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巧不成书,季舒澜去了趟鸿门关,见到了当年那个收生婆,从收生婆口中得知偷走念安的那个女人被称做娘娘,就是这么两个字,他便抽丝剥茧,一路想到了卫太后,然而因卫太后身份尊贵,他不敢继续猜下去,是以用了宫中某个嫔妃来代替。
对燕安据实相告,是背水一战,听闻锦罗已经晋到王妃之位,他那颗对锦罗无限憧憬的心,也就冷了下来,想自己即便坐拥天下财富,也只是个富贾,而卿公度,却是堂堂的靖北王,所以,他想自己得不到锦罗,也不让卿公度安生,假如锦罗的身世真的公之于众,这番震荡,便是朝野波及。
而此时的燕安,岂止吃惊,是震惊,自己的亲弟弟竟然身在宫中,他还有些担心,怕季舒澜无凭无据胡言乱语,拉着季舒澜重又求证了一遍,季舒澜信誓旦旦:“偷走贵府三少爷的,就是宫中嫔妃。”
接着,他暗示燕安:“锦罗现年十六,你弟弟应该也是十六,这是其一,另外,既然是你的弟弟,样貌总会像些公爷和夫人,亦或者是你和怀安,亦或者是其他姊妹。”
燕安两眼放光,他身为官宦,当然知道宫中现今十六岁的皇子,唯有李元一。
这个念头刚起,他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告诉季舒澜:“该付你的酬劳,一文钱不会少,只是我今天身上没带银子,我改日再来。”
季舒澜说了声“不急”,送他离开了威远镖行。
仿佛饮下了玉露琼浆,燕安只觉浑身热血沸腾,走路如飞,很快回到家里,直接去了上房。
乔氏正于房中喝茶,见他风风火火的冲进来,责怪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也不让丫头们通禀,冒冒失失的就闯进来。”
燕安一向温文尔雅惯了,所以他这个样子乔氏才奇怪,可燕安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看房中有丫头们在,袖子一挥:“都出去。”
丫头们屈膝做礼而退。
乔氏更加奇怪:“你到底怎么了?”
燕安抑制不住欢喜之色,即使房中唯有母子两个,他还是压低声音道:“三弟念安,找到了。”
乔氏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咔擦一声,惊到外面侍立的丫头们,纷纷进来询问:“夫人?”
乔氏眼睛直直的盯着燕安:“出去!”
待丫头们悉数退出,她急切的问:“念安我的儿子,他在哪里?”
太过高兴,泪水溢出眼眶。
燕安道:“宫中。”
乔氏怔愣:“宫中?”
燕安点头:“对,在宫中,据查,当年偷走念安的那个女人,其实是宫中嫔妃。”
实在难以相信,乔氏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怎么会?”
燕安道:“怎么不会,母亲想一想,十六年前,陈王造反,兵压京城,皇上慌忙出逃,当时随行的一定会有嫔妃,母亲再试想,宫中嫔妃,以生皇子为荣,母凭子贵,方能荣华富贵,偷着念安的那个嫔妃看自己所生的是个皇女,知道再无缘皇后之位,刚好母亲那个时候生下了弟弟念安,那嫔妃便做了偷龙转凤之事,偷走念安,留下锦罗……”
没等他说完,乔氏一摆手:“你等等!如你所言,锦罗,岂不是公主!”
燕安似乎也才想起这一宗,愣愣的,不知说什么了。
乔氏脸色越来越白,是惨白,暗想自己这十六年来竟然对一个公主冷若冰霜乃至刻薄刁难,这是大罪!
她吓得忙问燕安:“你说的这些,都确定吗?”
燕安道:“应该不会错。”
乔氏一拍大腿:“老天,我快死了,一旦锦罗知道她是公主殿下,告到皇上或是太后跟前,我还有活路吗?”
燕安见她神色慌乱,按了按她的肩膀:“母亲怕什么呢,锦罗是公主,弟弟或许是皇上呢。”
乔氏傻了似的看着他:“念安,是皇上?”
