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人皆沿长江东行,四处的景色愈加开阔,春江水暖,山高水长。一眼望去,水光碧鳞,江波潋滟,山水如诗画,美不胜收。
行至清晨路穷处,几户农家升起炊烟,独孤妄届时开口道:“前面是我所设下的据点,不妨前去休憩一阵,也可让年福成去那儿疗伤。”
几位年轻力壮的男丁将岑康福从马车上扶了下来,缓缓地走进一家农户中。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年约四十有多的大娘,招呼过众人后,忙将岑康福扶到床前躺下。
她命众人将岑康福染血的衣物褪去,接着用布巾打湿水轻轻擦拭岑康福的伤口。众人看她清理完后,又将独孤妄给她的一颗药丸碾碎,和水喂入岑康福口中,然后独孤妄才开口介绍道:“‘崖柏半枯生死恨,不入深渊便逢春’——所谓‘忘乐仙’程晓蓉,就是你们面前这位。”
苏灵芙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应承,后转而一想,程晓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却又记不太清。
一旁擦拭完手后的程晓蓉微笑道:“看来你爹是贵人多忘事,甚至连我都不记得了。”
苏灵芙冥思苦想,终于想起程晓蓉这个大名。
她摇头摆手道:“非也!程姐姐乃一代神医,我哪敢忘?当年爹爹与我说过,正是程阿姨……程姐姐于十二年前那晚救下了我和娘亲,灵芙定当没齿难忘。”
程晓蓉轻抚了下苏灵芙的面颊,温柔的道:“我救人与杀人,都不过是兴起,哪有贪图报恩一说?只能说是你我有缘罢了。”
苏灵芙被这番话惊得噤若寒蝉,在一旁不知所措。
程晓蓉不以为然的道:“十多年前,我路过黔东偶遇你父母,你母亲那时动了胎气破了羊水,你那笨父亲像只呆头鹅那样不知所措,我没忍住便出手帮了一把。当时我寻药未果,错过了救治我父亲的最佳时机,他老人家因我的无能而死,从此以后,除独孤先生所托之外,我再不救人。”
苏灵芙欲问何言,却被岑康福打住,他勉强撑起身子说道:“在下多谢各位相助,行了一夜大家都累了,还是早做休息罢。”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都离开了此地,回到程晓蓉安排好的房间休憩。
唯独苏灵芙被叫住,她诧异道:“年爷爷有何吩咐?”
岑康福自嘲地笑了笑,示意苏灵芙坐下,开口说道:“你不用再叫我年爷爷,我本名叫岑康福,正是‘摧心手’岑康福。”
苏灵芙仍是不解,道:“摧心手?”
岑康福继续道:“你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三十年前,那时我才二十有三,也勉强说的上是风华正茂。当年我师承‘武陵正源,名门正宗’——三山谷。莫愁黔中无门户,笑倚三山飞入云……一句我是三山谷人,去哪都是喜笑逢迎!正是年少轻狂时,却惹下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话到此地,岑康福眼中满是心酸。苏灵芙忙递上手帕,问道:“什么了不得的麻烦?”
岑康福接过手帕,只轻轻的放在了一旁,说道:“那时我于三山谷半眉真人座下习武学医,因此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人送外号‘摧心圣手’,靠着一身狠辣的五虎爪功和一手独传医术纵横西部。话说天下门派何其多,唯有四家无不晓。”
苏灵芙接话道:“那四家可是——东奇青、南璇玑、北源山、西花王?”
岑康福摇了摇头,道:“非也!如今的确是飞花教苗王寨平分西部武林,但在以前,都只能在三山谷下俯首称臣!”
苏灵芙喃喃道:“三山谷……为何我从未听过?”
