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侧妃这么大的事,宓氏想瞒也只能瞒一时,更何况偌大王府,七嘴八舌的,卿公度焉能不知道,并且既然是娶侧妃,那就得张罗婚礼事宜,不想惊动也得惊动,于是宓氏最后决定还是得找卿公度谈谈。
谈什么,不过就是以父母长辈命令的口吻道:“我和你父亲,给你定了两门亲事。”
正是黄昏时分,房内很暗,宓氏背对着窗户坐在炕上,拿着茶杯盖子一下一下的拂着,卿公度就坐在她对面,刚进来而已,正打算问母亲叫自己何事呢,宓氏的话让他一愣,转而笑了:“母亲说什么呢?儿子早已娶妻。”
宓氏挑起眼皮看看他:“是侧妃。”
原来如此,卿公度道:“儿子没想娶侧妃。”
宓氏抿口茶:“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这是祖宗规矩。”
卿公度皱皱眉,有些不高兴,娶侧妃选庶妃,这事不是现在才提及的,父母早有此意,特别是母亲,然他再说申明,自己一生只愿与锦罗两两相守,当时宓氏就很生气,但因为卿公度的坚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今天又说起,卿公度道;“母亲假如一意孤行非得给儿子另娶,儿子宁愿落发为僧。”
宓氏一惊,进而勃然大怒,气得将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脆生生的一个响之后,瓷片飞溅。
郝嬷嬷早知她会如此,什么也不说,默默的过去收拾碎片。
宓氏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卿公度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她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人也朝后一仰。
卿公度高呼:“母亲!”
郝嬷嬷转头看,见宓氏昏迷过去了,连忙跑出去让门口侍立的丫头去找郎中。
所幸卿公度是习武之人,会些急救的手段,为宓氏拿了穴位,宓氏幽幽呼出一口气,方苏醒过来,她醒来见到卿公度,又气得呼吸不均,连声喊着:“出去!给我出去!”
卿公度又心疼又生气:“母亲,您怎么执迷不悟呢,我与锦罗夫妻情深,你让我再娶旁人,便是将儿子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宓氏挣扎想起,没起来,瘫软在郝嬷嬷怀中,痛心道:“为人母亲的,哪个不想自己的儿女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呢,可是为人母亲的,也还得替儿女的后继之人着想,锦罗嫁过来这么久,她的坏脾气我忍了,她的特立独行我也忍了,可她不能给你生儿育女,这我绝对不能忍,我还没有让你把她休了呢,只是想给你娶侧妃庶妃,然后绵延子嗣,为卿家开枝散叶,而你看来,竟像是母亲在害你,害你们夫妻不睦,害你成为不仁不义、薄情寡义之人,既然你这样想,你的事从今而后我也不管了,而你,也别在叫我母亲,我们母子,恩断义绝。”
不料母亲说出这样的狠话,卿公度又急又无奈,方想开口,郝嬷嬷偷偷摇摇头,暗示他别在说什么,因为这种情形下,说什么都会更大的激怒宓氏。
刚好,郎中来了,卿公度就退了出去,也没有走,而是站在廊上仰头看天,浮云悠悠,承载不了太多心事,更何况他这个人习惯了把心事装在心里。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锦罗,锦罗在水中高呼救命,他恰巧经过,跳下河救起锦罗,把那个小女子扛在肩上时,只感觉好轻,等上了岸把锦罗放下,他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女子,身上衣裳湿透,黏黏的贴着身体,于是把少女身体的曼妙都展露无余,他心中没有邪念,只觉锦罗很美,就像九天玄女一般,他也第一次感觉,世上竟有这样美貌的女子,即便是狼狈不堪,仍旧冠绝人寰,所以,他记住了锦罗。
第二次见锦罗,是小女子给狄凤鸣追杀,锦罗奔跑的样子就像一只漂亮的小鹿,而那姑娘见了他开口就喊夫君,情知锦罗是为了保命从而想胡言乱语,他的心还是怦然一动,忽然发现,这小女子除了貌美,还如此可爱。
第三次见锦罗,是锦罗给人绑架,他救下锦罗,两个人在那废弃的宅子相对一夜,外面是轰隆隆的雷鸣,还有哗啦啦的雨声,他们聊的都是锦罗给人绑架的事,之后,天蒙蒙亮,雨停歇,他与锦罗告辞,锦罗却让他送自己回去,他一半是玩笑的语气,道:“像你这样的娇小姐,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能下田犁地,三不能入市经商,四不能搬搬抗抗做苦力,有的只是麻烦。”
当时还以为那姑娘能羞臊道歉呢,然而,小女子竟然道:“像我这样的娇小姐,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能下田犁地三不能入市经商四不能搬搬抗抗做苦力,像我这样的娇小姐,能生下上阵杀敌下田犁地入市经商搬搬抗抗的大男人。”
小女子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回敬过来这一段,当真使他目瞪口呆,于是两人共乘一骑,他送锦罗回了苏家。
回想与锦罗的片段,哪一段都是甜蜜的,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然像锦罗这样善良可爱的却不多,宓氏一再提及纳妾,锦罗故作平静,他其实知道锦罗是何种心情,某天两个人闲聊,锦罗好奇的问他:“为何只许男人三妻四妾,死了丈夫的女人改嫁都难呢?”
