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成群结队出来了，小麻雀般的叽叽喳喳传到男生们这边。她们好像也是要去食堂吃饭。

“我说的，就是个儿最高的那个。”

石金子悄声说道。龙家毅看向姑娘堆儿，发现石金子说好看的姑娘着实好看，非常好看。只看侧脸，他也能确定，她巴掌锥子脸上的眉眼耳鼻口，无疑都长得很漂亮，聪明伶俐大方又洋气的那种漂亮。一头黑长发自然散落在细腰，露肩白衫和牛仔布裙子裹着曼妙的身型，裙子下正是叫石金子赞叹不已的细长腿。裙摆以下，鞋口以上，视觉效果美好得不可方物，热得晕人的阳光照上去，立刻成了轻轻摇晃的白果冻，变得叫人喜欢，尤其叫男生们喜欢。或者，说得再详细点，男生们中应该没有不喜欢的。龙家毅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你现在去搭个讪——不不不，等你考完试了，就能去领一个这样的妹子回家。”石金子使劲揉了下龙家毅的鼻子，又向余正夏露出明朗却意味深长微笑，“你呢，你要不要来个这样儿的妹子？”

余正夏还没来得及答话，石金子又自顾自地说：

“咋的了，已经有家属了？哪天带家属过来，给我们看看。”

石金子停下来，等着余正夏告诉他们，他的妹子到底姓甚名谁，长得好不好看。但余正夏迟迟不吭声。这可苦了石金子心里头的好奇劲儿。他一心想把蚌壳掰开。

“有家属就有家属呗，”石金子开玩笑说，“这么害羞干嘛，搞对象不让人说啊？”

余正夏终于张了嘴，说：

“上哪儿给你们带过来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家属在哪儿。”

“你会找到你的家属的，”石金子正笑得相当开心，“在一鸣画室。”

“我可不打算在画室找对象，高考完了再说吧，”余正夏摆摆手，说，“你自己有对象没，金子？没有别管我。”

“我没有啊，”石金子假装洒脱，殊不知其余两位男生早看穿了他拙劣至极的伪装，“所以，我来到一鸣，第一重大的任务，就是找妹子。”

“第一重大的任务不是拿录取通知书吗。”龙家毅表示相当不赞同。

“啊……说得对，说得对，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石金子仿佛才知道似的。

“你是来玩的还是还画画的。”龙家毅半开玩笑说道。

“两方面都有。”石金子眼睛止不住地往高个姑娘上瞟，“考上大学，抱上妹子，登上人生巅峰。”

石金子往女生们那边跨了几大步，被龙家毅和余正夏拉了回来。

“这才第一天，就重色轻友？”龙家毅拉着石金子的左胳膊不松手。

“我就重色轻友了，碍着你了还是咋的了？”

石金子仍在试着挣扎。他高大，又有些肌肉，和他相比，两位舍友都一副缺乏锻炼的样子。但单枪匹马总归打不过团队作战，他还是摆脱不掉动弹不得的命运。

对他来说，更要命的是，远处的女生们忽然放慢了脚步，高个姑娘更是往男生们这边瞟了好几眼。龙家毅跟余正夏见形势不太妙，立刻放开手，但好像已经晚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高个姑娘又转回头去。女生们又恢复之前的行走速度，但她们仿佛在窃窃私语。

“你俩别坏我好事儿，行——不——行？”石金子冲两人一人瞪了一眼。

“怕你吓着人家姑娘。”余正夏不紧不慢地解释说。

“你们都不知道，我本来有个非常周密的计划，”石金子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我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再适时地出现在那妞儿面前……”

“……适时地吓着她还差不多。”龙家毅接了话。

“咳……都叫你们给毁了，”石金子深深叹了口气，“算了，待会儿再说吧。”

石金子像只斗败了却还留有一丝不甘心的公鸡，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却仍在以五秒钟一眼的频率，时不时去瞟视六位姑娘，直至她们的一双双凉鞋和小白鞋都迈进了食堂，暂时见不到了。没过几秒，他们仨也进了食堂。

屋里的大电子钟告诉他们，现在才十一点二十八。但已经有很多人了。三分之二坐在桌边闷头吃、抑或边吃边聊，另外的三分之一，则在五个窗口前面排着队，排得还算规矩，至少队伍看上去并不粗。他们大多也是新生，餐桌旁边，各式各样的行李箱随处可见。

