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早,才五点多,天地间已然是一片青茫茫,遥望四野,淡烟衰草孤村。山门上的厨子也开始做饭了。因为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山上的兄弟们都沾光可以吃一顿猪肉炖粉条,一个个眼巴巴地端着碗等着。
都是一些没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哪顿少得了肉?
林雨带着熊三和秀才进山打了一只袍子,在后山开小灶。
天是真的冷,他们围在火堆前,胸膛都要被烤化了,后背也有一种被冻僵了的感觉,一斤白酒下肚他们才感觉好点儿。他们三个就喜欢这样呆在一起,从小就是这样,成了习惯,只要小哥仨往这里一围,再心烦的事儿都过得去。
每一次都是张秀才负责弄酒,林雨负责烧烤,熊三愣子也不是只负责吃,每次的野味都是他主刀打来的。
熊三搓着手,不停地咽着口水,道:“狗子哥,那个霍三娘太不是东西了,就不应该让她走,弄她一下。”
林雨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叹了口气道:“也不怪人家说,谁让咱做了没脸的事儿呢?”
熊三不怕烫地扯下一只袍子腿,道:“那有啥没脸的?没脸的是她董小宛,这南方的娘们就是不敞亮,狗子哥,下次你就带上我,看我不让那对狗男女好看。”
张秀才摇摇头,道:“愣子,你就别火上浇油了,谁还不会说句狠话?开始我就没让狗子哥过去,吴学军不算啥有种的人,但是他爹吴有望手下有几百号人几百条枪,怎么惹?开始老爹和狗子哥都在气头上,我也不好说,现在都冷静下来了,不能再胡闹了,别弄不好再把自己搭进去。”
熊三恨恨地将一棵柴扔进了火堆,问道:“那这口气就咽下去了?”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啊,对付吴有望得玩儿阴的。现在还不是时候!”熊三手里的一根袍子腿烫的没法下口,凉了之后被秀才抢了过来,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林雨深以为然。
秀才一咬满嘴油,舒坦了之后说道:“狗子哥,董小宛的事情先放一放,霍青那小妮子咱们得马上收拾收拾她。”
听着两个兄弟的对话,林雨嘴角勾了勾,道:“可不是咋地?!爷早想好了,今天晚上咱就绑了那死妮子!”
熊三愣了,有点儿没想到林雨的霸气,眼神中还是尽显兴奋,他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道:“绑,绑票啊?灰狮子还不把咱们剁了?弄得过吗?”
“肯定弄不过啊!灰狮子什么本事?咱是什么本事?不过,天塌了有老爹呢!况且咱们还有交情!不过咱们也不是要把霍三娘怎么着,就是吓唬吓唬她!”林雨哥仨凑在了一起,细细地商量了一下,晚上的时候,骑马去了北山。
说干就干,一点儿不含糊。
天太冷了,加上上北山是爬坡,雪拥蓝关马不前,林雨哥仨只能下马拉着往前走,火把点着,林雨又看到了雪地上的有特别纹路的脚印,他往四周仔细望了望,道:“真牛,这哥们儿挺能走的啊,愣子,秀才,你们这两天有没有看到附近有猎户进山啊?”
熊三拉下围巾擤出一股青鼻涕,道:“哪有啊,这大雪封山,也就咱们这些混山场子的人能走一走,猎户进来还出得去?”
秀才仔细地看看了脚下这串鞋印,道:“瞅着像洋人胶鞋的印子,没听哪个绺子的弟兄见过洋人啊?”
林雨没多想,举起了火把,继续往前走去,“甭管了,说不定是哪个绺子的兄弟抢了一票,抢了一双洋鞋。”
哥仨继续前行,走出了老远,一边的雪窝里的两个人才敢出来,身上裹了好几层动物皮,一个人悄声道:“让你把脚印处理一下,你就不听。让这儿的祖宗发现了还能活着回去?”
