会来做好准备的时候,它偏偏不会来。
但是当所有人都以为它不会到来的时候,它却会忽然到来。
这场战斗的开始是有一只冷箭打响的。
这只箭穿过了宁远将军的耳朵,没有造成任何人死去,只是给他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口。
鲜血顺着他已经扯裂的耳垂划在了他的脸上,然后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于是当他再向城楼下面看去的时候,这大地之上已经全部都是蛮军。
城楼之上飞箭如雨,鲜血混着登城士卒的汗水然后落在了雪地之中。
那些人的身体有的被箭雨射成了刺猬;有的人被滚石砸成了肉饼。
更有甚者,还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向前跑着,然后一支箭就这样穿过了他的要害。
他没有任何察觉,直到冷风之中他渐渐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忽然有些动弹不得。
然后他低头,便是发现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死亡也正是来的这般突然,仿佛成了天地间最为常见的事情。
这场战争,看上去竟然似乎比玄武城那场属于修行者之间的战争还要血腥,还要残酷。
但是正是这样的残酷,仿佛已经让那蛮军失去了理智。
他们仿佛已经不知道死亡是何物,他们仿佛已经忘记了疼痛。
于是,在这场前赴后继的进攻之中,终于有人触碰到了那蛮军的禁地。
从秦朝到周朝,有那个蛮军曾经真正的登上了马嵬关?
这座堪称蛮军禁地的关城就矗立在这天地间如同一柄古剑。
它经历的岁月的犀利,但是又何曾被外疆之人侵犯过?
古往今来,可曾有过藩王能越雷池半步?
答案是没有。
根本不可能有。
但是今天却有了。
这座看上去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关城终于在这些如同蚂蚁一般蚕食着关城的人们攀登而上了。
然后就是短兵相接。
无数的人和断掉的残肢断臂从城楼之上飞出,然后落在了那早已经被染透了的雪中。
天空之中的黑暗还没有完全散去,那稀稀疏疏的雪花便是又一次盖在了那已经被血侵透的大地之上。
黑色的晨色之中透着血的鲜红,鲜红之上又带着白雪的苍茫。
这是一种何等壮观的景象?
这本该是载入史册的一刻。
这是这十几年来这些蛮军第一登上马嵬关。
但是那个第一个登上马嵬关的人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这让无数人都向往的关城究竟是什么样子,然后便是被宁远将军一剑斩杀。
然后在他的身后便是上来了第二个人。
那人举着盾牌,浑身血迹,就在第一个人倒下的瞬间刺出了手中的刀。
宁远将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然后一声闷响便是跟着响起,那人的头顶就莫名的挨了一棒子,然后那个孩子便是站在了宁远将军的旁边。
他看着宁远将军笑道,“你说我没有用,但是不知道我此时却救了你一命……”
宁远将军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更真挚的笑着,“我叫……”
但是他的话音还未曾落,然后忽然嘴一张然后就此倒下。
在他的身后又爬上来了几个蛮军,其中一个蛮军的刀上正是有着那孩子的血迹。
宁远将军大叫了一声,然后就要扑上去。
那城楼之上然后涌现出了更多的蛮军,他们的脸上有着狼狈不堪的血迹,他们的手中都拿着武器,但是他们却不畏死亡,纷纷登上了这座城楼。
……
……
城楼下的长街上忽然传出了喊杀声。
于是那城中涌出来更多的百姓,他们是距离城楼最近的人,自然也是来的最快的。
可是年轻的都去当兵了,此时来的只能是一些老人和妇女。
他们如何能是那些蛮军的对手?
她们登上了城楼,然后死去,于是那鲜血更多。
人们的哭喊连成了一片。
两行泪从宁远将军的眼眶之中落下,他于是知道——马嵬关已经守不住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士兵在他的面前倒下。
一个接着一个的孩子也在他的面前倒下。
一道冰冷的气息从他的脚底然后涌上了心头。
他的心腹和兄弟就这么死去了。
他的兵卒也就这么死去了。
百姓也就这般死去了。
那些蛮军终于一鼓作气冲了上来?
他看着那被蛮军斩落的大旗,神情忽然有些恍惚。
……
……
什么是绝望?
这就是绝望。
……
……
李老夫人走出了门,屋子之中有着一个未曾开花的空花盆。
她听着远处城楼之上的厮杀声,仿佛想起来了什么。
她转身走到了自己家的仓子之中,然后在里面翻了很长时间。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从天朝带出来的,上面都落满了灰。
然后她终于在一个破旧的炕席之中找到了一柄剑。
她无声的拿起了那柄剑,然后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了上面的灰尘。
一个小丫鬟紧张的看着她,“少爷走之前说让我看好夫人,夫人拿剑要去何处?”
李老夫人淡淡说道,“城中人皆赴死,我又如何敢深居不出?”
丫鬟直接跪下,“老夫人使不得……”
李老夫人却已经走出了门外,更多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她上了长街。
……
……
岳展眉坐在中军。
远处的天色未曾亮。
但是他已经能看见自己的大旗插在了马嵬关的城楼。
即使那柄旗很快被砍掉,然后后面便是会有新的旗帜。
他平静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然后闭着眼缓缓说道,“你若还是活着,定然想不到一年之后我还是成功了罢?”
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或许只有天地知道。
也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
……
宁远将军轻轻闭上了眼。
那些人都死了。
城破了。
冰冷的剑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只有以死谢罪。
……
……
远处的天际光线还未曾照亮大地,因为它们还需要时间。
但是此时他们却已经不会再给马嵬关任何时间。
宁远将军的剑也要落下。
然而。
就在此时,晨曦的那道光线却忽然有了些颤抖。
它仿佛变成了红光。
人们觉得有些诧异。
宁远将军也有些诧异。
莫不是老天也觉得这天地间流的血太多了?
宁远的剑于是未曾落下,他也好奇的睁开了眼望着远方。
于是他忽然发现,那不是血!
因为它在动。
它如同利剑一般的冲进了蛮军的大营,然后那大军便是如同浪花被利剑劈开一般扩散而去。
那束光芒落在了它身上。
宁远将军终于看清了。
——
这是一匹枣红的马。
马上有一个骑马的人。
……
而在它的身后,则是跟着一群枣红的马。。
——
马上有一群骑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