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把手里的树莓蛋糕放到餐厅的桌子上,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卧室,他没有开灯,关上卧室门后屋子里除了窗外的灯光再没有别的光源了,何方靠在门边,手往兜里掏了两下,只摸到了手机,哦,是了,他已经戒烟一年多了。
拿出手机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不受控制的抖着,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所有反应不是“哦我的天呐”的震惊,也不是“啊!天啊!”的恐惧。
他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已。
何方艰难地用自己仿佛得了帕金森一样的手指点开了搜索引擎,先打了“魔术”两个字,想了想又删掉,打“幻觉”,删掉,再打“错觉”,再删掉。
最后他烦躁地把手机丢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嘶,还挺疼,看来不是做梦了?”
所以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其实是真的?这么不科学的吗?
脑海里忽然冒出梦里的那段对话: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
吃饭的时候蛟蛟用小叉子吃着蛋糕,她发现何方比平时沉默多了,完全不是早晨跟她瞎掰不知道哪查来的废话时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了。
蛟蛟把一小块奶油带着树莓一起放进嘴里,心里猜着何方不开心的原因。
忽然想起中午的信息,是因为那个撞伤他还恐吓他的人?
何方吃着惦记了一下午的小羊排和清蒸鱼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只是高兴不起来,简直是味同嚼蜡。
也许该跟她谈谈,但她会愿意聊这些吗?会是神色漠然地避而不谈?或者,突然离开?
想到这儿何方皱了下眉,不,不能让她离开。
但为什么不能让她走呢?眼下这种情况,明明知道她异于常人,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是离得越远越好才是,这样难道不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吗?为什么不能让她走呢
因为,他不想这样,非常不想。
手机震了两下,何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许惟的信息:
“何总,常总那边请了个特别助理,情况有点不对,招标方那边一直态度公正,但今天有人拍到常总和新特助跟招标方的人一起进了饭店,气氛似乎很融洽。”
“图片”
点开照片瞧了两眼,看到几个他都算熟悉的人走在一起似乎有说有笑,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跟在常鹏身边,何方放大了看了看,照片不是很清晰,并不能完全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何方却明显感觉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排斥,虽然模模糊糊但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讨人厌。
何方恹恹地把手机锁了丢在一旁,一边食不知味地吃着饭一边想:“小时候发生的事儿越想越诡异,还伴随着经常做那些不知所以的糟心的梦,这就算了,项目这边总有小人拼命使绊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最让人心烦的是,面前这个吃着树莓蛋糕的小姑娘好像还不是个一般人。这他妈还让不让人过了!说好的科学方法寻求真理呢?说好的热爱科学热爱真理呢?”
何方叹了口气,烦。
蛟蛟听到何方叹气,抬起头来:“吃蛋糕吗?”
何方摇了摇头,斟酌着开口:“皎皎,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说完这句话他差点咬舌自尽,以前跟着奶奶看那种“我爱他他不爱我他爱我但我不爱他”的脑残剧的时候何方没少吐槽这类台词:“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就不能直接问吗?不是,两个人沟通就不能坦诚点?非得这么拐弯磨角地制造误会吗?有没有脑子?沟通是以反馈和传递为目的的啊!”
结果他可能是跟着奶奶看得太多了,中毒很深,居然脱口而出的是这么一句,简直了。
何方轻咳了一声,换了个台词:“我是说,我如果问你什么的话,你会不会跟我说实话?”
蛟蛟淡淡地笑着,手里玩着叉子,叉子飞起来画出一道弧度又落回她手中:“那要看你想问的是什么了。”
我想告诉你的太多了何方,但你现在接受不了,再等等吧。
何方隐约感觉到了她的话外之音,不再是第一次坐在餐桌前无论他问什么都会回答“没有”的那种不耐烦地敷衍着的态度,现在她这个表情像是在跟他说:“问吧,知无不言,但我不保证言不能无尽”。
于是他略一思索,决定问个保守点的问题:“那就聊聊早晨的话题?”
蛟蛟勾了下嘴角:“我们的躯体就像是我们居住过的房子一样,生死嘛,也不过是一个舍此取、取彼?对,舍此取彼的过程?”
何方张了张嘴,无论这姑娘什么身份,她的语言天赋和记忆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难道她是复读机变的吗?
“不是,我现在面对这么严肃的事儿都能自我调侃了吗?我心态可真好啊!”何方心理暗暗地吐槽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前世,聊聊你知道的跟前世有关的事情吧。”
蛟蛟垂下头,他大概发现什么了,但前世这个话题让她怎么说?