燕安分析着:“如果偷走念安的那个女人是宫中嫔妃,念安便是皇子,而皇上膝下皇子并不多,崩的崩疯的疯,而今算是个正常人的,唯有皇上和大姐所生的秦王了,既然念安和锦罗是同时出生,便与锦罗同岁,刚好,当今皇上,和锦罗,都是年满十六。”
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意外之事,乔氏愣愣的不知所措,突然想起那次在宫中,她去堵截卿公度,与李元一见过一面,当时就感觉皇上怎么如此眼熟和亲切,现在方明白,那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
燕安又道:“这样一来,事情就非常清楚了,当初卫太后跟随太上皇出逃在外,于鸿门客栈生下锦罗,卫太后知道生下皇女便无缘皇后之位,于是狠心把锦罗去换走了念安,如此卫太后果然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现在,也如愿的成为太后,这一步步的算计,真可谓是精打细算。”
乔氏突然泪如泉涌:“她是得意了,可却把我们母子生生的分离,十六年了,我思儿想儿,难道她不思念女儿想念女儿吗?她怎么这样狠心。”
燕安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卫太后若不思念锦罗,怎么会一出手就赏赐给锦罗一颗价值连城的月明珠呢。”
乔氏点头:“你这么一说,越来越像是真的,卫太后,就是锦罗的生母。”
燕安道:“而三弟,便是当今皇上。”
乔氏吓了一大跳:“念安,是皇上!我的儿子,是皇上!”
瞬间脑袋里被清空了似的,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只愣愣的看着燕安,皇上意味着什么,乔氏心里清楚,皇上意味着天下都是他的,意味着万万人之上,意味着登峰造极,假设过很多种儿子的归宿,或是个富贾之家,或是个官宦之家,就是没想到是皇家,儿子是皇上,到底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高兴的是自己的儿子竟然是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失落的是怕因此儿子不肯与自己相认,因为认了自己,儿子就不再是李氏皇族,而是苏家儿郎。
这样一想,乔氏未免害怕,问燕安:“假如念安真是当今皇上,咱们,是不是无望与他相认了?”
燕安其实只顾着高兴激动,此时也才认真的思索这件事,假如弟弟真是皇上,相认,还真不是那么容易,首先卫太后那一关就难过,卫太后怎么能够把自己得到的一切拱手让出呢,而她想稳固地位的唯一就是,李元一,即念安,是她的儿子。
其次,念安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即便卫国公府苏家也是富贵人家,终究比不得皇家,一个人由下而上容易,由上往下,就难了,念安已经十六,又登基做了皇帝,他该明白假如与亲生父母相认,便预示着他不再是李元一,而是苏念安,苏念安是坐不了天下的,所以,他会不会坚持他就是李元一呢?假如他坚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会不会铲除一切不安定因素呢?比如……灭口。
想到此处,燕安一个激灵,像给谁兜头泼了盆冷水,浑身汗毛孔都竖了起来,后脊梁处冒阴风,本欣喜若狂,这会子却胆战心惊,大起大落,脸色都变了。
乔氏也是不知所措,问:“怎么办?”
燕安道:“还需跟父亲商量下。”
晚上,外出的苏寓回了府,燕安得知后立即来到上房,给父亲母亲分别请安,又问了些苏寓其他,然后和乔氏母子二人对视一番,乔氏道:“你说吧。”
燕安微有迟疑,苏寓端着茶杯呷了口:“神神秘秘的,有话就直说。”
燕安小心翼翼的样子:“父亲,念安找到了。”
苏寓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先是一愣,接着欢喜道:“真的?他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不成,现在太晚了,我们明天去找他,十六年快十七年了,我都还没见过这个儿子,虽然没见过,得知这世上有个他,我这心里便开始惦念,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或许就是血缘吧。”
一如乔氏,得知儿子找到了,还健在,苏寓非常高兴,也很激动,絮絮叨叨的说着。
燕安仍旧如履薄冰的谨慎:“其实父亲见过念安的。”
苏寓茫然:“我见过念安?”
燕安点头:“对,见过。”
苏寓如坠五里云雾:“我在何处见过他?”
