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紫连下船之后隐隐觉察到身后有人跟随,却不打算将之揪出来。
在外游玩逍遥的日子,有时也需要一些调味来增加乐趣,这样也不会在过于平静里归于乏味。
有时他也会搞鬼,做点小动作来为难随行的人,一些小陷阱不在话下。
的确,他知道身后潜藏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姑娘。正因如此他也只是小小地捉弄她,并没有刻意刁难或者伤害。虽然知道她没有恶意,却不知道那紧紧的跟随究竟是何原因。
终于有一天那姑娘走到他面前,愿意和他面对面说话了。
“你好,我……我是楚湛清。”
走到桌前的女子刚介绍完自己就脸红了。
紫连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颊,不经意间有了想触摸一下的感觉,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于是他捏紧手里的筷子夹了菜吃了一口,同时状似不甚在意的模样点了点头。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楚湛清深呼吸了很久,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紫连见那模样突然有了想戏弄一番的想法。
“我是不是傻子,是不是笨蛋?”
楚湛清一听紫连的语气有些不快,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也该不是,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不是没有发现。”
见自己被拆穿,楚湛清脸颊更是发烫,顿时红霞大盛。
“我……我……”
紫连笑笑,也不再难为她,正了正身形,让她坐下,这才好生问话。
“说吧,这些天你为什么跟着我?”
楚湛清低眼看着桌上的饭菜,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上这酒楼,为什么要主动找他说话,一直悄悄缩在他看不见又或者早就留意的背后又有什么不好呢?哪有现在这样尴尬。
紫连并不催促,自己悠然自得地斟酒吃菜,仿佛眼前根本就没有人一般。天知道他心痒难耐地有多想挤住这楚湛清的脖子让她嘴里赶快挤出个字来。不过,这样不好,会吓到人的。
眼见桌上的菜就要吃光了,紫连暗自叹气将最后一杯酒倒出,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拘谨得就像个等待受罚的小孩子的楚湛清,有些无奈。
“你再不说,我可就不会给你机会了。”当然也包括能追上我脚程的机会。
紫连虽说对这人有些好感,但还不至于非要一直和她玩些个解闷的游戏,要是一直说不出半个字,可就别怪他了。
最后一杯酒下肚,紫连的决心刚冒出个头,那边的楚湛清突然动了。
她一下子站起来,双手“啪”地住桌上两侧一按,身体前倾,两眼注视着紫连,将他的整个身子逼得微微后仰,才极为认真又谨慎地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紫族的十一公子?”
这就是了。问的是“紫族的十一公子”而不是“紫族的紫连”。可见“十一公子”的名号远比“紫连”两个字有名得多。不过……
“你确定你找的只是十一公子?”紫连左右看了看,关注他们这边的人不是很多,这才低声反问了句。
不能预料的,也许就是接下来那句回答的话,让紫连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你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她,终于来了。
“不,我要找的是你——被称作‘十一公子’的那个人。”
那时候,湛清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被称为“十一公子”,紫族嫡系的十一子。
大氏族的擂台赛虽然公开,却少有外族人知道大氏族参赛者的全名。楚湛清第一次看的擂台赛便是紫连夺胜的那场,她仰望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时,便萌发了要见上一面的想法,哪怕只有一面也好。她很想近距离地看看这个人。
当她有机会开始实行自己的想法的时候,竟发现这个“十一公子”消失了,没有任何消息。许是不该轻易放弃,她在返乡的路上居然又看见了他……
两人在一起相处,舒服贴心。所谓知己难求,何况此般知心的人正是心中所爱,自然便是千方百计也要将之留在自己身边,不愿失去。
紫连将楚湛清连哄带骗地带回家,却不知道一场罪孽也由此而生。
“你要娶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氏族的女人?”
紫连的父亲厉声问道,似有诸多不满,只是不愿当着自己最优秀的儿子说出口。
紫连看了一眼低头不敢呼吸的女子,紧了紧她的手,双眼坚定地看着自己父亲一字一顿地说:“不错。”
“你可知她这样的身份终究是配不上……”
“父亲,我爱她,与身份无关!”
“有些事不是你能预料到的。”
“我不会畏惧!”
……
此时的紫连还不知道,有些无畏不是只要自己拥有就没有问题,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屈居在他的保护下,静静看着羽翼之外的风雨。
楚湛清能一个人在外追寻他的踪迹,注定就不是个能甘于被保护的人。有那么些东西会是她执着坚持而不肯放弃的,哪怕可成功的机会玄之又玄。
即使有人能互相贴近内心,给予最真挚而虔诚的感情,却在某些认识上产生了分歧,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紫连发现湛清不对劲,是在父亲勉强接受会有这样一个媳妇儿,让不大乐意的**筹备婚事之前。
“你到底在做什么?”
