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缘何,这样快乐的气氛亦是感染了霜兰儿。连月来,她四处奔波,每天以忙碌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她怕,怕自己一停下来便会想起孩子,可即便是这样,痛与心底的阴霾从不曾离开过她,只不过是被她苦苦压抑着罢了。
然现在,她倒是颇有几分轻松的感觉,心中不再那么难受了。若是人人都能像玲珑那般快乐,世间还能有什么烦恼呢。
说起这个玲珑,方才与她絮絮叨叨聊了一大堆。霜兰儿已是略略知晓了这玲珑的来历。经历还真是挺传奇的,玲珑小的时候是个弃儿,被好心的杂耍班子的老板给捡了回去,老板自己只有儿子,就将她当女儿养着,杂耍班子里上上下下见她可爱年幼可爱,都捧着她供着她。玲珑也随着师兄师姐们学了些杂耍,她学艺虽不精,倒也能勉强登台,不过班子里无人指望她挣大钱就是了。就这么着到了十多岁的时候,她的好运骤然来了。杂耍班子走戏来到了民间富饶的洪州城,准备在这里演上一个月。而这时洪州城的富贾方进益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瞧见了玲珑,他十分喜爱,非要领回家当干女儿。杂耍班子的老板虽然不舍,最后还是割爱了。
这洪州城富贾方进益有三房夫人,给他一共生了九个儿子,他总想要个女儿,可偏偏命里就是没有,后来找了个高人算命说他这年四十,会遇上一个小女孩,领回家从此运道顺畅,富贵登极。当时他倒也没全信,收养玲珑是真的出于喜欢。
说来也怪,玲珑被方进益收养做干女儿的那一年,整个祥龙国连续干旱,地里的棉花颗粒无收,适逢方进益手中压了一大批陈年的棉花,本来只能作亏损了,且损失惨重。哪知那年反过来成了香饽饽,发了一大笔横财。如此倒是印证了算命人的话。至此,整个方府上上下下都像明珠似的捧着玲珑,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玲珑平时总爱上街瞎玩,方府还特地请了护卫跟随。
算起来,这玲珑的命还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虽然她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可后来却福量无泽。也许她跟着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会有现在这般的快乐罢。
霜兰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心中好受很多。她的孩子,没有她这个卑微的母亲,应该也会快乐很多。瑞王府的小世子,众星拱月,锦衣玉食。秋可吟无子,也只能视之为己出。如果她留在王府,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争斗,还有痛苦与灾难。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就这样消失的好。
待到玲珑尽兴后,她拉着霜兰儿一道出去。饮得太多,走出酒肆的时候脚下都有点发虚,她走得摇摇晃晃的,时不时靠在了霜兰儿的身上。
雨还在下,天色已晚,远处朦胧地腾起淡淡的雨雾,将洪州城十万参差人家,小河两岸的画桥水阁,全都笼罩在水雾雨意里。
远处店铺一盏盏灯,错落亮着,淡淡晕黄的光,照着船上人家的炊烟,袅袅飘散在夜空里。
水蒙蒙的洪州真是美,就像是一卷写意的水墨画铺开在你的面前,教你不得不惊叹。这样的繁华,这样的温润,这样的轻灵,这样的静谧,更像是人间仙境。
霜兰儿扶着玲珑走了一段路,朝着方府走去。途中的时候,方府护卫已是带了轿子带了人来接,霜兰儿将薄醉了七分的玲珑扶上马车,又目送着玲珑远去。
待到轿子行至拐角的时候,玲珑半个身子探出轿子来,扬手朝着她大喊道,“兰儿,明天我再来找你玩啊……”
翠若黄鹂的声音,嘤嘤绕在耳畔,渐渐远去,不复能听见。
此时,风吹着雨丝,点点拂在霜兰儿的脸颊上,清凉舒适。她伸手接着一点,只觉那雨落手心,有轻啄般的微痒。那样的感觉,渗进肌肤中,渗进心中,连带心都有一丝飘扬。
新的城镇,新的朋友,新的开始,新的生活,这就是她想要的罢。
日子,又这么过了十多日。
霜兰儿的摊子上再没有人前来寻衅滋事,她待人诚信热心,生意日渐红火,玲珑也时常来找她聊天,渐渐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甚至有一两晚,玲珑没有回方府,直接睡在她的屋中,两人窝在一张榻上,聊至半夜。
深交后才知,玲珑竟是与自己一般大,同岁。按道理,到了这个年岁,她早该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可玲珑就是不嫁,说是没有看得上眼的男子。如此,尽管上方府提亲的人将门槛都快踩断了,玲珑一应都给拒绝了。不过,听闻最近方老爷子终于按耐不住了,放出话来,不管玲珑同意与否,准备近期给她弄个绣球招亲。届时绣球一抛,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所以,近两天玲珑来找她的时候,神情总是带着几分沮丧,打不起精神来,稍稍坐了坐就走了。
这日,霜兰儿准备收摊的时候,她意外地又瞧见了风延雪。
今日他穿着青缎绸衫,墨发束着玉冠,一派优雅闲适的样子。缓缓来至她面前,他面上挂着一贯刻板的浅笑,徐徐道:“霜老板,我有好消息带给你,不知你想不想听?”
