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外声鸣渐熄,白烛燃断了芯绒。半梦半醒的岑康福忽而感到一阵凉意,隐约中好似听到了几声笛曲,他朦胧中支起身子,木窗正被寒风吹地吱呀作响。他下意识地看向药馆的小床,竟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只剩一席凉被。
“萧晴!”岑康福几欲失声。
一瞬之间他便翻身落地,在昏暗的屋内搜寻了一番。
“人去哪了?萧晴,萧晴…”他用细小的声音喊道。
此时窗外稀疏几声脚步闪过,忽然一道影光飞来,正向他的脑门袭去。
他及时反应了过来,脑袋微微一侧躲过,身子扑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回头望去,只见一根细微的银色铁针深陷在了身后的木墙中,他推倒桌子半蹲在地,忽然一股清甜的气味传入鼻中,只觉身体一软,所有的惊恐皆消失殆尽。
正当走神这时,又一支铁针穿过木桌,纵使他已经以迅雷之势避过,右边脸颊仍是被划出了一滴猩红的血。
“什么人!”他怒喝一声。
只见一道身影从窗外闪去,他心随声动拍地而起,飞身出窗准备追去,忽然一股昏阙感涌上脑中,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他摇晃的腾后几步靠在了窗边,脱力的双手奋力撑过窗台,“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岑康福死死咬着牙,面目狰狞。
他尽力伸手翻了翻口袋,摸出了三颗褐色的丹药吞落下肚,强撑起身子盘坐在地,刚要运功分散药力之时,脑海便一片空白昏了过去……
一处阴森的树丛中,两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那小子感知如此灵敏,刚爬窗走时便被察觉到了。”其中一个蒙面人用细柔的声音说道,甚至难分是男是女。
“没找到人怎办?若是空手回去交差,教主定要我们吃‘铁蜈蚣’。”另一人用明显的女声说道。
“别急,我们跟那臭丫头磨了一年那么久,我就不信她每次都能跑掉!”
女声打了个寒碜,她颤抖着道:“早在堂前你便见过那服下了‘铁蜈蚣’的人,是如何肠穿肚烂生不如死了罢?教主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若不能及时完成任务,我宁愿……宁愿当场自裁。”
“你别怕,大不了到时我俩远走高飞……那又有何妨?”
“二哥……我们从小就在教门长大,如今……早已是难舍之身了。”她揭开领口,一道诡艳的花纹在肩处若隐若现。
她又婉言劝道:“当务之急还是寻到那丫头,别再说逃跑的事了可以吗?”
另一人还未从伤神中脱离,便被拉着离开了丛林。
……
五更,夜色渐行渐远,东边的云被抹上了一层灰白。
“你没事吧?”
岑康福强睁开眼睛,眼前尽是一片扭曲的景象,隐约中见有一人蹲在面前在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
他很快缓过了神,认得面前的人正是萧晴,他正欲开口,怎知乏力的连嘴也张不开。
“你别说话,待我用内力帮你打通了堵塞的筋脉后,你再听我解释也不迟。”萧晴扶起了岑康福,随后盘坐在他身后,运功提气,两掌拍向他的背肩。
岑康福只觉一股阴柔的内力从风门穴沿着大椎通向全身筋脉,原本乏力的四肢开始缓和起来,被封存住的内力也变得可以调动了。
约莫一柱香后,俩人的额前布满细汗,只见岑康福“喝”地一声,内力四震,眼见着似乎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萧晴也抹了把额上的细汗,道:“若是寻常武者中了这奇封散,没个五天八天都通不开穴脉,没想到你只需短短几个时辰就行了,虽说有我助你一臂之力,但也勉强可以算你是个武学奇才了。”
岑康福先前苍白的面色有了好转,他沉声道:“过奖,这迷烟确实是有些来头,我先前还以为是银针上的毒,还因此浪费了我三颗清血丹。”
“我扶你到榻上休息吧。”萧晴轻挽住岑康福的手臂,二人搀扶着走到了床前坐下。
只见坐下后岑康福推开了萧晴的手,沉言道:“我想知道,现在的你究竟是谁。”
他,目光似鹰,透露出不可回拒的意味。
“这个重要吗?”
岑康福沉默了片刻,他看向面前这人,时而是温文儒雅的淑女,时而却是潇洒豪放的女侠,不知该如何分辨。此时窗外天色已然放晴,一道绚丽的红霞正好照在了她的面上,见她沉眉不语,心中顿生怜爱。
他缓缓道:“或许此刻于我而言,是无关的罢。”
两人相视一眼,如解千般愁。
“你以后想叫我萧晴也好,萧薇也罢,但我只认识你一个岑康福,别的岑康福我再也装不入心底了。”她转过面,嘴角留着一丝浅笑,手中不知何时细缠着一张手绢。
“不瞒你说,之前你曾说的离魂之症,的确是有的。”萧晴站起身来走去打开了门户。
岑康福问道:“难道你还认识别的离魂症患者?”
