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便到了深夜子时,仓擎君翊站起身,和缓道:“今夜时辰已晚,大家都早些安歇。”
语罢,他便拉着石溪,并肩离去。
石溪突然顿住脚,转过头对着皇后,盈冉一笑,“皇后姐姐,你也早些安寝!”她脸上的笑意带上了几分傲然的胜利之光,挑衅意味十足。
话音一落,石溪转过头,同仓擎君翊相携离去。
皇后站定在原地,气得身子发颤,脸色发青,心中的恨妒如浪潮翻涌,激得她心口发痛!今日是年初一,初一、十五帝后同寝,仓擎君翊本应去她的凤仪宫!皇贵妃却将皇上狐媚去她的寝宫,她这分明是在公然挑衅她的皇后威仪。
众人看着仓擎君翊和石溪离去的背影,心底皆是一片滑腻湿冷的厌恶。
半晌,皇后拂袖而去,众嫔妃也都随之散去。
眨眼到了上元佳节,仓擎君翊特地备下酒宴,宴请了居住在长安城的大小官员,大家一起欢度佳节。
酒过三巡,仓擎君翊似是微醉,半倚在御座之上唤歌舞上来。
随即,悠扬悦耳的丝竹之声响起,数十位舞姬拖着艳丽长裙凌步而来,如夜风般温柔起伏在大殿里,舞步轻柔,广袖舒展,虹晕斜飞,在一盏盏亮起的琉璃屏画宫灯的映照下,似开了一朵朵艳丽妩媚的花朵。
舞乐起,觥筹未止,“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宫廷奢豪,长夜美好。
夜到子时,宴至尾声,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俱是神色慵懒地半靠在长桌上。
这时,石溪才敢往顾岩风方向看上一眼,他也有了几分醉意,半靠在长桌上,云白衣袖拂落有流云的清浅姿态,恍若她初见他那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流逝的青葱岁月已经逝去了……
顾岩风并没有看向石溪,而是端着酒爵兀自笑着,那笑意看上去空洞又寂寥,还有一丝淡淡的苦恼。
了解他如她,石溪只一眼便看出,岩有心事,他正在为某事烦心。
这时,有宫女上前一一为众人斟上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待到顾岩风身边时,他已有醉意,只坐到凳子一边角,半倚长桌的身子突然一倾,差点滑下桌去,宫女紧忙伸手扶他,却是力道不够,整个人身子一侧,连带手中的青釉双耳酒壶也倾斜了几分,那乌血般浓稠的酒液便顺势倾泄在他流云般洁白的衣襟上。
顾岩风刹时被冰凉的液体激得清醒了几分,见那宫女满脸惊慌,便出言安慰道:“无妨,一件衣衫而已。”
早有服侍的宫人准备好干净的衣衫在偏房等候,他起身意欲入内,脚下突然踢到一个福团纹软垫,酒意让他脚步大势踉跄,一个做工粗糙的黄色荷包从他怀中落出。
那荷包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只是荷包上用大红丝线绣的那个大大的“溪”字,赫然映入了殿中每个人眼中。
歌舞骤然停止,大殿瞬间变得沉寂,空气仿佛驱不散浓胶一般凝滞。
石溪几乎要惊叫出声,又生生把那呼之欲出的惊呼咽落喉中。她一眼就认出了那荷包是她亲自为岩绣的,是她赠予岩唯一的礼物。
那还是她及姘那年,岩赠予她传家玉佩后,开口要求她亲手绣一个荷包赠他。她不擅长女红,绣这个荷包还是跟石瑶现学现卖的,她嫌绣花纹图案麻烦,便干脆绣了一个“溪”字上去,当时,她还巧笑嫣兮地对他说,“你看见这荷包,就会想起我!”
他接过这荷包,一脸嫌弃地说了一句,“这荷包缝得可真丑!”
然,他从收下这荷包起,便一直随身携带着,从不离身。平日他就把荷包揣在怀里;出征或出远门,他就用一根长长的绳索将它系在脖子上。她问他,“干嘛把荷包挂脖子上?”他说,“这样就不怕它会丢。”
……
想到这里,石溪不禁鼻头一酸,心底某个最柔软的角落隐隐钝痛起来……那个角落一直都是属于岩的。
方才顾岩风起身的动静颇大,席间众人皆被惊动注目,那个荷包,以及荷包上那个大大的“溪”字也瞬间落入了众人视线里。
仓擎君翊看见掉落在地的荷包,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得寒沁,眼中也生起了幽暗的火苗。他沉沉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目光有意无意从顾岩风面上扫过,带了几分探询的意味。
顾岩风被这一变故弄得愣怔了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拾起掉落地上的荷包,顺手揣回了怀中。
皇后却在同一时刻,长睫遮掩住的眸底迅速闪过一丝嘲讽,唇角扯出一丝狠决之意,尖着嗓子惊讶道:“溪?跟皇贵妃的名字一样呢!”
皇后平日都是唤石溪“妹妹”,此刻她却说的是“皇贵妃”,且咬字清晰,落入了殿中每个人的耳内。
皇后的话如火上浇油一般,“嗤”地浇起了仓擎君翊眼底阴郁的火苗,他眸中一闪,迸出幽蓝的火焰,一双黑瞳直溜溜逼到顾岩风身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顾岩风面色一点点地苍白起来,灯火流离的浮光中,唯见他一双眸子乌沉沉,似天边最亮的星子。
石溪惊惶中悄然看了顾岩风一眼,脸色不觉也白似新雪,就连方才饮酒浮在脸颊上的醉红此刻也消失无痕。她只是在心里不停祈祷,仓擎君翊不要多想,岩更不要有麻烦!
众人先前有些愣住,皇后一番话出口,众人眼中皆显出了一丝鄙弃,竟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这时,顾炫庭突然站出来,对着仓擎君翊,撩衣跪下,眼中隐隐有一丝急溃的光芒,“禀报皇上,这荷包微臣知道,这是微臣嫂子赠予大哥的定情信物。嫂子的小名就叫‘小溪’,所以嫂子才绣了一个‘溪’字在荷包上。”
顾炫庭口中的嫂子指的是卫海棠。幸得顾炫庭反应快想到了年前来府里住下的卫海棠,但他说卫海棠小名叫“小溪”,这就纯粹是他灵机应变,胡乱编造的。
卫海棠千里迢迢来到安王府,是因为顾岩风刚离开数日,她竟发现有了顾岩风的骨肉!她又喜又忧,不知怎么办才好。
然,她万没想到,大半月后顾岩风竟然派了人送银两来到她家里,说是报答他们一家的救命之恩。
卫海棠当即做出一个决定,她要跟这个人走,她要去找他!她要告诉他,她已有了他的孩子。
然后,卫海棠说服了爹娘,跟着这人一路来到了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