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作者:依秀那答儿      更新:2019-10-11 06:07      字数:2832

她轻轻摇头,“不用,我能照顾自己。”

顿一顿,她又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都结束了,我不恨你了,你早就知道君泽的事,还这样待他,我很感激你。我想,后来你一定也帮了我不少,譬如通传消息的纸条,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是谁帮我……”

“霄霆,你我之间,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其实,我们能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低着头,早就知是这样的结局,可他还是问了。也许总有半点期盼,听她这样回绝,才觉得心中像被掏空一样难受,空落落的难受。

他的手,按住胸口,指间微微发颤。轻轻侧脸,望向即将燃尽的烛火,“可你一个人……”

“我为他守一辈子。”

她的话,坚决,决绝。

他明了,不再继续。无尽夜风扑上他的脸,虽未入冬,却已冻得麻木。

“兰儿,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唇角泛起一点黯淡,似怔了许久,到底还是轻轻道:“爱,曾经很爱很爱。就算现在,也做不到彻底忘了你。”按住心口,“只要想起你,还会痛。”

停一停,她反问,“那你呢?有没有爱过我?”

有窒息的感觉如海浪汹涌拍上他的胸口,他本是说不出话来,抱着君泽软软跌坐在地。转首,有冰凉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却不被人瞧见。

突然,他幽幽一笑,那笑容清澈明净,好似幽昙绽放。

最后,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其实,我最爱的是秋佩吟。对你,是愧疚是怜惜。所以,你不必心中有负担。忘了我罢。”

霜兰儿轻轻颔首,似想起了什么,她自怀中摸出一柄银镜,还了给他,“终究不是原来的那面镜子了。”

语罢,旋即离去。

他望着她最后的背影,面容一分一分凄冷下去。

唯一的甜蜜,她曾经深爱过自己。

雨早已停了。

天边,淡淡的阴沉笼罩,似隐隐有一缕明光。也许,不久天要亮了。

风起,吹起他额边碎发,微微鼓起。他全身渐渐泛起麻痹,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爬着、啃咬着,一种异样的难受。

屋檐之上,莲花灯笼突然熄灭了几盏,油尽灯枯。周遭一下子暗了下来,身后,房门似被吹开,那里面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唯有远处花架上,一团乌黑。

他认了许久,才辨出原来是春剑叶蝶,曾经他悉心养护的兰花,此刻已是枯萎,本是艳丽的颜色,如今只成了凝蜡样的一盏。

风吹过,四下里寂无人声。

远处,她的背影,渐渐模糊。

他捡起地上一叶掉落的竹叶,轻轻凑至唇边,徐徐吹了起来。

曲调绵长,断断续续,三回九转,轻微渺茫似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青山绿水间,无数雨点打落,在河面行溅起无数圆圆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柳枝天然塑成的幕帘之前,她立在雨中。纤长略扬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梁,微抿的唇。未挽起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像是烟雨中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

“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赶往越州,再耽误不得了。公子……”

清凌凌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

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一切都成了前世的奢望。

“其实,我最爱的秋佩吟。对你,是愧疚是怜惜。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说出这样的话,他只是不想让她负担更多。她已经承载那样多,又何必再添上自己的情呢,不如彻底将自己遗忘。

他不会说出来,终其一生,都会将对她的爱埋葬在心底。

初入王府的时候,他无心去管,任她受桂嬷嬷与秋可吟欺辱,他甚至从未去瞧清过她的容貌。以至于,慈溪边的相遇,他与她,都未曾认出彼此。而他们之间,无法解开的结,因此开始。

越州一次次相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怜惜,也许是别的。那时的她,笑容清澈而甘醇,何来今日的沧桑之色。她的命运,她无力改变。他本可以改变,他却没有。

他看不透自己的心,究竟是何时沦陷。仓皇之下,他告诉她,自己对她只是同情。那时,她的眼神,无比空茫,他不忍去看,只得拂袖离去。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人生,还能有爱情。

或许,从佩吟死在他面前时,他的一生,早已走入了一个死结。

他与佩吟的相遇,如此突兀,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雨的日子里。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大,佩吟一人立在垂柳下,虽淋了一身的雨,可她却纹丝不动,一任无根水将她浇透。她的眼神里,忧伤黯然,毫不掩饰,叫你不忍睹。

其实,他并不喜欢撑伞。

在这样的下雨天,他也喜欢一人独自淋雨。小的时候,他的母妃尚是美人。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寒冷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能将你吞没。皇后几度陷害,母妃屡屡受委屈,甚至遭受冷落。

母妃无宠的日子里,宫人的鄙夷他已经习以为常,渐渐鄙夷成为了作践。有内监故意叫他有宫回不得,也是这样的雨天,让他一人在外淋雨。那时,他还小,身子底薄,冰冷的雨水令他冻得瑟瑟发抖。谁比谁更高贵呢?他其实本没有想过,要去争什么,却偏偏事与愿违,渐渐他成为宫中人人都可以践踏的泥土。

那样不堪的日子。谁能想到辉煌鼎盛的端贵妃曾有这样悲凉的过去呢?又有几人能体会无上荣耀的背后,是踩着多少人的鲜血而上。

他曾经想过,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他本就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多少个日日夜夜,看惯了宫中险恶,看惯了母妃的艰辛,他只觉得厌倦,他只觉得无趣。父皇左拥右抱,美人无数,一人得宠,也许过了一晚就忘却了她的存在。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

他一直想,若是他,愿得一知心人,白首到老。他也就满足了。

这样的他,母妃不是不恼,总气他不争。

去争么?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

受封瑞王,年满二十他便自请早早离宫自立王府。为了这事,母妃十分生气。离开了皇宫,也就远离了争斗的核心。言语间的不快,他只是出来透透气。

又逢下雨,他却不想打伞。

而秋佩吟就这样撞入他的视线中。论容貌,宫中美若芝兰的女子比比皆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她不是宫女,毕竟珠光华服,不是寻常宫女能穿戴的。是父皇的妃嫔么?他好似没有见过她。

于是,他戏谑,“姑娘,这伞给你。”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哪里?”

毫不意外,她对他冷冷淡淡。最后,她告诉自己,她就是东宫太子妃秋佩吟。他有些许意外,意外的是,她看起来那样年轻,竟是年长自己八岁的表姐。

他突然觉得,她与自己有相同之处。原来,她与他都善于隐忍,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他对她便有些亲近,能忍得住这样的寂寞,气度高华如山巅云。也许,他们是同一种人。

这是爱情么?还是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惺惺相惜?他不知道,只因他从未有过爱情。

后来,很多个凄冷的夜晚,他总想回忆他们究竟见过几次,又是如何开始的。也许是三次,也许是四次,少得几乎叫人淡忘。

最后一次,他入宫,正巧遇见了她。他并不知道女子喜爱何种物事,他只是常见女子佩戴香囊,所以他也赠给了她一枚香囊。寻常女子都爱绣着牡丹的香囊,雍容华贵,极富丽,又能彰显身份。而他,送她一枚绣着兰花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