萧晴摇了摇头,道:“之前你说的一番理论确实是让我震惊,但不代表是无稽之谈,我的症状并非从小就有,而是在三年前才出现……记得那时,飞花教主来到我们苗王寨找我爹,声称要与我们合盟,继而一统西部武林,但我爹因为十分忌惮三山谷,于是便拒绝了他。”
她望向远处的山脉,忽而一阵寒风吹来,她找了件薄纱轻披在肩,继续说道:“那晚我正从外归来,记得那天的风也正如现在一般刺骨,夜里我入睡后,仍记得有笛声从屋外传来,那笛声十分诡异,其中夹杂着浑厚的内力,使我不得安眠,于是我走出去查看,只见到一个人站在屋顶,他一袭黑衣,手中抱着一把剑。”
“一把剑?”
“没错,那夜月光明媚,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把乌木鞘的剑。”
“是巧合吗?乌木鞘……”岑康福喃喃道。
“那人看了我一眼,屋外的笛声忽然就停了,霎时我只觉脑袋一昏,等我清醒过来,那人、那笛声都已经消失,我躺在床上,好似做了一场梦一样。”
萧晴神情恼怒了几分,霎时间一股恨意涌上,“那夜之后,我的筋脉被内力震伤,药物已经很难起效,我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养伤,与一个废人无异……同在那个月的某一天,我又一次在夜里见回那把乌木鞘,以及它的主人。”
“他没告诉我他的姓名,只问了我一句话:‘想不想治愈身上的暗疾?’……我当时应承了他,于是他便教晓了我一段心法,是一篇残缺的心法,我记得他说,若想活命,必须要舍弃一切感情去修炼这段心法,我照做了,但后来我后悔了……”
岑康福忙问道:“究竟是什么心法,竟然要舍弃人的感情?”
萧晴眼角渗出了泪,只含恨地说出那四个字。
“绝情剑法。”
岑康福沉下了眉头,“莫非全部的缘由,都来于这段残缺的心法?”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的确是我终止了修炼后,才发生的这些事,这三年来,有时甚至连我自己也认不清自己是谁……”
岑康福走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无论你是谁,你都在我心里无可替代,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带着乌木剑鞘的人,终有一天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萧晴低下头道:“其实不能怪他,是我自己要求修炼,只不过是我当时后悔了,在我的感情被一点一点消磨之时,我感到害怕而中断了修炼才会产生后遗症。”
“那笛声是怎么回事?”
萧晴沉默了片刻,她道:“我怀疑是飞花教的人,好像……他们在找另一个我。”
岑康福震惊道:“他们在找萧薇?”
“我的推测应该没错,就在昨晚我还未入睡的时候,我再一次听到了三年前的笛声,只是那内力大不如前,正当我出去查看的时候,追出来了两个蒙面人,看他们的架势应该是为我而来,为了不连累你,我甩开了他们躲了起来,谁知道他们回了来被你撞见。”
岑康福寻思了很久,他问道:“你怎知是飞花教的人?”
萧晴从怀中夹出来一根铁针,是她不知何时在墙上拔出的那根。
“其实针上有毒,也许是被你解了,你看——”萧晴边说边拿出块白布,白布沾上了清水,随后把铁针往上涂抹了一下。
“变黑了!”岑康福叫了出来,暗自擦了擦冷汗。
“嗯”萧晴点了点头,道:“这是飞花教的魄血寒针,用水一试便知”
岑康福眉头更皱一层,咬着牙关,心中的怒气也愈盛。
“他们这是自寻死路!”他目光如炬,杀意难收。
萧晴收起东西,轻呼口气道:“你再休息下,晚点你师傅他老人家还要来拜访,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不是?”
岑康福一听这话,只觉此时眼皮的确是无比沉重,于是答应了一声,躺在床上又睡过去了。
……
这一觉便睡到了巳时,艳阳高挂天际。
遥看这山野风光,非‘艳丽’二字不可概括,寒山十里,凉风轻抚片片光翠,群峰迤逦,丝丝红棉点缀其中。
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
……
“那岂不是煞了风景?”
崎岖小路中,走来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壮,旁边的是一锦衣客。
“萧元兄言重了,若是能有你加入,到时公公拿到他要的东西,而你也能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坐上掌门的位置也绝非不可能!”
秦萧元呵笑一声,“看来你是没懂我的意思,这大好的艳丽河山,今日倒被你这官僚给沾染了。”
锦衣客面色一沉,冷笑道:“给你机会是公公看得起你,你说这话可算什么意思?”
“休在我耳边左一言右一语了!就算宫九权势通天,在我们这些草莽眼中,也不过是阉党一个,你也不例外!”秦萧元大手一挥,拂得身上的衣袍半飞于空中。
“你……敬酒不吃!”
只见话毕,那锦衣客拔刀便劈向秦萧元,他看向秦萧元,只见他仍是波澜不惊,嘴角甚至扬起了蔑笑。
“什么!”
几乎在刹那间,秦萧元便出脚踢掉了锦衣客手中的刀,那刀才刚出手飞至半空,就被秦萧元一手把住。
“狂风一式!”
他持刀转身一记横劈,此刻时间仿佛定格,刀锋的残影掠过。
下一刻,锦衣客已经身首分离。
他死前脑海中只记得那刀很慢,自己本有千万种方式躲过,可就在一恍惚间,刀身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脖颈。
“敬酒给你吃了,现如今罚酒也不漏!”
秦萧元“哼”地一声将刀甩开,望了一眼四周。
风继续吹,路依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