另一个人叫道:“我他妈哪儿知道这帮土匪这天气还进山呢?”
“行了,别说了,咱们的行踪可能被发现了,先别研究怎么弄灰狮子了,赶紧回去报告老狼门下的情况,迟点儿有了防备,可就不好弄了!”
两个人从雪地里挖出雪橇,快速下山回城。
在雁荡山,有真本事的人全在绺子上,看这两个人的身手不凡,可不像是吴有望手下的那帮兵油子。
雁荡山,已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可惜,明明抓到点儿蛛丝马迹的林雨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来到了灰狮子的地盘儿,蒙上了面罩,手臂上绑上了红绸,为了区分彼此,各个山头的弟兄身上总是有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林雨对北山的习惯门儿清。
距离灰狮子山门大约还有两三里,这段路上有一个小土包扎眼地伫立在路边,像是碉堡一样,枪口位置有亮光射出,林雨哥仨都知道灰狮子排兵布阵有个习惯,在沿途布置暗哨,也不是生人勿入,就是不能鬼鬼祟祟的,得是大大方方的。
很快一个土包里有人喊道:“不知道是哪个兄弟?报报蔓!”
林雨朗声回应道:“小弟虎头蔓,里口来的,是三娘二当家的新招的!弟兄甩个蔓,以后都是兄弟!”
“好说,兄弟仙人摘,过去吧!前头路上有虎,注意着点儿!”
林雨哥仨互相看了一眼,起身上马,往前狂奔。
风雪太大,灰狮子手下知道沿途有暗哨,山门上就没了人,那么高的哨塔还不把人冻僵了?林雨三人将雪橇从马背上卸了下来藏好,便把马放了,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山门。
在七八年前灰狮子拉山头的时候,林雨经常和老狼来这块儿帮忙,自然是轻车熟路。一片幽暗之中,林雨四处摸索着霍三娘霍青的闺房,林雨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想当年,咱们山门只有我和老爹两个人,灰狮子不愿意寄人篱下,在这里立山头,只有他一个人,这里的石头房子都是我们爷俩帮他盖的,瘪三娘这贱妮子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得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熊三叫嚣道:“弄不死她!”
大大方方地来,进了山门内部,他们就开始鬼鬼祟祟了,找霍三娘的房间并不难,门前最干净的,建筑最秀气的,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风呼呼地刮,盖住了他们踏雪的声音,熊三掏出了一包蒙汗药,秀才掏出枪来,林雨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悻悻地收了起来,林雨从腰上取下一捆麻绳,低声道:“这妮子没多少本事,进去之后愣子先摁住她,秀才给他捂蒙汗药,别让她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秀才一脸阴险,道:“瞧我的吧!”
哥仨又仔细商量了一番,取出匕首顺着门缝刺入,将门闩挑起,推开门的一瞬,大风卷入房间,哥仨瞪着眼如虎入羊圈般冲了进去。
而里面的一个画面,把他们惊呆了,外面冰天雪地,房间内温暖入夏,一个大大的木桶里,水的热气将花瓣的芳香带出,中央坐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不是那霍三娘霍青又是谁?
林雨三人看呆了,霍青吓呆了,秀才先有了动作,他转身出去了,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非礼勿视”,熊三愣子是后来跑的,他是正儿八经和林雨说了一句:“瞧这模样,比董小宛好看多了,赶紧生米煮成熟饭。”
林雨呢?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蒙面完好,才嘀咕了一句:“真他娘的大,真他娘的白!”
因为这意外情况,林雨三人本来盘算好的不让霍青发出一点儿声音的计划落空。
紧接着,灰狮子的山门传来了一声尖叫。再然后,哥仨就被围了起来。
灰狮子山头上人人举着火把,把个雁荡山北山照得明如白昼,灰狮子看着他们的手臂上绑着红绸,道:“他娘的,有了家贼,还是采花贼,采哪朵花不好?采到二当家的头上了!交代一下后事吧!”
