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问,“你怎么了?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了么?”
霜兰儿只觉心跳沉沉地虚弱着,仿佛桌上跳跃着的火光明灭。衣衫尽被汗水湿透了,黏腻地附在身上,她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龙腾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喝下,转首望了望桌上快燃尽的烛火,又问道:“你总是点着蜡烛睡至天明?可是怕黑?还是不敢一个人睡……”
她神情间掠过一丝尴尬,逞强道:“怎么可能,我这么大的人了。我只是习惯点着蜡烛睡而已,难道不行吗?”
龙腾低低垂一垂眸,伸手拂过尚留着她体温的枕间,那里大滴的泪痕犹在,渗在枕上,仿佛开了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梅花,零星散乱着。他注视片刻,怔了怔,旋即笑道:“呵呵,我只是觉得点着蜡烛睡,有点浪费。”
霜兰儿这时才发觉有哪里不对劲,她望了望龙腾,挑着秀眉道:“喂,你怎么会在我的阁楼上?男女授受不清,你不知道吗?”
龙腾将她的衣裳一股脑儿都丢在她的床上,笑道:“不是要去看热闹嘛,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哪知你还没动静,只得上来找你了。快点吧,时候不早了,衣裳和首饰我都帮你挑好了。看,和我的一样,都是翠绿色的。”说着,他拉了拉自己衣裳的前襟比了比,低低咕哝了句,“夫妻鸳鸯,同心同衣。”
霜兰儿眉头蹙得如群山褶皱,这男人,也不知嘀咕着什么,他怎么这么鸡婆,连姑娘家挑选衣裳首饰的事他都会做,而且不得不说,他搭配的还挺不错的。
“快换上吧。”龙腾催促着。
霜兰儿冷觑了他一眼,道:“那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我要换衣裳,你快下楼。”
他索性更无赖,往她身边靠了靠,“你换吧,里里外外我都看过了,你有什么好避讳的。”
“龙腾!”她怒了,抓起枕头就朝飞快跑走的他丢去。
“好好好,你快点换衣裳,我在楼下等你。”龙腾一边躲着她丢来的枕头,一边“蹬蹬”下了阁楼。窄小的空间中,溢满了他欢快爽朗的笑声,久久不散。
洪州,日晴。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在山间疾驰,身后扬起烟尘黄土一丈高,迷迷蒙蒙遮住了所有的风景。
接近城门时,头前一匹骏马长长嘶叫一声,骤然停了下来。马上男子一袭金袍,调转身时,那神情清冷如冬日素净的新雪。
奉天亦是勒住缰绳,停下马,“王爷,有何吩咐?”
龙霄霆的声音若山顶刮过阵阵凛冽的罡风,“你真确定,佩吟的女儿就在这洪州城中?”
奉天拱手道:“不能完全肯定,还待王爷亲自确认。”
“走!”龙霄霆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洪州,天晴朗微暖。
方府在洪州城中算是富甲一方,宅地高墙延绵,依山而建。
此时东方的天空泛起浅紫色的霞光。高处云间,但见山顶冰雪寂寞横绝,如玉龙横倒,阳光挥洒其上,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而山腰中,叶子绿一片、红一片、黄一片,交错相映,美的眩目。而方府的所在,正是这静谧美丽的山腰之中。
今日府门大开,门口摆着长长的案桌,桌上铺着红色的锦缎。几只硕大的水晶盘摆放其上,里面搁满了红包,但凡今日来府中之人,不论男女老少,方府都会出一份喜钱,可见其财力雄厚。门口则是站着一应丫鬟小厮笑着迎接各方来客。
龙腾与霜兰儿来到方府门前,他仰头望了望那两人高的宏伟宅门,与其说是宅门,还不如说是山门来的更妥帖,不由惊叹道:“民间富贾,这日子过得可比皇帝还逍遥,呵呵。真令人羡慕。”
两名丫鬟见龙腾样貌天资,立即笑脸上前相迎,为他指路道:“这位公子,里边走,从左边树林穿过小湖,对面便是看台。”说着,递上两枚红包,“祝公子好运。”
龙腾笑着接过,拉着霜兰儿往里走去。
府中远比外面瞧起来更气派,进门便是一汪碧湖,朝霞映在碧绿清澈的湖水上,漾起一片玫瑰色的紫光,高处被霞光掩映的山峰,此刻更像是一件彩色的盛装,屹立在湖心里。深秋的微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送来阵阵荷花的清香。
脚下踏着松软的落叶,转过小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开阔之地。飞檐翘角的正堂之前,搭起了一座临时用的木制高台。台上满满铺着厚绒毯,摆着十多张紫檀木座椅。最中间一名老者端正坐着,颇有威严。身两旁九名男子,服色各异,年龄也不等,唯独样貌皆有一丝相似。
龙腾不由奇怪道:“不就是绣球招亲嘛,干嘛上面坐了这么多人?还一字排开,太逗了。”
霜兰儿解释道:“听闻方进益有九个儿子,命中无女,领养了这玲珑后当作亲女十分疼爱。想来那名老者便是富绅方进益,另外九个便是玲珑的哥哥。”
龙腾黛眉微挑,觑了她一眼,“那她的命可真是不错。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般好运的。”
霜兰儿颔首表示赞同。
此时,身侧不远处两名男子低声议论起来,“咦,庄兄你也来了啊。今儿个是想瞧热闹,还是想将美人抱回家?”
