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可吟望着铜盆中跳跃的火焰,不禁伸出手来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只觉自己的手冰冷如雪,偏胸口处有如烈焰燃烧,腾腾跳跃。
霜兰儿锐利的目光始终盯住秋可吟,这女人外表谦顺温柔,实则虚伪至极,终有一日她要拆穿秋可吟的真面目。
松花绢子片刻间烧成灰烬,火势小了下去。
铜盆中,一块方才的橘子皮在燃烧中爆裂开来。“啪”的声音令秋可吟一惊,她一震,忙将手中的绢帕抬起,掩住唇角,亦是掩去唇边一缕狠毒之意,她极力保持着声音的浅柔,道:“纳吉雅郡主,你我如此聊的来,不如姐妹相称。纳吉雅郡主似乎比我小些,我不妨叫你声‘妹妹’,若是妹妹真愿随侍王爷,你我常相照顾,那可真是我与王爷的福分呢。”
霜兰儿冷眼觑着,这秋可吟还真是能装,难怪能骗过那么多人。方才一声“妹妹”的称呼,不禁令她想起秋可吟昔日唤自己“兰儿妹妹”时的惺惺作态,直欲令人作呕。她倒要瞧瞧秋可吟今日能装到几时。
上前一步,她咄咄逼人,一字一字道:“不过,我堂堂格日勒的郡主,身份尊贵,做小岂不是委屈了?更何况,和亲做妾,与两国间和平也说不过去呵,王妃你说对么?”
秋可吟忍住心头澎湃的怒潮与酸楚,眼中厉光一闪而过,“此事相信皇帝与可汗会有考量与分寸,届时我自当遵从,退居侧室,还郡主请放心。”
霜兰儿神情不屑,转头,“对了,瑞王妃。我终究是女子,这些事不便开口。和亲一事若是由王妃您亲自向皇帝提……不知王妃介意么?”
语罢,她回眸望了望秋可吟,微微一笑。旋即又背过身去。她几乎能感受到秋可吟若利刃般的眼光立即直直刺向她的脊背。可这并没有关系,将来给龙霄霆治眼病的这段时间里,她要叫秋可吟尝尝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既不能没有她的帮助,又深深痛恨着她。
一切,皆在计划中,正在完美地进行着。
秋可吟将十指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间,原本娇美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行将崩溃的凄厉,她终究难以维持镇定,声音已然颤抖,“纳吉雅郡主既然有此意,我会择机同皇上提起。”
霜兰儿轻轻松了松领口,拭了拭额边薄汗,叹道:“哎,这天又不算冷,好好的弄什么暖炉,真真是要热死我了。要不,我们去冷湖边走走,吹吹风?”
秋可吟刚要以身体不适推辞。
霜兰儿已是抢先阻拦道:“想来王妃不会拒绝的罢,呵呵。”
秋可吟无奈,只得僵着脸,“那是自然。”
霜兰儿回眸一笑,撩起裙摆,率先跨出一步。秋可吟必须要去,因为冷湖边,自己已然设下连台好戏……既有好戏,怎能缺了主角呢?
前厅外,雨停了不久,天色尚未褪去阴暗,唯见头顶上方有明光正撕开道口子,透出亮黄的颜色来,想来不久便要放晴。
雨后清新的风迎面刮来,冰凉令人头脑益发清醒。
未待靠近冷湖,朗朗笑声已是传来,在风中犹如屋檐边正系着一串铃铛,叮叮作响。
霜兰儿回首,将额前碎发拢于帽檐下,瞧着脸色泛青的秋可吟,“呦,看来有人比我更早一步。这么开心地笑,也不知玩什么呢?”
