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伊见状,忙将小夕拉至一边,微微斥道:“你这是怎么了?纳吉雅郡主光临瑞王府,你在这哭什么?还不赶快去行礼。”
小夕欠身,低低唤了声,“纳吉雅郡主。”
霜兰儿见小夕怅然的模样,心中微酸,摆摆手示意小夕离开。
如此经过这么个小波折,她与秋若伊一同来到前厅时,已然稍晚。秋可吟早已坐在席中,她笑着指了个座位给霜兰儿,“郡主请上座。”
霜兰儿方想走上前,却听见外头道:“小世子来了。”
她手上微微一抖,神情在这一刻凝滞。整个人似连纤微的发丝都凝住了,她很想迅疾转身,可仍是硬生生忍住了。君泽,是她的亲子,可自出生起她从未见过一眼,如今终于要见到了……她却愣在原地,心怦怦跳得厉害,脸阵阵发烫,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因着害怕暴露不愿转身去看,还是她自内心根本就不敢转身……
倒是秋若伊率先出声,她硬拉着霜兰儿转身,喜道:“快瞧瞧我这个表弟,可粉嫩招人爱了。”说罢,秋若伊一步上前将龙君泽从丹青手中抱起,抱给霜兰儿细瞧。
那一刻,霜兰儿的视线几乎凝滞,皆灌注在了君泽身上。一袭粉蓝色的团锦琢花衣衫,脖子中小小一挂长命金锁,足蹬虎头金线鞋。飞扬的眉,水汪汪的大眼睛,红润似菱角般的唇。这模样,几乎与她小时候同个模子中刻出。
记得君泽初秋出生,如今也该有两岁多了。两年多,她日想夜想,清醒时梦深时皆在想,想着念着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想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想着她的骨血,想着她这两年来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如今,他就在眼前,她终于见到了。
心中似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只觉得心底的坚冰被见到君泽这样的暖流冲击得即刻化了,整个人欢喜得手足酸软,竟是一动也动不了。
两年来,边塞的风真的很冷,如利刃,日日刮着她,不仅是她的人,亦有她的心。两年来,她为了改变自己,骑马射箭,受了无数的苦,其中的艰辛无法道尽。然此刻,在见到君泽的那一眼起,她忽然觉得这都不算什么了,从前所吃的苦,所受的罪,都不算什么。
只因,值得!
似有热泪要夺眶而出,温热的感觉渐渐弥漫了她的双眼。天知道她有多难忍住自己不落泪,天知道她有多想立即将他拥入怀中。可惜她不能,因为有太多双眼睛紧紧盯住她,她不能露出一点破绽。忍现在的一时,她才能将君泽夺回来。
她缓缓吸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吸气。最终到唇边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恭维,“呦,虎父无犬子,瞧着果然气宇不同。”
秋若伊笑靥明澈动人,“是呀,这表弟我喜欢极了。自从来了上阳城,我可没少带他呢。瞧瞧他这小裤子,可是我亲自动手做的呢。”她说着说着,神色突然黯了黯。其实,她入了瑞王府中,偶尔一次听下人议论着,道是君泽的生母是兰夫人。起先她并未在意,后来才知晓竟是霜兰儿。昔日的朋友,虽有隔阂有误会,可她从没想过,那样的不欢而散竟是成了永别,竟是从此天各一方。她更不知霜兰儿竟有如此心酸的过往,心中不免生了内疚与同情。所以,她对酷似霜兰儿的龙君泽,是出自真心的疼爱。
秋可吟面上始终挂着微笑,“是呵,若伊本不善女红,这两年愣是给君泽逼出来了。瞧着眼下绣的东西还真有模有样的。”
秋若伊见纳吉雅郡主一直盯着君泽瞧,笑道:“郡主很喜欢小孩子么,要不要抱一抱?”
这一刻,霜兰儿自心底感激她,若不是她开口提出,自己即便再想也不敢伸手去抱他。
心下又酸又喜,如含着一枚被糖蜜着的酸梅,她重重点头,情不自禁便伸手去抱。
哪知君泽一脸陌生地望着她,往秋若伊脑后缩了缩,怯怯摇了摇头。
霜兰儿笑着将手伸过去,柔声哄道:“我抱抱你,日后带你去骑马玩,好不好?”
