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程铨便是从导演的位置上站起身来，然后走到刚才闵浩东的位置。

凌志远是一个很复杂的角色，你若说他是好人，为了名正言顺的活得权利和富贵，在故事的结尾，他却出卖了深爱他的女子。甚至将过错归咎于蔷薇身上。可是，你若是他是坏人，那也完全不是的！他孝顺母亲，爱惜妹妹，不管朋友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是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一定会出手帮忙！甚至是小孩子，也特别喜欢他。

好人与坏人的界定已经越来越难以区分，甚至一个具体事件上，常常会阴差阳错，主次颠倒。好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情况下，也许会变成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坏人……

电影里，作为市长千金的温秀媚是这般评价凌志远的……“那么少年老成、温和英俊有教养的一个人。”

然而，蔷薇的父亲却认为凌志远太有野心，一直不喜欢这个独生女带回来的俊逸的男朋友。

也许，男人看男人，才能看得更通透一些。

吃过苦，又有着一身的傲骨。穷人的野心，想着出人头地，这本是无可厚非。但是，若是以伤害身边关爱你的人为代价……迟早有一天，凌志远会从梦中惊醒吧。

凌志远便是这样一个人，有着俊逸的外表，成熟安静，暗地里却又冷酷决绝。

当然，此时的凌志远虽然骄傲，也吃了很多苦，却也正是少年风华的年纪。

这是一个简单的画室。

蔷薇和许多来自美术学院的群众演员一起，坐在白色的画板前。他们的手里拿着画笔，细细地勾勒着眼前这个男模的样子。

给画室当模特赚钱，其实是一件很“低等”的活儿。你必须坐在那里，尽量减少动作，仿佛一块不会动的石膏一般……甚至，有时候，你还有配合老师的要求，适当裸出身体的一部分。

然而，此刻程铨却是坐得那般笔直，眼神冰冷而骄傲，完全没有一丝落魄的模样。只是，眼底的成熟和睿智，让任何人都不能看轻了他。

可是，这掩藏在骄傲后面的自卑，却又在他的眼眸里一闪而过。

程铨略微点一下头，示意开始。

片场的所有人都注意着镜头里的程铨、叶琉璃，还有一众群众演员。

镜头对准了程铨和画板后面的叶琉璃……沙沙的，是铅笔划过白纸的声音。

叶琉璃一身红色的裙子，两个大大的辫子显得她十分俏丽年轻。女子最青春美貌的年纪里，蔷薇抬起头，却看到凌志远的身板忽然颤抖了一下。大约是因为坐得太久的关系，凌志远整个人略微显得有些僵硬了。

可是，此刻他的眼眸，却依如刚才一般……冷漠和骄傲。

仿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折辱了这一份骄傲。他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下面以他为模特画画的人，却是带着几分空洞的漠视。

在他眼底，这只是一份工作，而下面的学生，与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忽然的……

凌志远的眼神与蔷薇对上……被这一抹红色惊艳着，凌志远的眼神终于有了停顿。镜头此刻很自然地在程铨的眼睛上打着特写。没有语言，可是程铨的眼睛却将这一种“宿命一般的相遇”表现得淋漓尽致。

蔷薇自然也发觉凌志远如今在看着自己，少女愣了愣，本能地低下头来……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眸，然而那一种“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暖”的娇羞，却在叶琉璃如此简单的动作下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是一个羞涩含蓄的年代，爱情也表现得更加委婉动人。一些话，含在了唇边，却是放在心口难开。镜头慢慢拉远，叶琉璃饰演的蔷薇微微抬起，却再一次对上凌志远的眼神。

男子依然那般挺拔笔直地坐在，两个人的四目相交，带着某种让人心动的悸动。下一秒，程铨饰演的凌志远，忽然朝着蔷薇缓缓地露出一个浅笑。这个笑容，更衬得凌志远俊逸非凡，而眼底除了冷漠和骄傲，也渐渐浮出几分温和来。

至少，在结尾谜题解开之前，凌志远在所有人的眼底都是一个俊美优秀成熟有责任感的男人。至于最后结局之后，程铨也希望对于这个男主角，大家除了讨厌之外还有别的看法。失去蔷薇，凌志远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被那种痛苦和后悔纠缠，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的惩罚。

而在此刻，《蔷薇》所要表现得却是属于两个年轻男女初恋时候最美好的悸动。

当然，青春终究会过去，面对现实的冷酷无情，有些人选择保留年轻的天真，比如蔷薇。有些人，却渐渐被腐蚀，比如凌志远。

“下课！”饰演画室老师这般开口。

随着老师的离开，一个个学生也跟着出去了。蔷薇此刻也站起身来，拿着画板往外面走……只有凌志远，他却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肩膀骄傲地挺得笔直，仿佛真的是一块石膏一般。

