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秋可吟的手愈握愈紧,直至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半响后,她又喃喃自语道:“你是在说她么?”
“是的。”桂嬷嬷凑近了些,小声道:“老奴跟王爷时间最久了,这个霜兰儿性子与她有三分像,且声音更是如出一辙,都是那样的,婉转中不乏清冷,激动时声音震颤却不乏镇定。老奴起初听时,心中便这么‘咯噔’一跳。”
秋可吟冷冷一笑,半是讥讽道:“桂嬷嬷,她都死了那么久了,你倒是还记得清楚。看来,连你也忘不了她啊。若说笼络人心,我可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老奴……”桂嬷嬷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罢了。”秋可吟摆摆手,“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霜兰儿这个贱人。”
桂嬷嬷诡异一笑,贴近秋可吟耳边,“老奴早有打算,我们就这样……这样……”
此时满室狼藉在阳光耀入中无所遁形,愈显零落破败。
而秋可吟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再没有阳光,反而迎来了绵绵秋雨,无止无歇,一连数十日,整个上阳城都好似浸在大水中一般。
瑞王府之中,雨水沿着殿檐的琉璃瓦潺潺而下,好似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水帘,将所有的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喜气的,忧伤的,都不复存在。
日复一日,大雨如注。
这日午后,霜兰儿倚在窗棱边,望着满园子的草木,望着那被雨水洗刷出来的亮泽怔怔出神。
隔着朦胧的水雾望出去,白墙黑瓦益发分明。只是尽头的一端,突然有一点白色慢慢靠近,渐渐更近,依稀能看出是有人来了。
霜兰儿轻轻蹙眉,她这醉园最是清冷,沈太医刚走,这会是谁来呢?
正想着,来人已是近了,手中撑着一柄素白的泸州油纸伞。
伞檐略低,几乎遮住了他的面容。
他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来。
满园子都开了雪白浅黄色的花朵,风雨中簌簌飘落,就像是洒下大把大把的纷飞雪花。
而他,就这般拂开落花温然走过来。
她伸手,捂住自己微凉的唇,遏止住自己的呼吸,脑海中几乎能想象出接下来的场景。
素白的伞柄,没有一丝装饰。伞檐微微抬起,露出他总是佩戴着黑玉额环的额头,清澈的眼,好似破开雨雾又见明澈天光。雨帘之中,黑与白,如此和谐完美。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恍然在梦中。
直至他伸手递了另一把油纸伞给她,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轻轻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握住伞柄的十指僵了僵,有片刻好似石雕般一动也不动。霜兰儿深吸几口气,面上僵硬微笑着,应道:“好。”
她静静跟随着他,来到瑞王府门口,上了马车,直至来到上阳城中一间豪华的铺子中。
从始至终,她很平静,心中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她的心,早在那一夜便封存了起来,存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容器中。茫然而寂寞的日子中,她已经学会了淡然。
不管此刻的他想做什么,神情举止间又是怎样的温柔,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并不是真心的喜悦,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只是含笑接受着。
眼前的这幢屋子,几乎用金玉堆砌而成,檀木为梁,水晶碧玉为灯,珍珠为帘幕,绞绡宝罗帐坠下,如同云山幻海一般。这里是闻名上阳城的风满楼,这里的主人,自然是上阳城的首富……风延雪。
风延雪的大名,霜兰儿并不陌生,民间关于他的传闻不少。入了瑞王府之中,才得知王府中大半衣裳首饰和稀罕物都是风延雪亲自挑选送来的。