这是个古老又无法破解的问题,他回答不出,锦罗自己回答:“因为女人打不过男人。”
这种解释,也算是亘古未有了,他愕然。
锦罗进一步道:“正因为男人打得过女人,女人便成了他们的私有之物,他们活着要霸占女人的身体,死了还要霸占女人的余生,试想假如女人打得过男人,男人还敢三妻四妾么,我就不信哪个女人心甘情愿丈夫另娶旁的女人。”
正是那一次,他才明白锦罗心中所想,所以,今天母亲又提此事,他很想斩断母亲的这个想法,不料却把母亲气成那个样子,低声一叹。
郝嬷嬷走了出来。
郝嬷嬷是送郎中出来的,拿着郎中开的方子喊过旁边一个丫头,吩咐那丫头将方子送去给管家沈时明,让沈时明去抓药。
送走郎中又交代好丫头,一转身,发现卿公度走过来,卿公度问:“母亲怎样?”
郝嬷嬷一叹:“我可是第一次见王妃生这么大的气,王爷方才的话,是有点过火了。”
落发为僧,犹如发誓,只是卿公度在表明心迹,也想迫使母亲放弃此念,没想到会闹到这样的境地,卿公度心里亦有些歉疚,道:“我那样说是我不对,可母亲逼我另娶,您老说,我就该听母亲的话吗?”
郝嬷嬷微微一笑:“王爷不想另娶,是与王妃夫妻情深,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这种义薄云天的男人呢,老奴非常钦佩,王爷不想对不住王妃,但也没必要和太妃闹这么僵,你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不假,你可是太妃生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太妃吃尽了苦头,而自打王爷出生,太妃似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时时刻刻怕王爷磕了摔了,这些个事,老奴是看在眼里的。”
卿公度再次道歉:“是我不对,但我决计不会另娶的,我对锦罗不单单是夫妻情分,还因为最近发生的事,锦罗不习惯叽叽喳喳的把什么事都说在明面,但她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她看着无限风光,本就是世家女儿,突然又称为公主,旁人不知多羡慕,可我知道锦罗并不开心,皇上并没有公告天下认了锦罗,而她又知道自己并非苏家女儿,即使苏家和皇上待她都好,她也感觉自己像浮萍一般,无依无靠,这个时候,身为人夫,我是不是该哄她开心呢,如果另娶,不是在她伤口上撒盐么,这岂是一个男人该做的。”
郝嬷嬷赞赏的看着他,随即压低了声音:“王爷不想另娶,这倒也不难。”
卿公度眼睛一亮:“请教嬷嬷。”
郝嬷嬷嘘了声,又朝房内一指,道:“我先去伺候太妃,等下会去麒麟苑找王爷。”
卿公度点下头:“我也进去看看母亲。”
郝嬷嬷挡住他:“王爷还是别进去了,免得太妃又气。”
卿公度道:“也好,那就麻烦嬷嬷照顾母亲了。”
郝嬷嬷一笑:“伺候太妃,本就是老奴的职责,王爷请回吧,成天忙着公务,看都累瘦了,听说宫中最近不太平,皇上动不动就宣王爷进宫,你说天家的事,王爷哪能管得了呢。”
卿公度没说什么。
郝嬷嬷就进了房内,见宓氏正闭目养神,好嬷嬷知道她没睡,就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道:“自己生的,倒气成这个样子,方才假如真的气绝身亡,看谁替你照顾儿子。”
宓氏睁开眼:“你在咒我吗?”