紫连握住湛清的双肩,看着她日渐单薄的身体,心里焦急。
楚湛清扯出一个虚弱而安慰的笑:“没事,没什么啦。”
“气息不足,身体有恙。你这样脸色灰白,日渐消瘦,怎么可能没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着由于着急语气越来越高,声音带颤的紫连,楚湛清抱住了紫连的腰,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我不想说,我怕我说了,你会生气,你会阻止——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愿望,屈指可数的执着。你就不要再问了。”
闷闷的声音响在自己怀里,紫连看着天上的月,不想再追究了。楚湛清的心性他很清楚,坏事恶事不会做,但有时却是执拗地可怕,就像当初她可以为了见自己一面而离家远行,可以在认出自己后一直跟在自己后面,可以相遇之后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喜欢。
一声叹息飘散在空中,也注定了将来要面对的悲伤。
新婚之夜,喜庆却不热闹,对于紫族嫡系之子要娶一个小氏族的女人,多数受邀的人都有些欢喜不起来,恭贺之词也平平,氛围不怎么好。
紫连虽然不甚喜欢,却也不能割开家族置之不理,他始终是紫族的人,也不能过于出格。父母能应允婚事已算好,若再想离家,终是不孝。
郁郁不乐的婚事还是顺畅的结束,没有人来做什么闹洞房的事,也没有人做出什么刁难的事。
“湛清,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婚礼,你会不会怪我?”
紫连没有掀开喜帕,隔着那红布有些不安地问。这样问,其实也就是希望她不要介意,期待她说出“不介意”三个字。在潜意识中带了一丝强迫的愿望。
楚湛清摇头不语。
紫连却看见有什么从喜帕里落下,沾染了她的裙摆,让那红色的喜服更加红了。
是泪么?是介意么?
紫连带着颤巍巍的心,揭开了湛清头上的喜帕,却看见了自己勇士无法忘怀的一幕。
血,如泪一般从湛清的脸上划过,将一张秀美的脸割裂。
七窍流血!
“是谁!谁将你伤成这样?”
紫连小心将湛清搂在自己怀里,一点点挪到床边让她靠着自己。
“是我自己……妄想……逆天开法脉,落得这般……”湛清的手臂绕着紫连的手臂,五指闭紧,抓住了紫连的臂膀,“我……没想到会……”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还不及消失的欢喜尽数变成了一嘴的苦涩,仿佛穷极一生也无法品尽。
惨淡的笑带着一份执念,融化成了湛清在人世留给紫连的最后一句话:“我怕啊……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十一公子自来逍遥自在,不受束缚,唯独对一个楚湛清放不开。哪知世事种种,千般难料,楚湛清一朝身死,魂魄残存,习得鬼术后,痴念与紫连能前缘再续,竟然偷用借身之法,意图夺取一具肉体重生。
夺体重铸,本是逆天。这做法本就有违伦常,天地不容,更遑论侥幸功成。
而紫连追踪魂魄赶到时,楚湛清的魂魄已经注入一个新生婴儿的体内,借身不成,反被这婴孩还未开眼的法脉锁住,不得逃脱。
也是因为如此,在紫依成长的日子里总有一个人对她分外关注,时时刻刻小心看顾。
直至后来,紫连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想留住那抹魂魄,还是真的在关心这个小孩儿了,而日日相伴的时光,也不知是为谁了。
紫连发现紫依的体质不错,料定这法脉开眼的日子会较早,也算紫族里凤毛麟角有些天资的人。可是他最关心的依然是他最挂怀的那个人,他又爱又恨的人。
紫依的法脉若开,湛清的魂魄势必会有所衰弱,若再修行法术,魂魄被法力炼灭也是迟早的事。于是一次又一次暗地里封印那将开未开的“眼”,不停延缓紫依修行法术的时机。
若不是再这样下去紫依将会失去修行法术的能力甚至死去,只怕这一切仍会继续。紫依的经脉因为无数次外力的强行封闭变得脆弱,法术修行也有了无法逾越的门槛。
不想让人悲痛不想让人枉死,紫连还是让紫依的“眼”打开了。他送紫依进龙骨的时候,有那么瞬间感到了痛苦的占据,就像那夜湛清死在他怀里所感受到的苦涩无奈,心里却又不忍多加苛责她的固执,那样难过的心情似乎就意味着他将面临又一次的失去。
交付断魂铃的时候,他还是撒了谎。
断魂铃是验证逝者魂魄安在的法器,用死者骨灰与欲知人的血液混以紫金所炼。魂不散,铃不响;魂若破,铃音泣。若有一天听见铃声悲泣,那必定是和那抹魂魄的永远分离。
有些时候,即使预料到了必然的结果有所准备,却还会感到悲伤突如其来,难过得猝不及防。
无意留心紫依他们停留的地方,满心只乞求那铃声不要再响了,只觉得停留在四周的风卷起的尽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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