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筱晚叮嘱赵妈妈多去注意一下曲妈妈的行踪,从腰间解下钥匙,“妈妈多拿些银子在手上使,该用的地方不用省着。”在曹府办事多有不便,这些下人都是曹家的,只有用银子来撬开她们的嘴。
曹清儒下朝回到府中,便到武氏的居处顺年堂,问武氏年宴的安排情况。如今府里的家务分给张氏和武氏分管,老太太让武氏管着厨房和服装、首饰的采买这几个大头,张氏则管着洒扫、修葺这些琐事。年宴自然是两位夫人一同操持,但张氏刚又被禁足,曹清儒不想去她那里听牢骚。
武氏将细务一一禀明,“老太太说要隆重些、奢华些,毕竟爵爷您升了职,吴庶妃也是咱家亲戚,睿哥儿又说了亲,几桩喜事,没有简单的道理。老太太还说,若是能请来摄政王爷便是最好的。”
曹清儒对宴会的安排没有异议,对邀请摄政王一事,也是兴致勃勃,“王爷身份高贵,往常哪里是我想请就能请的?如今有吴庶妃在,倒是个现成的由头。”说着轻搂过武氏的肩,欣慰地道:“当初你收留姨妹和吴侄女,实是帮了曹家的大忙。”
虽然邀请上司是礼仪,但到底跟摄政王的身份相差大了,以往曹府从不敢邀请摄政王。
武氏笑得温婉有礼,嘴唇上扬的弧度好像是精确测量过一般,“爵爷这么说真是羞煞妾身了,为爵爷分忧解愁,是妾身的本分。”
曹清儒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个称职的曹家主母,宽宏大度不嫉不妒,懂得在夫君面前放下身段低眉顺眼,替他管好后院,和妾室好好相处。
武氏又温婉地问道:“老太太免了请安,爵爷可要在此用饭?”这几日寒流来袭,老太太的身子不爽利,就想多清静清静,不让家人来探望,曹清儒也只敢遣人去延年堂问安。
“不用,我要去查看睿儿的功课,晚饭就随便找个地儿吃了。”曹清儒说完站了起来。
武氏现在的一举一动虽然都符合他心目中完美的当家主母形象,不过太乏味了,感觉还是以前当姨娘时好,时常会撒个娇、矫点小情……不过已经是二房夫人了,本来出身就低了,再那般柔媚也不象话。
武氏恭顺地送爵爷到院门口,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攥紧手中的帕子,眼中愤愤不平。什么随便找个地儿吃晚饭?明明就是想去石姨娘那儿,再顺便在那边休息!爵爷这个月已经在石姨娘房内歇了十几日了,张氏和玉姨娘处各歇了五六日,她这边只歇了三四日,想想就气死个人。
曹中敏正好下衙回府,在路上遇到父亲,请了安,来给母亲请安时,正见到武氏满目的嫉恨和悲愤,忙快快上前几步,扶着母亲的手一同回屋,“这是大门口,人来人往的,若是被下人瞧见母亲刚才的脸色,学给父亲听,可如何是好。”
武氏听着就泫然垂泪,“还以为抬了平妻就盼出头了,原来不是,反倒比以前还受冷落些了。”
曹中敏当然知道父亲的作息,只不过身为男人他也能理解父亲,哪可能放着嫩得掐得出水来的石姨娘不宠,宠爱几个半老徐娘的?他于是沉吟了一下,安慰道:“听同僚说,父亲已经呈了请诰命的折子,有了诰命,就不同了。”
听了这话,武氏也只有这么高兴,“给大夫人请的正二品诰命,我只是三品。”
曹中敏就寻思道:“要么,母亲你看,是不是在院子里抬个通房?”
武氏脸色微微一变,思量了好一番,才摇了摇头,“你父亲并不好色,若不是他自己看上眼的,抬了也没什么用处。”
曹中敏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平妻到底不如嫡妻,出身又不如,在行为举止上,母亲就更要端庄,可一端庄就乏味了,比不上年青貌美的姨娘,没办法的事。
再说曹清儒,二十七日那天麻着胆子邀请了摄政王,摄政王虽然以公务繁忙为由拒了,但却在当天就下达了敕封两位曹夫人的诰书,算是领了曹清儒的人情。两位夫人都封了诰命,都能出席宫中的年夜宴,对曹家来说的确是无上的光荣。
跟何家的亲事也谈得差不多了,何家虽然没有主动上门来催促,不过曹家的纳采礼和媒婆才上门,当日就配了八字,急切之情溢于言表,还暗示着希望曹家能早日请期……毕竟何语芳过年就算二十岁的人了,而曹中睿才不过十四,隔两年再成亲的话,怕夜长梦多生出变故,只要过了门,就是曹家妇,这名份是不会变的了。
这个要求让曹家十分地为难,一方面觉得曹中睿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是件好事,一方面又怕曹中睿少年热血、把持不住,早早地泄了精元,无心读书……张氏简直是要哭断肠,几次欲拉着爵爷哀求,都被曹清儒给躲了开去,不得已请自家大哥大嫂来劝说,还借用张侧妃的嘴,暗指这样的弟妹真是丢脸,先拖着,日后由她来想办法退婚。
哪知适得其反,曹老太太发了脾气,我家孙子的婚事你张家人插什么手?当即拍板,反正要娶的,晚娶不如早娶,拖来拖去,王爷还以为咱们曹家要阳奉阴违呢!