彼时天色渐晚,夜色如墨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下来。他俊朗的侧颜在微黯的光线中模糊不清。
“好消息?”霜兰儿有些不解,孤身一人的她能有什么好消息。
风延雪嘴角微微扬起,“听说你每日都会去一趟洪州府衙,你托了个跑外的衙役打听上阳城那边的消息,不知可有给你回复?”
霜兰儿在听到上阳城三个字时,眉心如风中火苗般剧烈跳了跳,那仿佛是她的禁忌般,提起时总会撕裂伤口,痛不欲生。端贵妃一早就与她谈定好了,她离开瑞王府,永不能回上阳城。她的哥哥弟弟、妹妹,端贵妃会尽快安排他们回上阳城的家中,至于她的爹爹,洗去罪名需要些时日。
真的有消息了么?还是好消息?定了定神,她神情颇为紧张地问道:“难道风老板有那边的消息?”
彼时,新月露出一牙,悬在树梢上,漏下一缕淡淡的光晕。
风延雪凝望着她沐浴在月色中的侧颜,顿了顿,只缓缓道:“好了,我不吊你的胃口了。你托的人资历不够,这么机密的事可问不到。倒是我听到了一点半点消息。令尊如今已是回到家中,不过朝廷尚需软禁监管半载至一年,若没有节外生枝,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便算是彻底自由了。届时,想来你们一家也能团聚。你说,这算不算是好消息呢?”
“真的么?”霜兰儿似不敢相信,连声问道:“可风老板是如何打听到的呢?”
风延雪淡淡微笑,“有钱好办事,想知道什么都有门路。放心吧,消息绝对可靠。”
那一刻,她唇边咧开欢悦的弧度,连白色的衣袍也仿佛被月光染就了莹润通透的色泽。而她的周身就这样如月一般熠熠生辉,晚风带起她的衣角,飘飘若举。
纯美的容貌,精致的轮廓,整个人沐浴在了星光月光之中,翩翩若仙的风姿仪态令风延雪怔怔好半响,他愣了片刻,才回神道:“想来霜姑娘也想日后让亲人举家迁至这风景如画的洪州,没有些资本可是不行的,上次我和姑娘说的事,不知姑娘可有想好?”
举家迁至洪州……她需要买一间宅子……需要一笔钱供弟弟上学堂,还要给爹爹治病……药材那么贵……
风延雪瞧出了她的动心,又道:“合作经营,你挑货与零卖,我负责绝大部分的走货。资金方面有我来出,三七分成,你三我七,怎样?不过话可说在前面,若是亏本了,承担损失也是你三我七。”
无甚风险的买卖,只需她尽心尽力即可。风延雪到底是商人,给的分成不算高也不算低,也不会凭白让她占了便宜,该承担的责任还需承担,这样倒更好,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如是,霜兰儿真的动心了,细细思索片刻后,她点头道:“好,就依风老板的意思。”
唇角虽漾出了温和的笑意,可风延雪神色却有些莫测高深,他帮霜兰儿提上一袋子药材,“祝我们合作愉快。”侧眸瞧了瞧她的药材摊子,他又道:“你这门面位置一般,虽有人流,可终究只能成些小本买卖。自古以来,取位金角银边。我在街市西口转角处有间铺子,交给洪州这边手下打理,原本做的是皮毛成衣的生意,经营不算好,不亏也不赚。我准备关了这店,这两日就腾出来给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