难道说“我不止知道你的前世,你祖上从哪起源的每一辈经历了什么我都知道?”
那肯定是不行吧?
结合何方早晨的话题,蛟蛟猜他想知道的是“人是否有前世”这件事,也许他最近想起来的东西太多了让他陷入迷茫了。
蛟蛟想了想,似乎是怕他接受不了,放慢了语速缓缓地说了起来:“人类是有前世的,但过了忘川喝了孟婆汤就会把前世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再去地府里排个队,什么时候赶上轮回就有了下一个人生。”
“很多人死了也不甘心,总有些放不下不想忘记的过去,不肯喝孟婆汤,只能飘荡在忘川里做孤魂。”
何方静静地听着,蛟蛟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像是在对他说,倒像是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人,他皱了皱眉,这种感觉很不好。
这些话如果其他人说给他听他绝对不会信,哪怕不反驳也会在心里默默把这番言论判定为迷信。
但蛟蛟不一样,这个人他亲眼看到她…算了,想起来还是有点发懵,难以接受!太反科学了!
把蛟蛟的话消化完何方针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提了个问题:“那有没有人能通过什么方式想起前世的事物?”
“正常情况下是没有的,不然孟婆早被阎王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能算计的心机男打死了。”蛟蛟淡淡地说。
何方觉得今晚的谈话简直是太劳心了,不只是接受起来太过困难,甚至拿出处理工作时候大脑飞速运转的状态都有些难以应付,他需要沉默10秒才能不疏忽蛟蛟所说的看似简单的句子里的每一个信息。
“正常情况下是没有的”那说明他如果梦到的真的是他的前世反而是一个不太正常的情况。
“不然孟婆早被阎王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能算计的心机男打死了”说明什么?说明孟婆和阎王不但存在,阎王还是个表里不一的心机boy?
而且听她这个语气,她跟阎王似乎还…挺熟的?
何方揉了揉眉心,摒除杂念:“那什么孟婆,会不会有那么一次失手什么的把孟婆汤煮淡了,导致人家轮回之后还总想起以前的事儿?”
蛟蛟笑了起来:“不会,会有人心智坚定执念又重,也许在轮回之后会想起一些关于前世的事物,但这样的情况太少太少了。而且,越过轮回去怀念前世,本身就很伤魂魄,并不是一件好事。”
何方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不是好事?”
蛟蛟没说话,但态度等同于默认了。
何方叹了口气:“总有刁民想害朕。”
蛟蛟豁然抬头:“你说什么?”
何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个表情包,你没看过吗。”
说着掏出手机把表情包找出来给她看,“就这个。”
蛟蛟瞥了一眼没再说话,何方没看懂她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情绪,突然胸口一疼,他倒吸了口气,想去感受一下原因的时候疼痛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好像之前一瞬间的疼痛是个错觉一样。
何方拿着手机半躺在床上翻着网页,那些以前他看起来简直就是扯淡的话题现在他都分不清到底是真还是假了,这一天之内他的世界观简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房门关着,这样能阻止他忍不住好奇去厨房偷看的冲动,其实他并不想面对更复杂的情况,就当他是在逃避吧。
半晌后听到外面的房门发出“咔哒”的声音,何方莫名奇妙地想:“她出去了?这么晚了,去哪呢?”
何方起身走出卧室,拉开阳台的门走到窗边,双手拄着防护栏往楼下望去,夜色深沉,浓浓的黑夜被路灯切碎,地上是斑驳的树影,这个时间外面已经没有行人了,连亮着灯的人家都很少。
不一会儿蛟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何方的视线里,他都快愁死了,这姑娘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脚步轻快得很,何方在阳台上甚至能听到她哼着的小曲儿随着晚风飘来。
他不知道这么多烦心事加在一起他为什么还能在听到她的低低的歌声时勾着嘴角笑出来。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小姑娘可能是心情太好了走着走着忽然腾空而起一步一步踏着空气飘了起来…
何方:“……”
行吧,他什么都没看见,这都是幻觉,太困了所以出现幻觉了,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何方这一觉睡得还行,什么乱七八糟的前世都没梦到,不过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短小的梦。
就是那个他在茶水间听到的公司里的女员工讲的冷笑话。
梦里是蛟蛟跟他说的,她靠在沙发里依然是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地笑着:“我刚刚泡了一个小哥哥,一不小心把他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