龙霄霆进入风满楼后,对着风延雪低低吩咐了几句。风延雪立即会意,他冲霜兰儿微微一笑,客气道:“兰夫人,请稍等。”
霜兰儿亦是回以一抹浅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风延雪本人。商界的佼佼者,想不到他竟是这样年轻的,二十出头,眉似新月,眼若寒泉,当属风雅之流,只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似带着一抹深沉与精明。
少刻,风延雪派了两名丫鬟为霜兰儿换上新衣。
这是一件纯蓝色织金的明媚衣裳,颜色清亮赛过蓝天,透明若鲛纱的七彩披肩长长拖曳在地上,好似携了道彩虹在身边,又似两缕云霞自云端拂过。头上挽了一支长长的流苏金钗,娇怯中别有一番华丽风致,衬得她神色更丽。
风延雪轻轻拍手,当即赞道:“夫人真是风韵天成,人间哪得几回见。”
霜兰儿轻笑一声。她知道,此时龙霄霆正坐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她缓缓转身,望着他,一言不发。
龙霄霆眸色骤然一亮,似能瞧见刚硬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他的手中正握着茶碗,手掌渐渐收力,用力箍住一刻之久,施力极巧,但见一道道裂痕横亘上精致的白玉茶盏,如刀锋互切,却密合得滴水不漏。当他修长的手指渐渐展开,茶碗亦随之碎成无数片,清茶瞬间流淌一地,点点如珠落下。
半响,他终于出声,嗓音难察一丝暗哑,“风老板的东西果然不比常人。”
风延雪勾唇一笑,俯身又自柜内取出一只托盘,放在霜兰儿面前,“夫人请挑,这都是最稀罕的玩意儿,全上阳城只此一件。”
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有硕大的明珠,罕见的血珊瑚,软玉金莲等,璀璨奢华教人不敢直视。
然霜兰儿的视线却落在一柄手镜之上,镜子手柄极其简单,不过是素银,雕刻了些寻常的莲花纹,无珠宝镶嵌。只是此镜十分奇特,不似平日所用的铜镜,照着总有些朦胧。镜面雪亮夺目,能清楚照出她脸上每一细微处。
她从未见过这种镜子,不自觉地拿起握在手中。
镜中之人,清晰地能看出容颜的每一道纹路,甚至每一个细微的毛孔。淡淡荔红的脸色,明亮的双眸,带着疑惑的眉,微抿的唇。她第一次这般清楚地瞧着自己,不禁暗叹。
风延雪见霜兰儿选了这件,当即笑道:“夫人真是好眼力。此镜名为银镜,打磨再好的铜镜也不能与之相比。西域之物,极其珍贵少见。”
龙霄霆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亦是情不自禁地望向镜中人,静默片刻,只淡淡道:“就要这个。”
霜兰儿并未拒绝,她将镜子放入袖中,道了一句,“谢过王爷。”
她的语气中,陌生与疏远令龙霄霆微微一怔,旋即他拉过她在身侧,“我们走吧,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风延雪立即恭敬相送。
霜兰儿一路迤逦而出,她一直以为龙霄霆是带她去用晚膳,再者是见什么人,才要打扮得这般隆重。哪知最后他竟是带着她去看民间的皮影戏。
彼时天色已晚,又逢下雨,天地间被漆黑完全笼罩。
满庭芳茶楼的二楼雅座之中,小二正来回忙碌着,上着糕点瓜果。楼底下更是人声鼎沸,众人翘首以待。
霜兰儿望了一眼身旁的龙霄霆,只觉得十分怪异。皮影戏,小孩子才爱看的东西罢,他堂堂瑞王,竟有此癖好,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也不知是谁喊了声,“开始了!”
腾地,整座茶楼的灯火瞬间全灭了,漆黑中是一片寂静。像是有默契般,再无人出声。而戏台之上,一缕白光缓缓照上。
戏,要开始了……
雪白的帷幕之上,最先现出一座白瓦黑墙的院子,隐隐可见两座八角凉亭掩映在翠绿环绕之中。接着一名男子着长衫,头束冠玉,翩然现身。
茶楼之中,曲班在这时候用笛子奏起了轻扬的乐曲,映衬着男子的出场。旋即曲调拉长,更显舒缓,画面进入了白瓦黑墙的院子中,一名女子临窗托腮而坐,发丝微乱,面上一副怆然之状。
霜兰儿偏过头来,她偷偷觑了龙霄霆一眼,只见他看的十分认真。明眸不动,唯有长长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他似完全投入,甚至连她注视了他良久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