燕安道:“在宫中。”
苏寓还是懵懵懂懂:“怎么会在宫中见过他呢?”
乔氏急了,抢过去道:“因为念安就是当今皇上。”
骤然间,房中阒然无声,三人只面面相觑,谁多不做声,静得能听见彼此激动莫名的心跳,谁能不震惊呢,分离十六年快十七年,突然得知下落,他却成为皇上。
苏寓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在地上踱步,边走边问燕安:“这件事,你确定吗?”
燕安点头:“当然确定,我请人查的,那人去了当年锦罗和念安出生之地鸿门关,碰巧那人又找到了当年的收生婆,而收生婆就是替锦罗的生母偷走念安之人,收生婆听锦罗生母身边的仆妇称她为娘娘,父亲该知道,天下,唯有宫中嫔妃,可称之为娘娘。”
苏寓微微颔首:“没错,你这样一说,我也才明白,锦罗不像我也不像你娘,而皇上的样貌似乎也不像太上皇和太后,再细细琢磨,皇上的眉眼和你倒有几分相像,特别是你们的气质风度,都是谦谦君子。”
燕安问:“依着父亲,这事该怎么办?”
苏寓站住,缓缓摇头:“念安不是普通百姓,他是皇上,这事何其在重大,是以必须从长计议,不能立即相认。”
乔氏长吁短叹,继而愤愤不平:“自己的孩子,不能相认,还有没有天理。”
苏寓睇她一眼:“知道儿子好好的活着,这难道不是最该高兴的事么?”
乔氏道:“公爷说的对,念安好好的活在人世,就是最高兴的事了,所以我不急。”
苏寓又郑重警告:“非但不能着急相认,还要小心你的言行,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念安的事,这件事可大可小,因为他不是凡人。”
燕安从旁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念安现在可是皇上,一旦跟咱们相认,父亲觉着,太上皇假如知道皇上并非亲生,还会让皇上继续坐皇位吗?”
苏寓当然明白此理,李绶一直没有把权力交出去,李元一登基之后,李绶也在独揽朝政,也只是最近身子抱恙,才让李元一打理朝政,也还是设立了辅政大臣,不就是不放心么,一旦知道李元一是苏念安,李绶会毫不犹豫的把皇位收回去,这都不要紧,苏家是忠良,不该觊觎分外之事,而要紧的是,念安会放弃皇位而与家人相认吗?希望渺茫。
所以,苏寓道:“这事先压下吧,一点点的,看时机再说。”
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下来,然这只是表面,从得知李元一是自己儿子那天,乔氏便开始患得患失,又高兴又彷徨,而得知锦罗竟然是堂堂的公主,金枝玉叶,她也开始患得患失,又高兴又彷徨,高兴的是自己竟然抚养了个公主十六年,假如有那么一天苏家发生了大事,朝廷若想发难,自己就亮出锦罗来,当年做下偷龙转凤之事的是卫太后而不是她,她非但没丢弃仇人之女,还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话又说回来,她也害怕,因为这么多年,她对锦罗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都是燕安在照顾锦罗,怕就怕锦罗恨她,一旦苏家有难,锦罗会落井下石。
成日的神思恍惚,也就病了。
家人找来了郎中,郎中说是心病。
苏寓和燕安都知道她的心病是什么,一个是念安,一个是锦罗,念安不能相认,锦罗业已断绝了关系,事情并非那么乐观,燕安劝了半天,后道:“假如母亲真的不放心,可跟锦罗试探下,我觉着锦罗心地善良,不会落井下石,再说,父亲为人谨慎,能犯什么错呢,都是您胡思乱想。”
乔氏缓缓摇头:“你忘了,你大姐可是在宫中呢,你大姐与卫太后争来争去,虽然现在卫太后赢了,但你大姐仍旧不认输,一旦她与卫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就会连累苏家。”
燕安想想,可不是这么回事,道:“这事,要不要告诉太妃呢?”
乔氏思忖良久:“告诉她,或许让她帮着想想办法,她毕竟人在宫中,了解宫中的一切。”
燕安赞同:“我就是这样想的。”
乔氏道:“那我就找个机会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