“不要,你是谁?”稚嫩的声音响起。龙君泽一脸警惕地望着装扮奇异的霜兰儿,小脸蛋上满是不情愿。
突然,他从秋若伊身上一溜滑下来,蹒跚跑了几步。
丹青在后边着急去拉,急唤道:“世子小心啊,可别摔着。世子,小心别磕着桌脚。”
只见君泽几步跑向秋可吟,秋可吟笑着将他抱起。那小小的身子扭股糖似的挂在秋可吟的脖子上,直扭得她鬓发散乱。秋可吟搂着他轻轻哄着,“君泽,乖。”
硕大空落的前厅,只余霜兰儿尴尬伸着手,空落落地留下一个无奈而僵硬的手势。
君泽死死搂住秋可吟的脖子,稚嫩的声音,说话时其实并不算清晰,但勉强还能听得懂,“我不要她抱,她是谁?好怪……我要母妃抱抱。”抬头,他看了秋可吟一眼,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妃不陪我玩,是不是不要我了……”
秋可吟忙哄道:“君泽乖,怎会呢。瞧见这位大姐姐了么?她是北夷国的郡主,母妃自早起忙着招呼贵客,所以才没空陪君泽玩。”
“不嘛不嘛,我不要她来。我要母妃陪我。”
小小的脸蛋转过来,望向霜兰儿时已是嘟起小嘴,以示气愤不满。
霜兰儿怔怔立着,面上皆是尴尬之色。心底越来越凉,凉得她自己都不晓得是何感觉。仿佛有无数巨浪海潮拍在她身上,她的孩子,她亲生的孩子,如今连让她抱一下都不肯……疏远到连寻常陌生人都不如……是谁说血浓于水……其实,生不如养……
秋若伊见如此,连忙打圆场笑道:“君泽呀,这位姐姐可厉害了呢。骑马能跟飞起来一样,还能射下天上的打鸟。君泽想不想和她一起玩呀?”
君泽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心动,又望了望秋可吟,终是亲热地搂着秋可吟,甜甜道:“想去,母妃和我一起去。”
霜兰儿勉强笑笑,道了声,“好。”
秋可吟将君泽抱在身边,叫了丹青哄他去吃饭。这才招呼道:“赶紧坐罢,纳吉雅郡主,怠慢了。”
一餐饭,霜兰儿吃的无滋无味,如嚼蜡。下午时分更是难熬,一盏清茶,闲聊几句。
终于近晚夕阳将要落下时分,洛公公来禀。
“王爷回来了,在正厅等候郡主!”
霜兰儿随着洛公公一路前往正厅去,秋可吟与秋若伊并未跟随,留在了前厅中。只因龙霄霆格外吩咐,只需纳吉雅郡主一人前往。
彼时正值初冬时节,府中处处都是黄叶覆落,似织金锦毯一般,远远望去似将正厅围在一处,只露出一条笔直的小道来。
天边,夕阳一分一分落下,郁郁夜色渐渐升起。
近了正厅,她望去,里边光线幽暗许多,龙霄霆只身坐在窗侧,整个人仿佛是隐没在夕阳照耀不到的地方,萧索之气隐隐绕人。
霜兰儿手中端着一盏红漆雕花托盘,盘中放置着各色精致的小瓶子,皆是白釉青花烧制,有高的有矮的,有大的有小的,其余白纱,金剪子等一应俱全。其实她心中有数,给龙霄霆治眼不过是个由头,是个借口。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进入瑞王府中。至于他的眼睛究竟能不能治好,何时才能治好,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扬一扬脸,缓缓吸了口气,踏入正厅之中。淡淡望向龙霄霆,菱唇轻启:“瑞王看起来还没用晚膳罢,不知我来得是不是时候?”
他的侧脸露了一点在即将晦暗的天色下,仿若清尘且剔透的初雪。转过身来时,只见那双眸幽暗无光,清冷的颜色依旧。轻轻启口,还是从前一般低沉的嗓音,“郡主请坐。”
此时洛公公手中奉上一盏铜柄烛火,他递给霜兰儿,旋即恭敬退出正厅,将门关阖好。走前吩咐道:“纳吉雅郡主若有事,出正厅外吩咐一声即可。”
霜兰儿步步走上前,她将手中托盘搁在他面前的案几之上,并将烛台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