“幸亏咱仨来得早，”石金子为自己的英明主意感到自豪，“要不然啊，等下课的老学员过来，咱肯定更排不上队。”

说话功夫，他们仨分别站到三列不同的队伍里。

“惨了，忘了带占座用的东西过来了。”余正夏望望身后越来越少的空座，说道，“要不我去取六双筷子放桌上？”

“哎，没事儿，待会儿就排到咱了，”石金子隔着队伍与队伍间的间隙，向他讲，“咱前面也就四五个、五六个人。”

余正夏的手在裤兜里紧握着手机，望着周围排队等着打饭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些女生，和十六班与晶艺画室的情况差不多。不同的是穿衣，在这方面，她们比在秋常市那边的姑娘们要大胆开放太多，也要赏心悦目太多，一打眼就能看出差别。这些姑娘，似乎大多数是京城本地人，他听她们的嬉闹，里面有不少的京片子，普通话的成分，反而没有他预想的要重。男生也是有的，不过，最多只能占整间食堂的百分之二十。比例不是很高，甚至可以说有点低，不过不要紧，自从学艺术以来，自从念文科班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而且，高也好，低也好，和他没半毛钱关系。反正他也学不会跟一大帮子男生处得来。

他队伍最前面有个姑娘，刷了卡，端了餐盘，去后面就餐区找座位去了。她转身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餐盘里的午饭相当丰盛，好几样菜堆叠在一起，满得餐盘格子都快装不下了。她走掉了，他又将头由左向右转。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打饭区，从左往右数，第一第二列可以打炒面，第四第五列可以打份饭，他正排着的第三列，既可以打炒面，也可以打份饭。打饭区的右边是打汤区，后面是学生超市。差不多都摸清了。可是，谁能告诉他，取筷子勺子的地儿在哪儿？他没见到筷子消毒柜，也没见到装筷子勺子的小铁皮车。视线可能被挡住了。前边的学生们都走掉了，到了他，他有点不太熟练地说：

“要一份。”

他没说要什么菜，也不需要说，前面那几个学生打饭的时候都没说。玻璃对面，食堂阿姨的动作可比他熟练多了。她娴熟地扣了他卡里六块钱，拿出盘子，举起大勺子就往上面倒，倒了一大堆炒面，仿佛不要钱似的。

“给你，下一个。”

“谢谢。”

“要份……是叫份饭吧？好的，来份儿份饭，鸡柳少来点，谢谢阿姨。”排他后边的姑娘脆生生。

余正夏端着盘子，找到一张空桌。严格意义上，它并不算空桌，因为有个女生正坐在那儿，低头喝着铁碗装着的紫菜蛋花汤。但他现在已经找不到严格意义的空桌了。但愿这桌只有她一个。

“您好，请问这桌儿有人吗？”

姑娘闭紧嘴摇摇头，应该是刚喝了口汤，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放下盘子，他赶紧往左看看，往右看看，看到一个男生在不远处拿到了几双筷子。他也去了，拿了六双筷子回来。石金子和龙家毅也盛完面条了，他赶紧挥舞胳膊，冲他俩挥挥手。他们两个看到他了。

“下回，咱还是先拿筷子占个座比较好，”两位室友一过来，余正夏便忙不迭地说，“来吃饭的都太凶残了，我差点没找到座儿。”

“嗯，太凶残了，没成想人这么多，”石金子说着，坐到了余正夏旁边，“下回啊，咱就先去抓一把筷子，全撒到桌上，然后再去排队。”

“太浪费了吧？”龙家毅表示反对，“有几个人，取几个人的筷子，就行了，为什么得一把抓啊？”

“抢饭时间多紧迫，哪儿来的功夫去掰扯清楚有多少根，”石金子从余正夏手中拿过筷子，“一把抓呗。谢了啊。”

“客气啥。”

余正夏又把筷子拿给龙家毅。龙家毅也道了句谢，不过道谢道得要明显比石金子谨小慎微。余正夏也跟着变得客气了些，轻轻说了句不客气。

“咱几个来张自拍呗。”石金子边提议，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他的iphonex。

“大男生的，自拍什么自拍啊？”

龙家毅半开玩笑半着急。他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八度，拔得不标准普通话里的家乡话味儿更浓了。