哥仨谁也没敢把自己的蒙面扯下来,秀才靠了靠林雨的肩膀,低声道:“哥,怎么办啊?杀出去吗?”
林雨低声回应道:“这杀得出去么?再说都是亲戚,怎么杀?这回丢人丢大了!”
灰狮子瞪着他们,道:“没后事儿交代吗?来人呐,剁了吧!”
“等一等!”换好衣服才出门头发就结了冰的霍三娘出来了,上下打量着林雨,用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敢进我三娘的点,真是有了雄心豹子胆!看着什么了?”
林雨和她到现在还是有仇的,看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那家伙,该看到的还不是都看到了?”
灰狮子眉毛一挑,道:“真敢说,来人,先把那对儿昭子挖了!”
霍三娘听到这声音,阴恻恻的脸变得饶有兴趣,将驳壳枪从腰上取了下来,顶住了林雨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不会是你吧?”
林雨本就做贼心虚,一听人家知道自己是谁了,支支吾吾道:“应该,应该不是!”
“不是?”霍三娘小脸通红,之前是热的,后来是羞的,现在是冻的,不过笑是真的笑了,发自内心的,他道:“敢不敢把面罩摘了?”
林雨干笑道:“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被几十个凶神恶煞的绿林好汉围着,林雨也不是很怕,这要摘面罩了,怂了,灰狮子咳嗽了一声,道:“这声音是有点儿耳熟,来人呐,给我把他的面罩摘了!”
有一个人刚把手伸过去,就被林雨条件反射地放倒了,这还了得?十几个人一股脑地压了上去,硬生生地将林雨的面罩摘了,用火把一打,灰狮子乐了,笑道:“小狗?真的是你?想我家小青了?白天刚分开,夜里就忍不住来了?”
林雨把头埋在雪里,道:“真不是我!”
灰狮子摆了摆手,喝散了兄弟们,把林雨从雪地里拎了出来,道:“小子,你说你,大大方方地来呗,非要偷偷摸摸地来,相中了你霍青妹子,大大方方地说,偷看上个啥嘛?你说,我把这事儿告诉你老爹,你怕不怕?”
林雨都要把头点掉了,道:“怕,怕!”
围了一团的灰狮子的手下全乐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见愁林小狗么?
灰狮子拍了拍林雨身上的雪和灰,道:“我看我家小青比董小宛强得多,小狗子,你说,咱们是做兄弟还是当敌人?”
林雨毫不犹豫道:“做兄弟啊!咱本来不就是兄弟么?”
霍三娘一脸鄙夷。
“行,那把小青娶了吧!”灰狮子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
霍三娘懵了,“干爹,你说什么呢?”
灰狮子瞪眼道:“大冷天洗澡,把耳朵冻坏了?爷让小狗把你娶了!”
霍三娘听后柳眉倒竖,上去就在林雨的子孙根上撞了一膝盖,怒声道:“别再让我看见你!”然后扬长而去。
她也知道,干爹不可能把林小狗怎么样了。
灰狮子仰头骂道:“你个妮子,怎么一点儿样儿都没有呢?不愿意嫁,也别磕人蛋啊!愣子,秀才,你们狗子哥先留在这里,你们两个先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你们老爹,就说你们狗子哥把我们小青看光了,问他,结个亲家,干不干?”
熊三非常没义气地说道:“狮子叔,没说的,我老爹肯定乐意,明儿个保准把聘礼送来!”
秀才过去拍拍疼的脸都变形了的林雨的背,奸笑道:“狗子哥,因祸得福啊!”
林雨扯着嘴,捂着裆,憋得脸通红,道:“这瘪三娘胸脯子是挺白的,手过于黑,爷非得娶了她,将来好好拾掇拾掇……”
(老东北土匪黑话:报报蔓-通报姓名;甩蔓-互通姓名;虎头蔓-王姓;仙人摘-陶姓;里口来的-本地同伙;昭子-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