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依旧灯火辉煌,一亩三分地儿,和平惯了,死再多人,当地百姓都觉得这是别人的事儿,与自己无关。这个年代大多中国人,已经和中华一些古训脱节了,他们不明白唇亡齿寒,不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被二百多年的满清教育教化成了一张白纸,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一条做得倒是不错。
董小宛更是不会在意这个镇子百姓的死活,她在家里等着吴学军的消息,非常紧张,更是非常害怕,做了亏心事嘛。
其实说到底,林雨是对她极好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她害怕到了极点。林雨不死,她根本睡不着。
董小宛细皮嫩肉的,真是个可人儿,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了这么久,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发胖,漂亮到让人窒息。
她站在门前紧张地等着吴学军回来,都一整天了,她不由地想,如果吴学军败了呢? 自己会不会被那条狗扒了皮?
保姆在一边仔细地擦拭桌子,不时地用余光偷瞄这位少奶奶,心中暗骂了一句:“水性杨花的女人,肯定不得好死!”她是真受够了这个女人在家里几乎不穿衣服地各处晃荡了。
忽然,外面的家丁快步跑了进来,喊道:“小司令回来了,打赢了!”声音里是满满当当的兴奋。
董小宛如释重负,喜极而泣啊,也不怕天冷,跑了出去,看到了浩浩荡荡回来的一些兵马,是真的英武,再看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的吴学军,就像一座伟岸的高山,他喊道:“你就是我的英雄。”
吴学军得意地将马鞭扔到了副官手里,道:“宝贝儿,林小狗那小狗崽子,就不值得你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狼窝都被我直接给端了,怎么样?能过个好年了吧?今天晚上,想好怎么伺候我了吗?”
董小宛站在吴学军身前,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肘颤颤巍巍,媚眼如丝道:“人家冷!”
吴学军横抱起董小宛,健步冲进了房间,吴学军这小子,身体还是极好的,又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狂奔一夜,清晨时分,林雨三人出了雁荡山,就算灰狮子现在发现,也追不上来了,林雨兄弟三个在断崖上休息,喘着粗气面无表情地望着山下雁荡镇全貌。
后半夜他们去狼窝侦查了一番,闹明白个大概,雁荡镇驻军司令吴有望死了,是吴学军配合东洋人的关东军打了狼窝的伏击,狼窝上下一百多号兄弟,全折在里面了,没一个活口。
一路上,熊三嚎啕大哭,秀才没哭出声,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林雨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停下休息了,熊三和秀才才发现他们狗子哥眼睛里的血色更浓。
停了大概一袋烟的功夫,他们再次起身,挂着绳索从断崖滑落,翻山越岭走了三十多里山路,望山累死马,进了雁荡镇,已经是晌午。
几天没来,雁荡镇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半空之中时时发出光亮,接着便是一阵钝响,旧历的年底,在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开始放爆竹,每天都没闲着,憋着劲儿把这一年的晦气全炸没了,空气中四处是火药香,家家户户门口贴着桃符,祈求来年能太平。
年年求太平,年年不太平,百姓们还是乐此不疲,就算没饭吃没衣穿,年底也要挂桃符放爆竹,这是华夏老百姓的信仰。祖宗,就是华夏老百姓死心塌地莫敢不从的信仰。
林雨靠在一堵墙底,将大衣盖在身上,也盖住了他的斩马刀,大棉帽子压下,用皮围脖蒙着嘴脸,透过缝隙看着来往的行人,双目如焗。
对面福来顺,便是他注意了很久的吴学军和董小宛每天早晨都要去吃早饭的店面。
镇上富人几乎没有,但是这家店面,绝对是不愁吃喝的一家,打死林雨都不信,这家店面会和吴家没关系。
熊三蹲在福来顺幡子下抽旱烟,同样目光锐利地盯着来往行人,时而回头嗅一嗅店面里传来的饭菜香味,再看看身边不远店里的伙计杀鸡,宰鹅,洗猪肉,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们这帮犊子倒是有酒有肉。”
店里出来个女人,穿着丝绸棉袍,头上戴着黄金发簪,手臂上挂着绞丝银镯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出头,对着伙计大叫:“杀个鸡慢慢腾腾的,就不能把你们吃鸡的劲头拿出来?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瘪犊子?”
她看到了幡子下的熊三,尖着嗓子叫道:“哟,这咋整的,门口咋还来了个小乞丐,赶紧死远点儿,我们这买卖还开不开了?”
熊三扭头对着她咧嘴一笑,道:“俺就搁这儿晒晒太阳,也没堵你家门,你买卖做着,做着!老板娘赏俩馒头呗。”
“馒头?瞅你那损样,还想吃馒头?赶紧滚啊,别等姑奶奶叫人打走你!”
