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的口吻极浅淡,“庭澜,那些都是后话了。我记得当初我父王迫害秋佩吟之时,他特地将我支去深山围猎。若是当时我在,总要好一些。至少不会让你们费了那么大周折才找到他们。庭澜,这么些年,难为你还一直拿我当作朋友。”
秋庭澜静默片刻,“我知道你和他们不同。其实我爹的手段何尝不毒辣,若是让他抓住太子把柄,难保不会做同样的事。人呵,真是奇怪,一辈子争权争名争利,到头来不知为了什么。终究也是鬓发半白……”他叹一声,“少筠,家姐死时,那样惨烈的情景。好在你没有瞧见。我爹明知将她嫁给太子,终有一日会是这样的结局,可仍执意为之。为何不说我爹才是杀害家姐的真凶。”
“庭澜,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龙腾神情间多了分沉重,“秋佩吟死前血书于青石地上,保的究竟是龙霄霆还是秋家?会不会在她临死之前,有人对她说过些什么?”
秋庭澜摇首,他转身,将檀木窗棱朝上支开一点,透过缝隙,望着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若是有朝一日你查清楚了真相,请,别告诉我……”
真真假假,对对错错,与他来说,早就没有了意义。他的爹爹,他的姑姑,还有他的亲妹妹,究竟真相如何……也许他只是害怕知晓,还不如将对家人最美好的一点记忆珍藏于心底……
龙腾薄唇微张,终究没再说什么。
秋庭澜怔怔望着天际,虽是雪天阴霾,东方终究露出一丝浅白,他轻轻道:“毒酒今日赐下,霜兰儿你若是还想见上家人最后一面……”似突然想起了当日秋佩吟惨死,他喉头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我要去!”她的手轻轻放入龙腾掌心,神色略过坚定。
她的手指那样凉,像是寒冬腊月在冰水里浸过一般。龙腾握紧她的手,只觉眼前像是一丛富丽幽远的兰花,正在他面前一瓣重着一瓣盛开,那种婉约凄美直教人眼中生了蒙蒙雾气。
秋庭澜眉间皆是难色,“天快亮了,少筠你有何办法入城?”
龙腾向秋庭澜招招手,低低附在他耳边言语几句。
秋庭澜抬眸,眼底皆是惊讶,“少筠,你真决定这样?”
龙腾推了推他,“少废话!快照我说的去做!”
霜兰儿从没想过龙腾所说的混进上阳城的办法竟是……他自己扮作女装!
龙腾面色稍霁,坐在梳妆台前,霜兰儿用一柄黄杨木梳,替他将头上发髻解散,将他如缎乌发挽成芙蓉髻,插上一支金钗步摇。龙腾肤色白皙,黛眉长目,本就十分美艳,稍稍装点就变成了一个面如芙蓉、身似绿柳、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
秋庭澜不知从哪给他弄来了一套色粉嫩嫩的冬衫,衣裙皆是宽敞的式样,衣带上的丝绦既不系坠子也不镶珠,只轻飘飘地垂落着,行动时有些翩翩如蝶的风姿。
龙腾起身,蹙起黛眉瞧了瞧铜镜,问道:“如何?像不像?”
