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华继续道:“如今纳吉雅郡主正倾力为瑞王治眼疾,想来她与瑞王也谈得来。皇上不如拟一道建书送风延可汗,从中促成这桩美事。若何?”
秋端茗坐于席间,纹丝不动,见秋可吟唇色发白,她递过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如今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能活多久?没人知道。若是在皇帝有生之年,促成这桩事,对她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纳吉雅郡主,又能让她嚣张至几时?大可以等皇帝百年后慢慢收拾她。成大事者,需懂得忍耐。
秋可吟似明白了秋端茗眼神中的意思,她渐渐平静下来。只要她能忍,今后日子还长,她会是最后胜利的那个人。
皇帝龙啸天略略思忖了下,道:“可是霆儿他已有正妃,这岂不是委屈了纳吉雅郡主?”
秋景华拜倒,诚恳道:“为了国运昌隆,千秋大计,小女可吟理当让出王妃之位,退居侧室。我秋家愿为祥龙国永世效劳,鞠躬尽瘁,死而无憾。”
龙腾听罢,面上略过一丝不屑的神色。他修长一指,轻轻扣在桌面上,极缓极缓,像是种无声的紧迫。两国和平促成,是他一人的功劳,如今秋景华却想分去一份光华,当真是老奸巨猾。
“嗯。”皇帝龙啸天觉得有理,开口道:“容朕想一想。不过这事得问过纳吉雅郡主本人。”说着,他望向霜兰儿,温和道:“纳吉雅郡主,你可愿意留在祥龙国中?”
霜兰儿出席,盈盈一拜,“自然愿意,婚事全凭皇上做主。”语罢,她退回座位。事到如今,她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且拒绝,会失了两国和气。
皇帝龙啸天满意地点点头。
秋端茗适时插入一句话,她将身侧不远处的秋若伊拉近些,亲热地拂过秋若伊细腻的手背,缓缓道:“皇上,纳吉雅的舞姿醉人,不过今晚若伊表现也不错。既然有喜事,皇上也替若伊定一门亲事罢,若伊年岁可不小了。想来是眼界高了,寻常公子哥可瞧不上眼呢。”语罢,她将视线落在席下侧身而坐的龙腾身上。
龙腾眉头轻轻一蹙,却很快恢复平静。秋家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事隔这么多年,他们又想历史重演了么?想当初,秋佩吟便是这般沦为棋子的。如今他们又要将秋佩吟的女儿也同样沦为棋子么,当真是没有人性。不过,在他们心中,秋佩吟与秋若伊是不同的,当年的秋佩吟不甘命运,曾激烈反抗过。也许他们认定秋若伊好控制,想安插在他身边,借机将他打垮。可惜了,他们错得离谱。
执起面前酒杯,龙腾一饮而尽。眼下还未到他发话的时候,皇爷爷还没开口,他只能等待。
此时的秋若伊,心中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恼怒。她喜的是,将她赐婚龙腾,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恼怒的是,秋家竟然就这么将她当做棋子,若是他日龙霄霆上位当了皇帝,她岂不是和她娘一样,成了弃子。还好,她一早就决定帮助龙腾对付秋家。这些人的嘴脸实在叫她恶心。表面上对她十分好,背地里不是防着便是算计着,假的很。
皇帝龙啸天仔细打量了下秋若伊,见她眉清目秀,双眸灵动,颇有灵气,他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孩子我的确喜欢。乖巧懂事,嘴巴又甜,嗯,想来倒是与朕的皇孙挺相配。”
此话一出。
龙腾再也坐不住了。眼角柳叶的弧度凝成深深一弯,隐隐可见烦躁之色。他紧紧握着手中酒杯,凑至薄唇边,饮啜时方发现杯中根本无酒,早已被他饮尽。
他不愿意,他心中极不愿娶别的女人,哪怕只是虚假的形式,他也吝啬给予。今生今世,他只想和一人拜堂,只想和一人彻夜点燃龙凤喜烛,再没有旁人了。可眼下的状况,令他很难办。皇爷爷一向依仗秋家,皇爷爷在世时,他无法彻底扳倒秋家,除非皇爷爷百年后,他又当上了皇帝,才能彻底铲除秋家多年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势力。如果此时他拒绝了婚事,皇爷爷也会因此不高兴。