熊三脱下帽子挠了挠头皮,又戴上,道:“不给也别骂人啊,小心待会儿小爷自己进去取!”
“你说什么?你还想进来?来人呐!”
熊三没想和这老娘们一般见识,不过叫来人情况就不一样了,直到熊三接触到了林雨的一个眼神,双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抹了抹脸上的鼻涕,起身走远了。
这时候,传来了一阵叫卖声,“唉,冻粉条嘞,自家的冻粉条嘞,你要是买呀,麻溜儿利索儿地出门儿来呀!”
秀才担着担溜达到了林雨面前,放下担子假装休息,道:“狗子哥,看清楚了,吴家小院儿的当兵的吃饭呢,一个个醉醺醺的,没有巡逻队,好像也不剩下多少人。”
林雨翻了翻眼皮,“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秀才便担着担子又去溜达了。
夕阳西下,晚霞余晖罩在雁荡镇上空,灰白色夜空上逐渐亮起了越来越多的光芒,一闪而逝,只有爆炸声长长久久延绵不绝。
福来顺不供应晚饭,要上板打烊了。
林雨猛地睁开了眼睛,似有一道寒光闪过,他左右看了看,站起身来,一手拎着斩马刀,一手拉着破棉袄,快步走到了福来顺门口……
福来顺孟老板什么也不怕,只怕自己的六十大寿不能好好庆贺庆贺,他是黑龙江人,出生在一个叫孟家屯的地方,后来叫海兰泡。
那个地方被沙俄血洗的时候,他正值壮年,后来,他就看着东洋人和俄国人打仗,那时候他就明白,这片华夏的土地,迟迟早早就不是华夏的了。
于是,在东洋人成立满铁的时候,他大献殷勤,有了东洋人的关系,他就没挨过冻,也没挨过饿。因为张大帅的高头大马,他只能暂居在这里,不过他没什么怕的,这不,东洋人到底是来了,吴有望几百人几百条枪怎么着?照样得听人家的!
人在没有吃喝的时候,一切为吃的服务,一旦吃饱了,要求就多了,孟老板没挨过饿,他逢节必过,从来都是体体面面的,所以他才能有一个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媳妇儿。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个香火。孟老板从没有为难过媳妇儿,因为他知道是他自己的问题,多少年了,多少个女人都没给他怀过个一男半女,有时候他想,是自己这辈子太有福气了?就没了儿孙福?
饭桌上,孟老板说:“外面再怎么闹腾,和咱们也没多少关系。背靠大树好乘凉,人呐,就得擦亮点儿眼睛,找个后台,你们以为吴有望是咱们后台?你们以为张大帅在东四省就能只手遮天,我告诉你们吧,东洋人才是真厉害的,甲午年,咱们和人东洋人打仗,东洋人赢了吧?甲辰年,俄国和东洋人打仗,东洋人赢了吧?甲寅年,德国和东洋人打仗,东洋人赢了吧?”
孟老板说一句,老板娘便点一次头, 这句话她至少听过几百遍,但是每一次她都会附和,因为她要说服自己,确实是这样,东洋人确实厉害,自己一家为东洋人办事,确实是对的。
这老板娘的脾性再长出六只脚来,说不定就横着走了。可是偏偏对自家老头言听计从。
福来顺伙计有三个,算上老板老板娘,一共五个人,老板老板娘吃完饭,他们才有资格上桌,于是他们还在忙碌,“嘭”的一声,他们店里的两个伙计直直地飞了进来,一个撞翻了一片桌子,一个摔在了吧台。
熊三进来了,单手提着一把汉阳造,对准了老板的眉心,另一只手扯着一个伙计的头发,厉声道:“别动,消停儿的!”
一个伙计看到了枪,起身就朝着门口跑去,林雨拖着刀进来了,抡圆了一刀削掉了这伙计的头颅,血溅了满屋,老板娘抑制不住地大喊出声,熊三上前一步,将汉阳造枪口怼进她的嘴里,阴笑道:“别怕,没别的,小爷亲自进来整俩馒头吃。”
林雨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身上透着一股狠辣,将破棉袄扔到老板娘头上,一把扯住老板的头发,将他的脸摁在墙上,道:“问你几句话,吴有望那边儿是什么情况,东洋人管事儿的,叫什么名儿?”
那老板头发被扯得生疼,时不时发出一阵痛哼,嘴里却不受委屈,“小猴崽子,谁呀?敢惹我,知道我谁不?”
林雨嘴角翘起一抹血腥,道:“爷不知道你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林小狗,道上的兄弟给面儿,喊一声狗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