“自然是想抱得美人归,我向方府提亲不下五六回了。哎,玲珑小姐总是一口回绝。可我就是不曾死心。”
“那庄兄你真是执着,相信你定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承蒙吉言,庄某在此谢过了。”
“呵呵,不过在下有一事一直不解啊。这玲珑虽貌美,可也算不上是人间难见的绝色,更何况她俨然不小,若是过了今年便二十了。不知庄兄缘何如此执着?”
另一名蓝衣男子靠近,插过一句话,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娶妻娶贤,人都道玲珑命中有吉象,鸿运罩顶,能帮家运。你瞧这方府,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其实,方进益没有收养玲珑时,府宅不过是三进六院,就在我家不远的街口。自从这玲珑来后,方进益是一路运道亨通,连带她九个哥哥,生意都红红火火的。你想呀,要不是这个,一个孤女罢了,方府养她就算不错了,何必当成座上宾。”
“真的啊。我远道而来,本是仰慕小姐美貌,这等美事还是第一次听说。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值得一试。”另一人又凑上来。
“当然是真的,人人都说娶回玲珑会有帮夫运,保管顺风顺水。”
“……”
听到这里,霜兰儿多多少少有些理解玲珑的心境了,想来这么多前来求亲之人,能有几个是真心,恐怕一个都没有的。不是冲着玲珑的相貌家事,再不就是冲着玲珑的帮夫好运。相貌便罢了,运道这种东西,何人能说得准?若是玲珑嫁过去,富家昌隆倒也罢了,若是时运刚巧不济,那又会将玲珑至于何地?岂不是将玲珑的后半辈子幸福寄托在了这等无影的事上?也难怪玲珑会有这番感悟,会执着想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想到这里,霜兰儿突然瞟了一眼龙腾。只见他兴奋的神情毫不掩饰,溢于言表,像是等着瞧好戏般。她的心中不免覆上一层阴郁,乱了起来,今日绣球招亲,也不知结果会如何。若是龙腾……她不敢往下去想……只觉胸口激荡汹涌,有大石拥堵着。
这时,台上方进益缓缓站起身来,他举起一手,挥了挥。旋即“轰隆隆”的鼓声咚咚擂响。那样震天的响,仿佛有滚雷自天边碾过。
龙腾与霜兰儿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至此刻人已是围满。一名管事的前来,他将人群分散立好,每一位等待接绣球的男子都必须立在脚下圈好的方框之内。
霜兰儿方才就奇怪,缘何地上用白色粉末画成一格一格的,原是派这个用处。她与龙腾自然是站在一个方格中,这格子画得还挺宽敞的,少说可以站上五个人。
管事的将人分散好后,开始宣布今日绣球招亲的规矩。他念了长长一大篇,霜兰儿总算是听明白了,等绣球招亲开始后,格中之人不能随意走动,否则算是出局。绣球若是落在谁的头上,被他接住了,则算是胜出,若是没有接稳,只要是落在了他所站的格中,也算成。若是球落在所有画好的格子外边,则可以重新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