秋可吟勉强微笑道:“听着这声音像是我侄女。”顿一顿,她补充了一句,“若伊性子爽朗好玩,总爱整些鬼点子。”
“哦,是么?那我更要去瞧瞧了。”
说着,霜兰儿加快步子,转过一处假山,偌大的湖面骤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碧绿的颜色依旧,不过是,冬日的湖水较之夏日浑浊了些。风阵阵吹过,粼粼水波层递推向很远很远。原本湖心中有一大片荷花,叶子出水很高,像是亭亭女子的衣裙。可如今放眼望去,皆是残败枯黄。荷叶杆子亦是枯萎,成了焦黄色。
与这种颓废冬景格格不入的便是,宽阔的水面上,一眼便能瞧见一只双头翘起的小舟正停在荷叶丛中。而方才朗朗笑声,便是由小舟中传来。
秋可吟终于瞧清楚了船上之人,竟是秋若伊与君泽。
秋若伊身着湖绿色的缎子袄,脖间系着白狐围脖,手中正拿着长长的银亮的东西,往船边倒腾着,也不知在做什么。另有,君泽穿着大红绣龙纹棉袄,头戴貂绒帽,帽尾两簇貂绒团球一蹦一蹦的,衬着他虽冻得通红却极是兴奋的小脸,可爱极了。
霜兰儿本是冷冽的眸光在瞧见君泽时顿时柔和起来,她依依望着自己的亲子,移不开视线。
秋可吟朝着秋若伊挥挥手,提高了声音道:“若伊,你在做什么呢?湖面上那样冷,可别将君泽冻坏了。”
秋若伊摘下脖颈间的白狐围脖,握在手中扬了扬,大声喊道:“我们玩的正热闹,一点都不冷。要不要一起来啊。”说着,她已是执起放置一旁的竹篙,竖起,用力插入水中。
顿时,碧绿的湖面破开一道浅浅的口子,小舟向岸边划过来。
待到近时,秋若伊将手中竹篙递出去,撑在了岸边。笑道:“纳吉雅郡主,你也在啊,要不要上来一起玩?”
霜兰儿微笑颔首,她一手扶住支在地上的竹篙,足下一跃一点,下一瞬已是身在船中,身轻如燕,小舟是纹丝不动。
君泽自秋若伊身后探出小脑袋,朝秋可吟咧开大大的甜甜笑容,“母妃,陪我一起玩嘛。”
秋可吟一直僵滞的脸色,瞧见君泽时亦露出一分温柔,她试着拉住竹篙想上船,可惜船稍远了些,船头又是翘起的,她方踏上一步,船只立即剧烈摇晃起来,激得水面上浪花四起。她本是大家闺秀,自幼练得莲步姗姗,若是再跨得远了,难免不雅。
又试了一回,秋可吟终是不敢,只得放弃道:“算了,还是你们去罢。只是,若伊你这是做什么呢?”
秋若伊其实是故意没将船侧靠岸,她自然不想让秋可吟上船,面上装作惋惜,她含笑道:“姑姑,我们这是去挖莲藕呢。若是挖到嫩的,晚膳炖了汤给君泽吃好不好?”
君泽双眸期期望着秋可吟,见她上不来,十分着急。这厢听秋若伊一说,他转头兴奋起来,“好啊好啊。”
“那我们去了啊。”秋若伊将竹篙用力撑住岸边,一抵破水,船只随之向后退去,驶离,朝着密密残荷而去。
秋可吟立在岸边还不忘关照,“水冷,要小心啊。”
秋若伊挥手,“放心罢,姑姑。没事的,撑船我可熟稔着呢。”
三人与小舟,渐渐远去。
霜兰儿见终于有机会与君泽单独相处,面上露出一分浅浅的暖意,她柔声唤道:“君泽,划船好不好玩啊。”
秋若伊尚在撑船,君泽则离霜兰儿稍远,他并不靠近,竟是规规矩矩朝她唤道:“纳吉雅郡主。”
发声虽不准,可依稀能辨。他小小一个人,却做出大人般的规矩动作来,真真是叫人又怜又爱。
可如此生分的称呼,霜兰儿不禁红了眼圈,声音哽咽道:“君泽,我想抱一抱你,好么?”
君泽轻轻摇头,神情中露出些许抗拒。
霜兰儿望着他嫩白的小脸,那工笔画般精致的五官,真像极自己幼时的容貌。心中一酸,她侧首悄悄拭去一点泪痕,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柔声哄道:“君泽乖,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天渐晴,日光盛起。
望去,那是一把小巧的弹弓,榆木制成。浅棕的色泽,弹弓握柄处细细打磨过,光洁程亮,丝毫不会因木刺扎手,显然制作之人颇费了番功夫。
君泽起初低头只顾玩着自己衣摆的貂球,见到新鲜东西,他难免露出好奇的神情,声音稚嫩,“这是什么?”
霜兰儿见他终于肯理自己,心下欢喜,身为人母的欢喜大约就在于此吧。她摇了摇手中的弹弓,高兴道:“这叫做弹弓,来,我玩给你瞧。”说着,她自船中角落捡起一枚碎石子,紧绷在皮筋之上,朝着一片荷叶的枯茎用力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