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个交代。
这话虽然模棱两可,总不至于太绝望,狄凤鸣也知道自己逼他太紧,遂点了下头:“好,我等你。”
卿公度不知其所言的‘等’,是等自己的交代?还是等自己与之再续前缘?若是后者,他心里顿觉不安,一时间理不清心绪,唯有岔开话题:“兰荪那个人,其实挺好的。”
狄凤鸣不屑的哼了声:“手无缚鸡之力。”
卿公度道:“话不能这么说,都去带兵打仗,谁来悬壶济世。”
这分明是将他和徐兰荪做了对比,是了解在狄凤鸣心中,他便是天下第一好男人,所以才如常说,是道理,亦是为徐兰荪溢美。
狄凤鸣讥诮道:“伺候的不过是宫中那几位贵主子,又非行走天下的侠医,怎么就悬壶济世了。”
自十六年前狄清给朝廷冷落,他就郁郁寡欢,狄凤鸣目睹父亲的惨状,所以恨透了朝廷,对身为太医的徐兰荪,便是如此评价。
上升到朝廷,无论对错,都是敏感话题,卿公度于是不再谈论此事,眼望街上行人逐渐稀少,万家灯火如星子一颗接一颗的滑落,暗夜如墨,风也不兴,沉沉的像有一场雨来,卿公度道:“更深,回去吧。”
刚迈出一步,狄凤鸣一下子抓住他的手。
大抵是有些猝不及防,卿公度微微一怔,转瞬间他就含笑反握住狄凤鸣的手,像小时候一样,两个人并肩行走于街上,心宛若头顶的苍穹,辽阔又干净。
送狄凤鸣回到家中,卿公度才返回王府,入麒麟苑时,上值的丫鬟仆妇慌忙迎上,就在西次间为他更衣换鞋,问要不要沐浴,他体谅丫鬟仆妇们的辛苦,道:“这时辰了,不必。”
独自进了卧房,甫掀开撒花软帘,顿觉眼前一片碧幽幽的光,原来是锦罗将那颗卫皇后所赐的月明珠搬到了卧房,就在角落放了个架子,那硕大无朋的月明珠,如天上的月轮滑入房中,美轮美奂,纵使卿公度见识过数不胜数的宝贝,也还是感慨真乃世间罕有之宝物,而卫皇后却说赏就赏给了锦罗,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脚下无声的走了进来,沐浴于那碧幽幽光华中,周遭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再看眼春凳上侧卧的锦罗,身上只盖了条薄薄的被子,身姿玲珑,睡意正酣。
卿公度怃然伫立良久,然后踱步过去欣赏月明珠。
月明珠本就名贵,而这颗之所以价值连城,是其大到需要一个人双臂环抱,打宫中回王府时,虽然王府有侍卫随从,卫皇后还是派了很多宫廷侍卫前来保护,就怕途中发生意外。
卿公度正看的专注,这时身后锦罗道:“以后我们在房中,就可以夜夜有月亮赏,不必煎熬的等十五。”
这妮子原来没睡着,卿公度一回身,没想到锦罗竟站得如此近,且锦罗是迈步向他的,于是两人差点撞个满怀,锦罗为防跌倒,本能的将手抓过来,恰好卿公度将手扶过去,四只手握在一处,完全不是刚刚握着狄凤鸣的感觉。
锦罗倒是神色如常,道了句:“多谢夫君。”
卿公度礼貌一笑:“夫人客气。”
于是两个人齐齐去欣赏月明珠,卿公度道:“你叫人搬进来的?”
锦罗点头:“此后可以省下很多蜡烛。”
卿公度想了想:“怕就怕太刺目睡不踏实。”
锦罗扬起小脸:“恰恰相反,房中越亮睡得越踏实。”
卿公度不禁侧头看她,很想说,你是怕黑还是怕我?出口却道:“你喜欢就好。”
说完就回到床上去了,既然锦罗首先选择睡春凳,他也没必要夜夜为此谦让,上了床随手抓了本书看,月明珠虽然亮,总归不是灯火,书上的字不怎么清晰,但也能看见,心中默念着书上的字:“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
书是兵书,是姜太公所著的《司马法》。
刚看到此,锦罗侧卧在春凳上问:“你今晚去了哪里?丫头们说你出去了。晚饭都不曾用,此时会不会饿?”
卿公度合上书,仰靠在床头,是个很舒服也很翛然的姿势,淡淡道:“去了徐太医家里。”
锦罗猛然坐起:“怎么,你病了?”
听着很是担心的样子,卿公度灵台突震,面色却是非常平静:“我没病,而是去……”
顿了顿,偏头看看锦罗,见她瞪着春水般的一双大眼正等待答案,卿公度思忖着,那个两次投毒的家贼必须揪出来,怕就怕百密一疏,一旦给其得逞,自己可就有丧命的危险,而想找出那个凶手,非锦罗配合不可,是以坦言道:“今晚夫人送给我的那壶酒有毒,我找徐太医是看看那酒中到底是什么毒物。”
锦罗愣愣的看着他:“那酒,有毒?”
卿公度宽厚的一笑:“放心,我没有吃下那酒,更没有怀疑你,我感觉那在酒中下毒的人,就是前次在茶水中下毒的人。”
锦罗下了春凳,腾腾的赤脚走来床边,身边竟有这么阴险歹毒之人,实在可怖,她皱眉思索:“会是谁想害你?”
卿公度也坐了起来,盘腿于床上,摇头:“我亦不知,不过若想查出真相,需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锦罗骗腿上了床,彼此面对面坐着,凝眉问:“如何将计就计?”
卿公度道:“我就假装中毒,然后你……”
自然而然的贴近锦罗的耳朵,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锦罗频频点头:“好,好。”
密谋之后,忽然发现两个人竟是促膝抵头,甚是暧昧。
锦罗发现不对,腾的下了床,正想奔回春凳,刚迈出一步,才感觉出卿公度扯住了她的衣袖,她头也不敢回,听卿公度道:“春凳凉又硬,天长日久会生病的,还是在床上睡吧。”
锦罗仍旧头也不回:“不必了。”
卿公度迟了下,最后松开了手。
锦罗慢慢走回春凳,蜷缩上去,低声道:“你今晚,是去见狄小姐了吧。”
卿公度这才明白,她拒绝自己,是为此,大丈夫行事坦荡荡,他点头承认:“见着凤鸣了,是在徐太医家里。”
锦罗将头埋入被子,闷闷的说了声:“夫君晚安。”
卿公度方想回应,此时外面有人高声喊着:“大哥,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