程铨坐在那里，眼神却是一直跟随着那一抹红色……知道那一抹红色消失在门外，他的眼底才一闪而过一阵失落。

“呃……”凌志远轻轻地呢喃了一声，想要挪动自己的肩膀站起来，却大约发现自己整个人每一块骨头都是疼的。挪了好一会儿，却发现连手脚都是僵硬的。

心底略微有些烦躁，凌志远眼底带着几分困兽一般的狠狠。生活逼着如此骄傲的人，做着折辱自己尊严的事情……不，他的命运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一定不会的。

正在这时候……

“那个，你，小心点。”叶琉璃的声音传来，轻快之间带着几分关切。叶琉璃的声音很悦耳，甚至比她的容貌还要出众许多。但是平日里叶琉璃说话总是带着缓慢的温和，此刻带上少女一般跳跃的节奏，更让人忍不住将视线转到她那边过去，“你坐太久了，要慢慢来，不然回抽筋的。”

凌志远抬起头，对上那一抹艳丽的红色。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叶琉璃手里捧着画本冲着凌程铨笑着……

这一场拍摄已经结束，然而片场的许多人都还没能从刚才所营造的那种旖旎的氛围里走出来。

那种属于少男少女年轻时候最懵懂的恋情，没有语言，但是眉眼之间的互动，那种羞涩的爱意，却真的是美得让人窒息啊。

叶琉璃明明是这般清冷的人，可塑性却是真的很强。这会儿经过化妆，这会儿要表现一个二十出头，情窦初开的少女，居然没有一点儿违和感。而她刚才与程铨眼神相撞时候的所表现的特属于少女的羞涩，也是很令人动容。

而程铨，这个场景的拍摄里，他没有台词，没有动作，简直是一个石膏像一般的存在。然而，凌志远的骄傲和自卑，凌志远努力所要维护的自己的尊严，这些程铨全都依靠一个眼神表现出来了。而当他的眼神与叶琉璃对上的时候……没有人怀疑，他们这时候是互相有了爱意的。

但是，凌志远的爱意又是委婉而含蓄的，因为他的骄傲，也因为他的自卑。

“那个，哎……我忽然发现，这个角色真不适合我。”闵浩东总算率先从程铨和叶琉璃的表演里清醒过来，却是朝着程铨这般开口。

程铨摇摇头，朝着闵浩东开口：“不，你和他很多地方很像。”

闵浩东听着程铨这样说，顿时有些郁闷，一下子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顿了顿，闵浩东笑嘻嘻地和程铨玩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

程铨淡然一笑，并不回答。

不过，虽然闵浩东一直笑嘻嘻的，又是朝程铨抱怨着。可是镜头再开启的时候，闵浩东明显比刚才更进入状态了。眼神，动作……闵浩东毕竟是十分有天赋的演员，只要程铨略微这般一指点，便是抓到了表演的重点。

叶琉璃调整了情绪，再一次和闵浩东对戏。

两个人都表现得非常不错，程铨虽然要求严格，却也知道什么叫适时而止……这一条，算是pass了！

接下来的，却是一场重头戏。

蔷薇与凌志远的好友一起，被凌志远和他妹妹一起捉奸在床！

这时候的凌志远明明在演戏，却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蔷薇更是看不出来，她甚至是半跪着求凌志远相信她。

“清场……”程铨这般开口。

闵浩东出了镜头，这会儿就又变得嬉皮笑脸的模样：“没那么严重吧，又没有露点，需要清场吗？”

程铨朝闵浩东冷冷地看一眼。

闵浩东朝程铨投降地举起手来：“好吧，好吧，清场就清场吧……等会儿我这场戏中戏也不好演，安静一点也好让我早点过关。”

程铨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说是清场，但是留下来的工作人员依然很多。摄影师，灯光师，闵浩东的助理，墨笑白也赶来了。

因为是在床上的关系，叶琉璃只能画淡妆，好在她皮肤足够白皙，倒也能经得起镜头的考验。

然而，叶琉璃便脱了外衣，又在被子里脱掉背心，只露出光洁的背部来……镜头从她的背部扫过，然后落在旁边的男演员身上。

一切那样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个男人理所当然的是凌志远，可是男子转过头来，却是一张万全陌生的脸。

“呃……”男子转了一个身，将手压在了叶琉璃身上。

叶琉璃的睫毛微微颤抖，脸上略微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好像是宿醉难醒，又好似身体被车子碾了过去。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显得有些刺眼。

叶琉璃难受地慢慢睁开眼睛……

“啊……”不能免俗的，蔷薇不可思议地尖叫起来。

身边的男子，蔷薇认识，是凌志远的朋友。昨夜，明明自己是和凌志远在一起的，怎么忽然自己就来到了这里！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连衣服居然是光着身体的……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蔷薇艳丽的容颜此刻显得有些苍白，她颤抖着手将被子捞起来，然后将自己整个人遮得严实。