该怎么办?他的心中沉沉,若有大鼓一锤一锤用力击落,压抑,口干舌燥,心慌乱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住空无的酒杯。
心,越跳越快,渐渐不能控制,似要跳至喉口。他实在受不了这般压抑的感觉,目光期期投向了霜兰儿。这种时候,他需要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不能移开视线。只有看着她美丽哀婉的侧颜,想着念着她的美好,痛着她曾经的痛,他才能有勇气坚持下去……
霜兰儿亦是望着龙腾。这一刻,她在他的眼中清晰地看见了惶恐,以及似春潮般涌起的激愤与无奈……少筠……她的心中默默念着他的名字。有多久不曾见过他如此真切的表情了,在边塞的两年中,他淡定,他冷酷,他不近人情,让她几乎快要以为曾经那些美好的记忆都是一场虚浮的梦,可如今,她又看到了他这般真切的眼神,复杂、交织着情感……有瞬间的恍惚,仿佛曾经的龙少筠,将她捧在手心中疼宠的龙少筠又回来了……
然,这种幻觉不过是片刻。
皇帝龙啸天似思索了下,当即决定道:“好,不如就这么办。秋若伊赐婚于贤王。纳吉雅郡主,朕择日问过风延可汗,请郡主和亲瑞王。如此甚好,甚好,今夜朕寿诞,能成全两桩美事,极好极好。”说着,他笑开颜,额头上的深刻皱纹亦是乐得挤在一处。
皇帝如此高兴,谁还敢说不是。
不过,当事人似乎还没答应。龙啸天将目光投向了龙腾,面带询问之色。
有幽凉的风,悠悠贴着他的脊背拂过,龙腾只觉浑身冷,才知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只是身子的冷,远抵不上心底的冷。如此一来,他与她,只怕是更远了。可怜他,想为她空留一个正室的位置,如此简单的愿望,如今也办不到了……连这最后一片净土……也要被无情地玷污了……
这一刻,他眸中倒映着宫灯烛火,似两簇火苗跳跃燃动,直能焚心。
天际,一弯明月斜挂树梢,风吹得花枝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得不稳,摇摇欲坠。可哪怕月光再明亮,也只是照亮他黯然悲凉的心境罢了。
出列席间,他单膝落地,那沉沉的落地的声音仿佛叩响了天际。他已入地狱,还怕再深入一分么?
冷风刮过,月影破碎,他字字自唇间吐出,定定道:“臣,谢皇上赐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毕,他别过脸,掩去那深入骨髓的哀痛。
那一刻,霜兰儿浑身一震。他竟然答应了。有无数念头在心中纷乱缠绕,有震惊、还有什么,自己也无从分辨。风扑到她热热的脸上,不知是何感觉,胸前竟是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正当群臣欲起身恭贺,却有人定定出声,“父皇,儿臣反对!”
闻声望去,却是龙霄霆。
一整晚,他从未开口说过话。
立起身,他的身影在明亮的夜色下显得格外寂寥,像是一道苍凉的剪影。转过脸时,脱俗如初雪的容颜在宫灯照耀下,骤然明亮起来,唇边一缕稀薄的淡笑,像灼灼一树火焰,瞬间照亮了天际,亦是照亮了每一个人的眼。
月光如银,灯红酒绿,可耀入他深邃的眸中,却一丝颜色也无。
他淡淡开口,“秋若伊不能嫁给贤王为妃。”
皇帝龙啸天一怔,“为何?”
“因为,她与儿臣有婚约。”
一句话,好似平地生惊雷,炸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什么?”皇帝龙啸天愕然,这,实在是出乎意料,太匪夷所思了。
龙霄霆负手而立,俊颜上略过一丝迷离的光晕,缓缓开口道:“昔年儿臣亲自去洪州寻回秋若伊,彼时秋若伊正在方进益的山庄中举办着绣球招亲。当时儿臣因着机缘巧合接下绣球。按照民间风俗,接下绣球便是婚约成立,无可推脱。秋若伊既与儿臣有婚约,又怎能嫁与小儿臣一辈的贤王呢?”
“可若伊她与可吟是……”秋端茗不曾想龙霄霆竟会如此说,过于震惊,令她没了主心骨,只怔怔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