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伸出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侧。
她一惊,他的手有些凉,拂过之处,似为暑天带来一丝清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
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会弯成新月的弧度。此刻认真的表情更是迷人。
只可惜,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打破了这一刻绮丽的美景。
“我说,反正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也是个没身份的黑户。既然不想跟着瑞王,就隐姓埋名做我的小妾吧。我保证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说完,他好看的薄唇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霜兰儿只觉胸口突然砸下块大石头,憋着她,肺中就快气炸了。
这人看似笑着,说出来的话真是毒辣无比。
什么叫反正她家人都死光了?这么凄惨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何等地轻描淡写。
龙腾也不知从哪端起一只五彩鸳鸯瓷碗,里面盛着冰镇西瓜。
他用银勺随意一搅,碗中碎冰和着瓜果叮当有声。
霜兰儿正在气头上,刚要发作。
不想他一勺西瓜便送入自己口中。顿时她只觉清凉蜜香,口齿生津。心头本是突突窜起的无名火,就这么莫名被彻底浇熄,再也旺不起来。
这个恶劣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名官差匆匆跑来。
他跑的实在太快太急,以至于进门的时候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直接就这么摔了进来,扑倒在霜兰儿和龙腾面前。抬头时,好巧不巧地看见龙腾正在喂霜兰儿吃西瓜的一幕。
当即,这名小官差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大人,属下……是不是打搅了……大人的好事。”
霜兰儿一听,只差没昏倒,又是一个笨蛋。这叫说的什么话,你若不说没人知道你看见了。
龙腾却丝毫不以为意,“慌什么?进来也不先敲门?要是撞见本官正燕好怎么办?那本官的女人岂不是都给你这个蠢材看光了?到时小心本官挖了你的眼。”言罢,他佯装生气,薄怒道:“去去去,去重新敲门再进来。”
那小官差吓得满头冷汗直流,连连叩首道:“大人饶命,小的这就出去。”说着他就起身往外走去。
霜兰儿秀眉几乎要纠成一块,她轻轻推一推龙腾,“他这么急着跑进来,肯定有十万火急的事,你让他出去再进来不是浪费时间嘛。”
龙腾斜瞄一眼她,他又佯装清了清喉咙,“嗯,有道理,回来回来。有什么事快说。”
那小官差赶紧又进来,跪下禀道,“大人,是这样的,三司那边的刘大人突然来访,叫着嚷着要见大人。”他说得太急,刚说了一半,突然憋住,喘不过气来。
“哦,那死老头来就来呗,让欧阳书办去陪他就行了,你跑来我这干嘛。”龙腾继续吃着碗中的冰镇西瓜,也不抬眼。
“不是不是,是刘大人他突然昏倒在堂前,像是没了……没了气息……”那小官差终于顺过了气,将话说完。
“什么!”龙腾听到这儿,突然拍案而起,大怒道:“这个老不死的,要死还跑我这儿来,真太过分了!”
小官差好意提醒,“大人,三司那边一向和我们不和。为了避嫌,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真烦人!”龙腾一边抱怨着,一边向外走去。
霜兰儿低头略略思忖,转念间她已是跟上他的脚步。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其实霜兰儿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此刻她愿意和龙腾一起去前厅看看,原因很简单。犹记得她拦轿告状那日,龙腾曾说过,她的父亲霜连成和她的夫君李知孝皆是通敌叛国的死罪,是三司那边定的案,按道理上阳府尹是无权过问的。
这个三司是一个简称,是指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个部门联合抽调人手组成的专案专审机构。一般审理上阳城徒刑以上的案件。
此刻三司的刘大人突然死在上阳府衙,也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龙腾脚下步子迈得很快,霜兰儿一路小跑才跟上。
转弯进入前厅公堂之前,龙腾突然自怀中抽出一方长巾,塞入霜兰儿手中,“将脸遮住。”
霜兰儿步子一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用长巾将头蒙住,只露出一双盈盈水眸。
心中暗惊,方才离开书房后堂之时,她看见龙腾匆匆拿了什么在手中,一时倒也没有细看。现在想来便是这长巾,给她遮住容颜所用。这个龙腾看似纨绔,想得还挺周到仔细的。
无暇多想,她已是薄纱罩面,随着龙腾来到了公堂之上。
炎炎夏日,白晃晃的阳光从外耀入,眩得刺目。因着没有放置冰块镇凉,整个屋中闷得令人窒息,半点风也没有。举目望去,卷帘死气沉沉地半垂着,一动不动。
周遭寂静无声,空气胶凝得似化不开的乳胶。
顺着众人的视线,霜兰儿瞧见一名有着花白山羊胡子的官员正躺在地上,看年纪约六十左右。
欧阳书办一见龙腾到来,如获大赦,他连忙跑上前来,哭诉道:“大人,你可来了。这可……这可如何是好?这刘大人今日莫名其妙地跑来,嚷着喊着要见大人,说是咱们越权管了不该管的事。又说瑞王府走水的事,什么什么的,总之他说了一大堆,我像以前那样推说大人你有事外出,不在府衙中。想不到他今日竟然赖着不走了,一直站在那里。后来……后来……”
龙腾见欧阳书办慌慌张张地,长眉一挑,厉声道:“你慌什么,把话说全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是好心想端碗茶给他,想不到……想不到……他喝了水竟然……竟然一下子就昏倒了……”欧阳书办说完已是吓得腿脚发软,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哭泣道:“大人,那只是一碗清茶啊。下官……真不是有意给您惹祸上身的……下官……大人……您快想想办法罢,三司要是知道人死在我们这里,麻烦就大了,大人啊!你救救我吧,大人!”
霜兰儿听到瑞王府走水一事,眉心跳了跳,看来这个三司和这龙腾还真是死对头。她可不可以据此猜测,这龙腾和瑞王之间是否也有过节?而她,是不是能从中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侧首,瞟了龙腾一眼。
只见龙腾薄唇抿得紧紧地,脸色微青。她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神情,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
她一怔,想再看清楚时,他已是恢复了一贯的懒散之状,抬脚踢了一踢欧阳书办,声音不耐道:“哎,你大哭小叫什么呀。死了就死了呗,反正本官刚刚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本官也不清楚,欧阳啊,你自求多福吧。”
欧阳书办一听,哭天抢地上前抱住龙腾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下官自从跟随大人以来,恪守尽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人……”
龙腾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说本官不管你了?给你个建议,你自个儿上三司去请罪吧,你要是不幸死了,本官会厚葬你的……”
不胜其烦的哭声吵闹中,霜兰儿早就不理他们,她直接走到刘大人身旁,蹲下身,一手搭上了刘大人的脉息,探了探。
“大人,我还不想死啊,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哭声继续,益发惨烈。
这时,清亮的女子声音终于打破了这杀猪般的嚎叫,算是彻底解救了大家的耳朵。
“刘大人还没死。”
“怎么会?明明没有了气息?”欧阳书办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般扑向霜兰儿,“那还等什么,郎中呢,我请的郎中呢,怎么还没来?”
霜兰儿扬一扬眉,望向龙腾,“此人突发心疾,等郎中来就来不及救了。”说罢,她连忙从袖口处取出几枚金针,又将刘大人身子放平在地上,对着几个要紧的穴位就刺下。可就在最后一针,刺入最要紧穴位的最后一刻,她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