“你……我们？”男人显然也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看着叶琉璃的模样，一下子惊慌失措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推开……

凌志远和他妹妹齐齐走了进来。

“志远，志远……”叶琉璃饰演的蔷薇此刻一瞬间化身为小孩子一般，而眼前的凌志远便是她的依靠。

然后，凌志远却是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光看着蔷薇……久久的。闵浩东的眼神里先是惊讶，渐渐地变成一种痛心疾首的难过。

大约，凌志远的表情让蔷薇意识到了什么，她急忙拽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挪着身体向凌志远走过去：“志远，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要相信我！”

凌志远的眼神里，痛苦渐渐被一种麻木的理智所代替：“蔷薇，先把衣服穿上。”

身后，凌志远的妹妹冷冷地打量着蔷薇：“是啊，衣服都没穿，说什么相信不相信呢。”

蔷薇作为从小被父母宠着的独生女，过去的二十几年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是……她明显能从凌志远眼底看出，他不相信自己了。

虽然，凌志远表现得仿佛她也很痛苦。

“志远……”叶琉璃的眼眸红着，干净的脸上此刻带着无尽的受伤和委屈。

凌志远缓缓地走向蔷薇。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个更美丽的画面了。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

凌志远沉默着，似乎是酝酿了很久，终于是朝着蔷薇开口：“蔷薇，你若是喜欢别人，只要你告诉我，我便不会怪你……为什么，为什么！”

蔷薇红着眼睛，眉眼之间都带着几分颤抖。

又是一阵沉默。

蔷薇仿佛在这一瞬间长大了，眼眸里的天真和率性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凤凰涅槃一般的重生魅力：“志远，你完全不相信我？”

叶琉璃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凌志远的妹妹嘻嘻呵呵的声音。语气里，不无几分讽刺：“蔷薇，眼见为实……你们都躺在一在床上了，还想让我哥哥继续戴绿帽子？”

叶琉璃的视线却是一直停在凌志远身上，只是这般看着他，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凌志远的眼神冷冷地跃过叶琉璃，然后直接落到床上另一个男子身上。

这个男人，是他曾经的朋友。他是真的对蔷薇有非分只想的。凌志远面上永远的好脾气，其实心底他已经想过好多次将这个男人狠狠地揍一顿了。

“志远，这绝对是误会，我们……”男子的话音刚落，凌志远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卡！”程铨的声音响起。

闵浩东收回了拳头，笑嘻嘻地回头朝程铨开口：“确实，我发现我和这个凌志远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程铨“嗯”了一声，算是表演他刚才的表现出色。

叶琉璃深呼吸一口气，也让自己暂时从戏里出来。

闵浩东接过助理递给自己的茶水，心底忍不住嘀咕着……这个叶琉璃的身材只是一般，但是皮肤真是不错，看着十分滑腻的样子。若不是“朋友妻不可欺”，闵浩东早就出手了。

而且，和叶琉璃对戏，闵浩东感觉非常不错。叶琉璃十分入戏，眼神动作还很多牵引作用，很容易就也将人带入戏里的状态里。

程铨这会儿过去给那个男配说戏，刚才他的表现，实在让程铨看不错他对蔷薇是否有几分喜欢。

而且，他的表演太浅，相比入戏的叶琉璃和闵浩东，就有一种“看客”的感觉。这样的表演，也会将观众从戏里带出去，那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明白了吗？”程铨按着自己是意思，言简意赅地将他刚才表演的不足之处罗列出来。

男子愣了愣，心服口服地点头。

接下来的表演便是十分顺利，这一次“捉奸”总算是在程铨的一声“pass”里过关了。

《蔷薇》的拍摄进度超越计划，这自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么长的时候，所有的人神经都紧绷着，终于在程铨“休息两天”的声音里，大伙儿发出了欢呼的声音。

于是，借着这样的气氛，众人便是喝起酒来。叶琉璃和程铨足够坚持，还是被灌下几杯。

而就在今天，叶琉璃饰演的电影《东方》将在各大影城同步播放。

叶琉璃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紧张，但是她对《东方》这部电影还是有很大的期待的。

只是，为了拍摄《蔷薇》，东方首映宣传叶琉璃几乎都没有出席。

接到陆然电话的时候，叶琉璃看大家都在喝酒，便是躲在了墙角：“陆导演……对不起，我……”

陆然笑呵呵地朝叶琉璃开口：“如果你想对得起我，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在明朗电影院。”

叶琉璃愣了愣，急忙冲着陆然点头：“好，好，我刚好有两天休息，我这就过来。”

电话那边陆然朝着叶琉璃重重地“嗯”了一声。

叶琉璃正要准备离开，却发现程铨已经站在自己身旁了。他依然很安静，身上略微带着一丝酒气，却依然衣冠楚楚，整个人没有一丝杂乱。

“我陪你吧。”程铨这般朝叶琉璃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