“你不懂欣赏，就不带你了。”石金子打开了自拍软件，开始调整相机的滤镜，“我跟余正夏来一张。”

“没事，没事，我方才开玩笑的。”

石金子调整着手机的位置，确认他们仨都被放到了镜头里，确认在同张桌旁吃饭的姑娘不会被拍到。龙家毅直视着镜头，脸上却还带点不好意思，神态甚至还不如坐他对面的余正夏自然。

“咱几个喊个口号，喊完再照相啊，”石金子当拍照总指挥当得颇有兴致，“三，二，一，石金子帅不帅？”

余正夏做了个“帅”的口型，不肯出声。龙家毅则直接说了句：

“石金子最衰！”

余正夏小声笑了，他斜对角的姑娘差点把紫菜蛋花汤喷射出来。石金子放下手机，向一脸正经的龙家毅质问：

“你小学语文体育老师教的啊？帅这个字儿啊，念四声，不念一声，知道不？”

“知道啊，”石金子的脸步步紧逼，凑得离龙家毅越来越近，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十分淡定地说，“我不想说方才你说的那个字。”

“算了，算了，重来一遍，”石金子又从桌上拿起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由一片漆黑变回了一鸣学生食堂，“家毅，记住了啊，说我说的那个字儿，别说错了，不然我儿子。”

“儿啊，爸爸听你的，”龙家毅微笑着说，“你让爹夸你帅，爹就夸你帅。”

“三，二，一，”石金子没回话，而是直接拿起他的手机，说，“石金子帅不帅？”

“石金子最衰！”

石金子按下快门的时候，龙家毅如此说道。话音落了，他又补上两句：

“石金子是整个一鸣最衰的男人！没有之一！”

“龙家毅，你一声四声不分是不是？”石金子好似要马上冲过去抓龙家毅的衣领一顿晃，“等着的，回寝不把你给揍散架了，我姓儿就倒着写。”

紧接着，一直在一旁看戏的余正夏，也被石金子抓住，批判了一番：

“还有你，你卖什么呆儿？我让你说我帅，谁让你对口型了？能不能有点诚意？”

余正夏不做声，只是说出一句唇语。

“你说什么？”

余正夏重复了那句唇语。

“你说你嗓子坏了，说不出声儿来？”

余正夏点点头，装出一副希望能得到石金子理解的诚恳样子。石金子可绝不买账。

“哎，不是，刚才你笑我的时候，嗓子还挺好使的啊，怎么一到正经儿时候就掉链子，”石金子揶揄道，“你给我有感情地背诵这句话：石金子最帅。”

余正夏坚决不开口，也坚决不说石金子帅，只是维持着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

“你俩可别忘了，咱仨的照片，现在在我手里，”石金子说得意味深长，“你俩再招惹我，小心我给你们p成如花。”

“然后你就成了和两个如花一块儿吃饭并且享受她俩左拥右抱的男人。”

龙家毅一口气说完，余正夏的两个手掌面对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啪啪啪”拍起来了。

“我跟你俩说，你俩啊，还不如人如花呢，”石金子拿出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仿佛他真的当了两个孩子的爸爸，“最起码，人家如花知道，一见到我这个帅气的小哥儿，就必须得投怀送抱——我愿不愿意，那是另一码事儿。”

“咋的，你还想要男生投怀送抱啊？”

大笑之余，龙家毅注意到，余正夏的用词是典型东北话的用词没错，但讲起来软软的，半点东北大汉的风味都没有，反而有点南方男生的感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石金子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又不叫让其他两个男生想到那句著名的“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我吧，希望你俩能实事求是一点儿，我长得帅，就大声说出来，别不吱声，也别说我不帅。”

“我们俩已经很实事求是了……”

话还没说完，龙家毅差点被石金子瞪出的一大片眼白给吓懵了。

“金子啊，你的面都快坨成块儿了，”余正夏看着盘子里的炒面，试图转移话题，“赶紧吃了吧。”

“吃什么吃，”石金子脸上半是生气，半是想笑，“你们不说我帅，我今儿中午就不动筷子。”

“那你自己绝食吧，我俩吃了。”龙家毅拿起食堂的黑长筷子，往炒面堆里夹。

“算了……还是吃吧，肚子比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