岑康福只苦笑地说道:“三山谷已经是历史尘埃了。”
他看向窗外,一眼望不到尽头,那边的山,那边的水,却早已尽数藏于眼中。
他道:“三十年前还未有飞花教,只有苗王寨,当时的苗王寨以医术高超而闻名全黔,前去求医的人绝不少于三山谷,那时苗王寨出了一位圣女,外界称她为‘薄情医仙’,所谓薄情医仙,自然是说她薄情寡义,却又医术如神,医一人的报酬,有时只要几块点心,有时却是重金难求,为人捉摸不透。我那时也算得上是医道高手,看不惯这人毫无原则,医就医,不医便直言,竟用夸张的条件来打发别人,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水平有限,于是我便装成病人上门试探她,故意将自己的内息打乱,再逆运内功,找她医治。”
苏灵芙听的入神,不知不觉间好似进入了回忆中的世界……
那苗王寨倚山而建,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飘渺云雾,云里云外,全然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可道是——身在此山心不知,迷行云中望雾蒙。
森然的苗寨古屋列的工整,围绕着一座竹木砌成的堡垒,如同一支肃然军队守卫着皇帝。从高耸的木墙进入堡垒之中,威严的三座古宅映入眼帘,左边那座于外边摆放着各类兵器,常有十几位携带兵器的苗人在外巡逻。往前望去,是一座格外庞大的古宅,建的稍比两旁的高了些许,上去还要踏上数十阶木制梯。右边那座便简单许多了,唯一特征便是出入的平民,还有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两个奇怪的苗文,若非里面有阵草药味传来,还真难知是间医馆。
只见岑康福进入那间医馆后,一道俏影印在帘上,一声温柔似水的“请坐”传入耳中,闻言后他便坐在帘子外面的凳子上,将把脉用的细绳缚于手腕,然后坐在那静静等着。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里面温声细语传来:“你此刻应该是病入膏肓,寸步难行,但你进来时却如闲庭信步,看来你不是来求医,而是来会道了?”
岑康福并不惊讶,只淡淡道:“姑娘此言差矣,我此次来就是为了求医,不知姑娘有何办法?”
帘中那人回道:“我可以替你医治,但报酬——是要天上群星中的一颗。”
岑康福嬉笑道:“姑娘还真当自己是医仙啦?不如岑某送你回去那天庭看个够罢?”
里面那人没再做声,随后岑康福也吃瘪离去,心里不停的数落着那人,回去后只在房中冥思苦想,片刻后便心生妙计拍掌偷笑,嘴里只“要你好看……”地喃喃自语。
夕阳轻轻划入山下,云朵也再藏不住月牙。
岑康福又来到先前的医馆,只见一人轻站于门前,他望过去,是一名女子,她看上去二十开头,身着素衣,肩处绕着一张薄纱,细看她的面容,一张尖而不锐,细而不微的脸,五官精致,犹如大匠之作一般,精雕细刻,天工巧夺。岑康福不禁感叹道:“真乃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也!”
那女子掩貌轻笑,看向岑康福,缓缓道:“我要的你带来了吗?”
岑康福哈哈一笑,道:“那是当然,若是我给了你,但你却医不了我的病,又该如何?”
那女子轻挽了下鬓发,直叫岑康福头昏眼花,小鹿乱撞,忙将视线转开。
随后她抿嘴笑道:“那小女子便任君处置好了。”
岑康福回过了神,细想她这句话,一时竟猜不透有何暗喻。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话不宜多,事不宜迟,你跟我来罢!”
随后岑康福施展开轻功来,乘风出了苗王寨,两人一路踏枝踩叶,约莫半时辰后,去到了一处湖泊。
“这湖泊是我花了好大心思寻到的,和苗王寨湖不同,这湖的水似明镜,若是你望着湖面,还能映出你的脸庞。”
岑康福边说边带着那女子在湖边漫行,那女子也不作声,只是两人一边看着这湖里风景,好似入了神。
这湖清的如同一块碧玉,却不夹带着半点颜色,只将周围的黑影印在了边缘,其中央则有一点一点的银色亮点浮在水面,细细一看,原是天上的繁星,已不觉中与湖面融为一体。
两人乘着岑康福早准备好的一叶轻舟,慢慢的泊至湖泊中央。
届时岑康福双手往水中舀了一勺湖水,示意她用手接住。那女子虽是不解,但仍是双手并拢接过了那勺水。
“你看!”
那女子往手中一望,手中水面泛着的银色光点,正一颗一颗的消失,慢慢的,只留下了最亮的那颗。
她望向岑康福,原是他在额处用手将其他光点遮住,只留下了最亮的那颗。
岑康福小声的说道:“你可小心莫要洒了。”
远郊夜长寒,两人不知如何先开口,数刻后才想起此行目的。
那女子用内力将手中湖水裹成一团,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瓶,将湖水送入瓶中。
她道:“情似红尘潇潇雨,你叫我萧晴就好了。”
岑康福喃喃道:“萧晴……萧晴?”
回过神来,萧晴已经不知所踪,岑康福微惊道:
“情似红尘潇潇雨,一念如凡寥寥灰……”
月色撩人,柔光洒在岑康福的面庞,独剩一丝苍白。
岑康福自言道:“她不单是苗王寨的圣女,还是寨主之女……”随后他又缓过了脸色,面露笑意。
“实是有趣!哈哈……”
尔后便踏水入林,朝着三山谷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