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咯?”宁殇挑眉笑一声,似是对黎梨劝阻的眼神有些不以为意,几步迈出便已穿越了整个部族,来到凄凄草茔前。
黎梨所叙述的线索里无不透着森森的诡谲邪门之意,常人避之不及。但宁殇岂是常人?
他的双瞳融化开来,瞳仁和眼白化为阴阳鱼徐徐转动。通天两仪眼蕴含神魂之力和阴阳道法,能窥探阴阳两界,也就是能够感知鬼魂。
如果黎族的修行者们的确是在此处死亡又火化,这种不得好死的魂魄必定受损残缺,在如今的阴冥天道法则下是无法入轮回的,其魂魄要么是残留于此夙夜游荡,要么已被人吞噬,这则意味着黎族甚至是临近的三个小部族里一场又一场离奇死亡都是邪道修行者的蓄意谋杀。
通天两仪,尽收眼底。
天幕已换作遍野黑暗,漫天星斗也晦暗不清,好似被一层浓稠的雾笼罩了。四下虫声开始鸣唱,又像有哭声从渺远处传来,尾音长长的,又尖锐非常,似蕴含着极深的怨毒与恨意。
在宁殇的视野里,一道道炫丽线条不断流转,那是曾停驻于阴阳之间的天地之力在进行还原,逐渐在荒草之上勾勒猩红的轮廓,却是一座吊脚小楼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
云夷气候潮湿,半栏杆式的吊脚楼离地而建,能够隔绝湿气,又能在下方蓄养牲口或是野兽,是云夷地区最普遍的建筑。此时在模糊的真气显化中,却仿佛悬空在一丈高的空中,其下是绿幽幽的茂密野草,在一片昏昏沉沉的夜色里,唯这红绿对比分外鲜明,妖娆又诡异。
冥冥中似有风吹过,宁殇黑袍的袖口和下摆无声扬起,浮动轻柔。
黎梨追上来站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宁殇,试图猜度他的用意。
然而宁殇融化的双眼里已看不透神色,他只是漫不经心似的走上前去,竟已踩在了那尤其茂盛的野草之上。
就好像踩在了无数人的坟头上。
随后便见宁殇淡淡地笑了笑,原地踱了几步,双手向前一探做出推的动作,而后又转着圈踱起步来,微微眯眼蹙眉,着魔见鬼一般。
黎梨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宁殇确实想要见鬼,然而没有见到。
宁殇感受到吊脚楼里隐晦的怨气,的确应是凶宅,于是在通天两仪眼运转后他分出一缕神识,遁入阴阳交界之中,意识便踏进那早已被焚成灰烬的吊脚红楼,一步一步在内行走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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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隔,阴阳却能相通。
亏得他有阴阳属性的神魂秘法,有身怀心无因果的异凛天赋,能够施展逆溯因果的法门。若是换作炎黄域其他人,无论修为境界如何高妙也断然不可能窥探早已化作虚无的景象。
圣堂的漆红吊脚楼说是楼,其实内部只有一层,只是顶棚举架极高,以示“上接天意”的威仪与诚意,在外看来比寻常人家的二层小楼还高不少,走进去后却是堂堂正正一览无余的结构。
宁殇推开小楼漆红的竹门,入眼便见圣堂正中央上百个如高塔般磊砌起来的神龛,其中所供奉之人的地位随之层层向上递增。
最底层则是贡品桌案,各种妖兽的兽首摆放整齐,脖颈处断面很平,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
它们或生着狰狞的骨角,或吐着尖利的獠牙,面上覆盖着毛发或鳞片,一颗颗颜色冶艳却毫无光泽的眼球圆睁着,死死望着宁殇,淡紫色的香烟缭绕在其上,升至穹顶还经久不散。
而在最高的顶端是一座一丈高的神龛,其中空无一物,象征巫神无所不在。一旁则有与人等高的木像伫立,其下是黎族古今诸多祖先的牌位,一代一代向下传承。
那木像所雕之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副苍老模样,偏生五官里带着永不褪去的稚气。
那是云夷文明的祖先巫祖,正是巫祖于四千五百年前开创云夷降头术修行之道的先河,如今云夷的驭兽蛊术诅咒等等道法才得以如百鸟争鸣百花齐放般繁荣灿烂。
宁殇很清楚这所谓的巫祖本身就是上界圣人的传道分身,并不真实存在。但炎黄域的信息极度匮乏闭塞,对其余域界的情形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巫祖被认为是神明的使者,故而云夷所有部族都会供奉巫祖神像,祈求祖先和神祇保佑部族的生存和发展。
而所谓巫女,便被认为是巫祖意志的继承者,在巫祖归天之后担起沟通神明的重任,而这一点如今已被宁殇毫不留情地拆穿。
可是宁殇此时看到圣堂里供奉的神龛,下意识眯起眼睛,这令云夷人不敢亵渎之处,分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绝不是妖兽兽首的气味,这些兽首作为贡品献祭前都经过了秘法处理,将生时的气味完全散尽,以免被神明厌恶,此时它们已经快要脱水风干,更没有变味的可能。
黎族众人曾用大量黑狗血污秽祛邪,但只是漆在了外墙,气味再大绝不会沾染到保存在内里的神龛上。
宁殇凝神运功,神识力量扩张到极致,阴阳法则强化五感,两界重叠愈发明显,他眼中的景象变得更清晰真切,许多隐藏在时间远处和阴冥深处的细节都浮现出来,而他口鼻尝到的烟气香的冶烈,腥臭更浓郁,引得五脏六腑都不由抽搐,而耳中听到的是虫鸣凄厉,还有……
滴水似的声音。
宁殇霍地抬起头。
他想到黎梨之前的话,她守夜圣堂,次日看到的是高高吊着的尸体流出涎水滴在地面。
的确,吊死的人往往是不会流血的,但是这其中若存在着什么猫腻,比如降头诅咒或是特殊的蛊虫作怪,或许死者会在数天后尸解流血,而神像上的血腥味,大概就来源于此。
小楼高高的顶梁上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痕迹存留,仿佛黎梨甚至众多族人信誓旦旦说着的吊死鬼从来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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