这些林林总总的小道消息,都由美景打听到了,兴致勃勃地学给俞筱晚听。许多事,俞筱晚就当是笑话听了,尤其是听到曹中睿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十五,距今不过一个半月,直笑得前仰后合,难怪睿表哥最近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脑袋就没抬起来过,只可惜舅母不出院子,不然也想看看她的脸色有多绿。
展眼到了年宴那天,俞筱晚早早地去给老太太请了安,见老太太精神头极好,就陪老太太多聊了几句,才回屋换衣裳,今日是曹府摆宴,她必定是要见客的。
赵妈妈和初云初雪花了一番心思,将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还是素色衣裙和银质首饰,但是搭配得秀丽雅致,配上她沉静大方的气质,如纯白的莲花一般高贵清华,令人心旷神怡,却又不敢亵渎。
赵妈妈不无骄傲地道:“再过几年,京城里就没人能比得上小姐了。”
初云初雪也是一脸骄傲,跟着这样出色的主子,她们与有荣焉。
此时客人们已经来齐了,张氏使出浑身解术,笑盈盈地与客人们一时聊起时新的发型、首饰,一时聊起育儿育女心经,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派头。相比之下,武氏就显得黯淡得多,许多贵夫人并不大想同她说话,兼之张氏认真陪客,管事们就只能来她商量事儿,忙得脚不沾地,跟个总管事差不多。
待杜鹃过来请人,俞筱晚便来到延年堂的中厅见客。因着上回晋王妃对她青眼有加,这些精明的夫人们就格外留意俞筱晚,一个一个地拉着她的手亲切问候。俞筱晚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众夫人见她神情安详气质恬静,说话又乖巧甜糥,一时都想,难怪连最挑剔古板的晋王妃都看得上眼,这通身的气派,放眼京城之中,还真没几个能与其望肩的。
曹中雅之前也被夫人们捧着,俞筱晚一来就被冷落了,终是耐不住,便笑着向张氏道:“这么多人挤在厅里也闷得慌,不如由女儿请小姐们去花厅里坐坐吧。”
张氏立即赞同,“正是,你们小姑娘只怕已经无聊坏了。”众夫人也笑,“那就麻烦俞小姐和几位曹小姐了。”
小辈们行了礼,跟着曹家姐妹和俞筱晚去花厅聊天。
这不过是曹中雅的第一步,才在花厅坐下,上了茶,她便邀请小姐们到自己的翡翠居去耍,说准备了马吊、双陆、象棋等许多好玩的事物。俞筱晚还在孝期,若是明说了去玩耍的,就不好参与,便婉拒了几位小姐的邀请。
曹中雅状似遗憾地道:“那……表姐就先回屋休息一下吧,以后还是有机会的。”眼里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种小手段也好得意?其实曹中雅不支开她,她也不便在中厅久留的,她只需要时常露下脸,让外人知道有自己这么号人物就成了,在孝期还是不便大出风头,免得落人口实。俞筱晚对曹中雅实在感到无力,送了小姐们出花厅,便返回自己的墨玉居休息,待临近晌午,才去席面上应酬。
虽然没有什么皇亲国戚,但赴宴的客人十分多,朝中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携了家眷前来,曹府的年宴终于获得了圆满的成功,送走了最后几位客人,一家子都累得双肩耷拉下来,老太太就打发众人回各自屋内休息。
赵妈妈一边为小姐更衣一边轻叹,“武夫人还是差在身份上了。”不是武夫人不会应酬,而是别人根本不要她应酬,原还想着武夫人若是能独当一面了,日后小姐的婚事就着落在武夫人头上,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俞筱晚笑了笑,“这样也好。谁知道她将舅母挤下去后,会是什么光景?”武氏根基不稳,她们才有合作的可能。
赵妈妈想一想也明白了,心里却更替小姐难过,旁人家的小姐这般大的年纪时,只须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虞,何须这样步步谋算?
她按着小姐瘦弱的双肩,郑重其事地道:“小姐,若您受了什么委曲,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就是去衙门里滚钉板,也要帮小姐讨个公道的。”
俞筱晚的眼眶一红,反手握住赵妈妈的手,哽咽着道:“我不需要妈妈滚钉板,只要妈妈能永远陪在晚儿身边就好了。我如今只想好好经营田庄和店铺,自己有了家底儿,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还是老话说得好,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就是出嫁的媳妇,若是嫁妆丰厚,在婆家的腰杆都硬得多。
赵妈妈用力点了点头,又想到这回宫中采买的事儿,“到底是成不成?”
