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工地。
夜空中一颗星也无,只有一轮不甚明朗的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偶有夜风拂过,工地一片死寂。
陆拙站着,捂着高肿的脸颊,埋怨道:“您能不能矜持点?害我一顿胖揍。哎哟,现在还疼...”
胡茵把斜挎包扔给陆拙,连带他后面的话一起砸回去,“出手偷袭的是你,挨揍的当然是你。不过,我还是不信那个骗子会赴约。”
陆拙成竹在胸,“既然已经应战,当然要过来。除非他不想在这一行做下去。黄老板表面迷信,可心里敞亮。”
当着黄老板的面,陆拙和紫云道长定下午夜之约,两方人马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陆拙捂着脸,想着如何给紫云老道来上一击。
可胡茵倒先踌躇起来,“狩鬼界的事不宜牵扯到紫云道长这样的寻常人,如果真有情况,动起手来难免伤及旁人。万一...”
陆拙恨道:“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不然还得继续出来招摇撞骗。”
胡茵瞧他如此言语,心下清楚他是对紫云老道那一拳怀恨在心。
江面笼上一层雾,如白露横江。密度不高,却将周遭轮廓隐约起来。雾气渐次扩散,往工地附近移动。
陆拙往掌心哈气,惊觉温度过低,只得将衣领拉紧。
胡茵却是指着月亮,诧异道:“红色的月亮?”
陆拙抬头望去,一轮残月泛着朦胧红光,甚至还带着毛边。伴着半遮半掩的黑色云气,竟带上两分诡异。
陆拙掐指一算,皱眉道:“毛月亮?不祥之兆啊。”
胡茵打断他,道:“不要作怪,月晕而已,光学现象。”
陆拙站起身来,当下白雾弥漫,还能勉强视物,对胡茵说道:“不要去在意紫云老道。现在温度低的不正常,准备的东西带来没?”
胡茵一手指着斜挎包,示意东西在他手里,一手竖在唇前,道:“嘘...仔细听,有动静。”
陆拙手搭剑匣,恼恨徐无鬼为何今夜闭关。
他强打精神,侧耳细听,然而低温似乎将他的听觉冻结。陆拙只能听见风声,再无其他。
胡茵将气息拉得缓慢悠长,“风里...有东西,是说话的声音。”
被风声掩盖掉的声音?
陆拙凝神戒备,下意识用拇指摩挲剑匣。
匣中唯二的小剑均处于沉寂当中,近期稍显活跃的蛐蛐儿也在打盹。
胡茵循声移动,但步伐迟缓,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慎重。
她停在一处堆放钢材的窝棚前,道:“是这里。”
叮,叮...
是轻细的响声。
陆拙精神一振,果真如此,夜半时分会发出声响。
稍不留神,就会忽略这种细微声响。但只要能捕捉到,这声音就愈发清晰。
时间过久,耳中嗡嗡乱鸣,心中躁意难耐。
陆胡二人不敢久待,连忙绕过窝棚,两人顿时一惊。
白雾迷茫中,一派衰草杂生。一道黑影,身形一半沐浴在月光下,一半藏进阴影中。
此物背向,半蹲,肩膀耷拉,脑袋垂地,姿态别扭。身体不时抽搐。甚至会发出一阵怪异低笑,不似人声。
‘叮...’怪音再次响起。
陆拙抄起一根钢管,想一探究竟。
胡茵替他压阵,拳掌附上一抹淡淡的光。
这时黑影‘嚯嚯’有声,肩膀高低耸动,脑袋来回摇晃,仿佛随时会掉在地上,如同觅食的动物。
陆拙把管口对准黑影脖颈,手臂肌肉贲起,脚尖尽数踩进泥土。
恰在云层遮住月光的瞬间,手中钢管如毒蛇吐信直捣黄龙。
“呱...”一只寒鸦如同被杀意惊起,叫声凄绝,振翅离去。
陆拙吓得手一抖,钢管顺势下滑,堪堪扎进黑影下盘。
此物唉哟怪叫,身体猛地后仰,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向,露出一张扭曲的人脸,痛不欲生,骂道:“姥姥的,谁戳贫道的屁股蛋?”
待瞧清陆拙手持钢管,不由再骂:“陆拙你个小王八蛋,又玩偷袭?”
这番话...似曾耳闻。
陆拙诧异道:“紫云老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在这儿放茅呢?”
紫云捂着遭受重创的臀部,“贫道有要事在此,捣什么乱?”
胡茵也散掉拳上的青光,上前道:“紫云道长果真是守信之人!”
紫云道长揉着屁股说道:“言不信者,行不果。贫道既然应战,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紫云见陆拙还抓着钢管,立刻补充道:“事先说好,公平决斗,不可偷袭。”
陆拙立刻扔掉凶器,打算说两句场面话。不料胡茵抢先开口问话,“所以这一切是你做的手脚?”
紫云满头雾水,“你说什么?”
胡茵把话挑明,“根本没有什么工地怪音,这些都是你暗地里动手脚,用来骗钱的手段!”
紫云道长愤然拂袖,“小女娃莫要血口喷人,诬陷贫道一身清白。”
陆拙不傻,联系前因后果,还有这老道的怪异表现,看来所谓的工地怪音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清霄观紫云道长的‘杰作’。想到此处,陆拙再次将钢管捡起来,对紫云虎视眈眈。
紫云屁股生疼,见陆拙如此不敢撄其锋芒,只得打出休战手势,道:“禁言,二位请细听!”
胡茵生平最是痛恨骗子,握拳道:“还要故弄什么玄虚?”
“叮...”
陆拙满面讶异,紫云老道就在眼前,这响声从何而来?
胡茵循声四望,白雾遮眼,一无所获。
同一时间,有孩童嬉闹之声。这声音忽远忽近,不可捉摸。但又给人一种怪异的真实,仿佛薄薄白雾后,真有一群天真孩童在逗趣。
紫云不再捂着屁股,一脸兴奋,“二位,贫道是清白的。”
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在乎你的清白?
身后,伴随着夜风一同来的,是一个清脆的童声,“叔叔,陪我打弹珠吧。”
陆拙转身,着一位脸色惨白的小男孩,穿着不合时宜的单衣。手里抛耍着弹珠,发出“叮、叮”的撞击声。小男孩仰着脸,两只眼睛不见瞳孔全是眼白,祈求道:“叔叔,陪我打弹珠吧,一个人很无聊呢。”
紫云老道抽出一张符纸,“这是地缚灵,视而不见即可。”
地缚灵,即人或动物死后被束缚在一定范围内的亡灵。
随着小男孩的出现,更多地缚灵从白雾中冒出。一个扎着冲天鬏、身穿红兜肚的小女孩,歪歪扭扭的走向胡茵,捧着一把弹珠,奶声奶气的问道:“大姐姐,能陪囡囡玩弹珠吗?”
可恶,这群小屁孩。
凭什么叫我叔叔,叫胡茵就是姐姐?不甘心啊,小爷脸上的胡须就这么岁月如梭吗?陆拙愤而起身,走到小女孩跟前,循循善诱道:“叫哥哥的话,就陪囡囡打弹珠的哦。”
可惜小女孩对他视若无睹。
小男孩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叔叔、叔叔,陪我打弹珠吧。”
不要叫叔叔啊,小鬼!小爷可是会五雷正法,你怕的话就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