秋庭澜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遍体璀璨,明艳不可方物。少筠,你真是枉做男子,下世记得一定要投胎为女子。到时我一定娶你回家。”
龙腾狠狠瞪了他一眼,转眸望向一脸惊艳呆愣的霜兰儿,没好气道:“干嘛,没见过美女啊!真是的,少见多怪。”
她怔了好半响才回神,若是平时她定会好好取笑他一番。龙腾扮作女装实在太惊艳了。她身为女子尚自叹不如,真是比得百花皆羞煞。可惜现如今她心思沉重,哪里笑得出来,只得催促道:“快开城门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嗯。”秋庭澜神色一凛,道:“马车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你们扮作姐妹,霜兰儿你身染重病,你们两人是入上阳城中投奔亲戚的。可记住了么?若是详细问起你们投奔哪家的亲戚,便回答是东街庄户的杂货店。其余后尾我都替你们安排好了。”
霜兰儿一一记在心中。
当一切安置妥当,她与龙腾一同来到了上阳城的南门,尚冬门。
彼时风卷雪,雪裹风,铺天盖地,将整个上阳城皆笼罩在一片白色的迷蒙中。
突如其来的骤冷,百姓们皆穿着最厚重的棉衣,等在了城门口,时不时地搓着冰冷的手,跺跺麻木的脚。随着“嘎嘎”一声幽长,青铜制成的厚重城门缓缓拉开,露出里边繁华天地的一线天。
两队黑衣卫队自城中训练有素地跑出来,分立在城门两旁,神情凛然。他们个个身着黑色金袍,胸前盘踞一只猛虎,脚着鹿皮翻边靴,腰间蟒纹带,头戴黑色毡帽,手中执着明晃晃的长枪。风雪中,那锋刃的银色益发冰冷。
马车之中,龙腾悄悄凑至霜兰儿耳边,“这些都是龙霄霆麾下的亲卫,看来他不惜动用自己全部的人戒严。你等下什么都别说,就待在马车里,一切听我的安排。”
霜兰儿点点头。
此时为首的黑衣侍卫突然提高声音道:“大家注意了,眼神放亮一点。我们的目标是盯住一切可疑之人,尤其是一男一女。画像想必各位早就看过多次,牢牢刻在脑子中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一应黑衣侍卫应道,声音洪亮仿佛能穿透阴霾的天色。
霜兰儿心中一沉,看来龙霄霆早料到她会与龙腾一同回来。如今龙腾已是乔装过了,可她只是将面容画得惨白些罢了,也不知能不能混得过去,不免有些担心。
心中坎坷着,却也轮到了他们进城。
龙腾下了马车,他手中递上两本身份文牒。秋庭澜到底是有本事,这些东西只消一刻功夫便准备妥当了。
就在此时,身后道上尘土与雪花一同飞扬,马蹄疾响,一大队官兵疾驰而来。看着装扮像是皇家侍卫,而为首之人,竟是瑞王府统领奉天。隔着马车薄薄的布帘瞧去,霜兰儿心头一跳,龙腾亦是闪身至道侧,漫天尘土中,奉天只略略看了龙腾一眼,擦身而过。
霜兰儿心中佩服龙腾的乔装之计,不然方才定教奉天给认出来了。
城门前,恢复了平静。
为首的黑衣侍卫将身份文牒还给了龙腾,当看到龙腾美艳容颜时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方问:“车中何人,为何不下马车?”
龙腾将声音装作细声细气:“是舍妹,身染疾病,怕惊扰了官爷。我们是来投奔亲戚的,东街庄户的杂货店。官爷要是不放心,就亲自进去瞧一瞧。”说着,他朝那黑衣男子媚笑一番,将修长的手隐在宽大的袖中撩起马车帘子。
黑衣侍卫朝里张望了一眼,只见一名女子容颜苍白如纸,长发散乱遮去大半容颜,似全身都在抽搐着,十分痛苦的模样。黑衣侍卫不由面露厌色,当即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看过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龙腾按住心中喜悦,牵着马车缓缓向前行去,眼看着就要通过关卡,成功在望,他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站住!”就在这时,猛听得那黑衣侍卫一声大喝,龙腾慢慢停住脚步,他的手悄悄按上腰间备下的匕首,若是万一……
他徐徐转过身来,一笑明艳,“不知官爷还有何事?”
那笑好似雪中乍然绽放一支红梅,令人惊艳无比。黑衣侍卫愣了半响,再上上下下盯着龙腾看了几眼,龙腾面上装出羞怯之色,神情却多了一分警惕。
黑衣侍卫看着龙腾,突然露出笑容,突然伸手自他面颊刮过,轻声道:“姑娘,你成家了没?父母又在何处啊?”
龙腾心中顿然明白了这黑衣侍卫的用意。感情是……看上他了!竟然还当众调戏他!他忍住胸腔之内汹涌上来的愤怒,刚要发话。
不想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将话接过来,“这位官爷,劳烦了。这是贱妾,我来接晚了一步。抱歉抱歉,给官爷添麻烦了。”说着,来人将一锭沉沉的银子塞入黑衣侍卫手中。
黑衣侍卫虽不得美人,却得了银子,脸色稍稍缓了些,“呦,是风老板啊!听闻风老板生意做的大,却一直未娶,原是家中有这么一房娇妾,真是有福之人呵。”说罢,他尚有不甘,略带猥亵的眼神扫过龙腾美艳的脸庞,目光灼热似要将他扒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