郝嬷嬷并不害怕,道:“呦,老奴不敢,老奴有几条命敢咒太妃,老奴说的都是实话,刚刚太妃那样子实在吓人,倘或真的一下子过去再醒不过来,太妃想想,那起子小人还不得天天放爆竹庆祝,然后人家母子密谋陷害你儿子,你在阴曹地府干着急,就是出不来,也救不了自己儿子,所以如果太妃真的疼王爷,何不顺从了王爷的意思。”
宓氏气道:“顺从他?就由着他不娶侧妃庶妃,不生儿育女?他倒是高兴了,我百年之后,以何颜面去见卿家的列祖列宗。”
郝嬷嬷嘴一撇:“人死如灯灭,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还管活人的闲事?老奴不信那些。”
宓氏仍旧余怒未消:“总之他敢这样顶撞我,就是不孝,早知他是这样的不孝子,我当年何苦辛苦生他。”
郝嬷嬷笑了笑:“太妃说的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育儿女,吃尽苦头,这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还是个儿子,还只这么一个儿子,太妃倒不疼惜了,太妃气的半死,王爷也气得两肋胀痛,方才想进来看太妃的,我瞧他脸色不好,肋下又疼,怕不是好病,所以让王爷回房歇着了。”
宓氏吃了一惊,挣扎坐起:“什么,公度病了?”
郝嬷嬷得意洋洋的抖动肩膀:“瞧瞧,还不是比谁都着急。”
宓氏气道:“废话,他是我生的,我当然着急,那个郎中走没走?你赶紧叫郎中给公度看看,别真是闹出什么大病,如是那样,我可就是罪逆深重了,百年之后,以何颜面去见卿家的列祖列宗。”
郝嬷嬷啧啧道:“说着急就急成这个样子,你自己还病着呢,太妃躺下歇息,我叫两个丫头进来服侍,然后我去麒麟苑看看王爷。”
服侍挥挥手:“去吧去吧,我无大碍了。”
郝嬷嬷重又走出来,喊了两个丫头,特别交代:“太妃没吩咐,你们就别打扰太妃歇息,如果太妃唤,赶紧进去,另外,沈总管把药抓回来后,拿到厨房给刘嬷嬷,老刘熬药是把好手,旁人我信不过。”
两个丫头唯唯诺诺,连声应着。
郝嬷嬷这才往麒麟苑而来。
待到了麒麟苑,有丫头进去禀报,卿公度和锦罗都在,见了老人家纷纷问候,锦罗更是顾念她经常袒护自己,所以格外喜欢这个老嬷嬷,又是请坐又是看茶。
郝嬷嬷道:“太妃那里我不放心,所以咱们长话短说。”
锦罗茫然:“嬷嬷有事?”
卿公度道:“是我请嬷嬷来的,是我有事请教嬷嬷。”
锦罗如坠五里云雾。
郝嬷嬷含笑:“家里的事,何谈请教,老奴又知道什么呢,不过有些鬼点子,我要给王爷说的是,王爷如果不想另娶,只能让王妃怀孕。”
锦罗一怔,随即臊得脸上像给火烧,低头道:“嬷嬷说什么呢。”
卿公度也有些难为情。
郝嬷嬷道:“我是王爷的乳母,很多话我想说就说,也就不避讳什么了,王妃年纪轻轻,身体又好,为何一直没能怀孕呢?”
卿公度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嬷嬷的意思是?”
郝嬷嬷看眼锦罗:“老奴觉着,王妃之所以一直没怀孕,有蹊跷。”
听她这么一说,锦罗也抬起头来。
郝嬷嬷继续道:“这样吧,明天找个可靠的郎中给王妃把把脉,也许能看出端倪。”
卿公度点点头:“这倒也不难,我明天进宫向皇上请旨,叫太医过来给锦罗看看,我只是不懂,嬷嬷觉着锦罗一直不能怀孕,是有人背后捣鬼?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到本王头上,而锦罗如此聪明,都不能防备到这些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