俞筱晚淡然地道,“敏表哥去问了,金大娘也托人回了我话,的确是太后和惟芳长公主喜欢吃,内务府才采买的,可是我总觉得有人在算计着什么,就没有应下。若真个有什么缘故,日后还是会来店里采买,咱们店的腌果卖得很好,不愁销路,我不做宫中的生意,急的是设局之人。”
转眼就过了年,大年初五那天,家家迎财神。俞文飚也早早地带了几个管事,邀请上曹中敏和俞筱晚,到店里去敬财神。
凶迎财神的仪式不算复杂,俞筱晚坐在一旁仔细观看,待众人都给财神敬了香,她也添了三柱香,仪式就结束了。
此时没有哪家店铺开了门,街上的行人都少,曹中敏便问俞筱晚,“晚儿妹妹可有什么地方想去?”
俞筱晚摇了摇头,“没什么地方去,还是回府吧。”
话音才落,就听得店外一阵马蹄声,一列精兵护着一辆豪华宽大的马车停在店铺门口,曹中敏在詹事府任职也有两年多,一眼就瞧出马车上的皇家暗标,忙低声提示表妹,带着她一同出来迎接贵客。
“晚儿,是我啦。”车帘挑起,一道娇俏的声音就穿了出来,惟芳长公主清秀的小脸也露出半边,朝她笑眯眯地道。
俞筱晚不敢托大,仍是深深一福,才笑着道,“进来坐吗?”
惟芳长公主直朝她招手,“上车,快上车,我们到潭柘寺玩去。”
俞筱晚眼尖地发现惟芳长公主身后半隐半现的一张风华绝世的俊脸,是君逸之,他也在马车上,她就笑了笑道:“好啊,我坐自己的马车。”
“你那马车不行。”惟芳长公主一脸嫌弃的样子,“我这车暖和、平稳还跑得快,别啰嗦了,快上来吧。”
曹中敏也发觉了君逸之,虽然不知惟芳长公主怎么这么没忌讳,但是俞筱晚是寄养在曹家的,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对曹家的名声也不好,便在一旁深深一揖,朝惟芳长公主禀道:“还请长公主见谅,男女七岁不同席,实在是多有不便,还是让舍妹坐我家的马车吧。另外,微臣也必须跟随在侧,以尽兄长照应之职。”
惟芳长公主气恼地瞪他一眼,“你是谁啊,假道学!逸之是我的晚辈,有什么关系?”
君逸之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姓俞的丫头当我的长辈?
曹中敏恭敬地说道:“回长公主的话,微臣是晚儿表妹的表兄,有照顾表妹的责任。车上的公子虽是长公主的晚辈,但并非是舍妹的晚辈,还请长公主体谅。”
惟芳长公主把眼一瞪,“本宫想跟晚儿说几句,一定要跟她同车。”
君逸之暗拉了小姑姑一下,坐起身子,将脸探出车窗,含笑道:“反正车中宽敞,不如曹兄也一同上来吧。”
这样就好象是两位兄长带自己的妹妹出游,不会落人口实。
曹中敏倒是不介意,但也得惟芳长公主同意不是?他就没出声,等长公主表态。
惟芳长公主等了一会子,见这男人还是站着不动,就急了,“真没见过这么龟毛的男人,你到底是上不上来?”
曹中敏给说得十分尴尬,却也只能跟晚儿一起登车,又使人回府回话,说二人陪长公主进香,中午不会回府用饭了。
惟芳和君逸之是去找智能大师下棋的,惟芳想着自己一人在一旁观棋太没意思,这才想到拉上俞筱晚一起。
智能大师见到诸人,先不与惟芳和君逸之打招呼,而是向着俞筱晚深深一鞠躬,口宣佛号,“多谢女施主赐药方。”
俞筱晚忙侧身避了礼,谦虚道:“大师言重了。”
君逸之郁闷得要死,嘟囔了一句,“药方明明是我给你的。”
智能大师不理他,请了几人上座,又叫小沙弥将棋盘摆好。
惟芳长公主也喜欢下棋,就拉了俞筱晚一起下。原本那边是君逸之对智能,曹中敏在一旁观看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曹中敏对智能,君逸之踱到了她们这一桌。
俞筱晚是个臭棋篓子,惟芳公主却是个高手,她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君逸之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到俞筱晚的身边,指点道:“放在星目上。”
俞筱晚随手就将子放在星目上,仔细一看,果然局面挽回了半分。君逸之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下棋就这水准?”
俞筱晚脸一红,啐他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君逸之就真的不出声了,任由俞筱晚连走两步臭着。俞筱晚发现惟芳长公主只要有棋下就行,对手是谁都无所谓,就扭头看了君逸之一眼。
君逸之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漂亮的凤目只盯着棋盘,好似没发觉她求助的目光。俞筱晚又不好意思开口求他,手捏着白子,一下子虚点这边,一下子虚点那边,就是落不了地,看得惟芳这个急性子满头大汗,“晚儿你到底要下在哪里?”
俞筱晚脸红,没什么底气地道:“我再想想。”以她这种水平,也看出来再不挽救,这盘棋死定了。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惟芳公主彻底绝望了,“你慢慢想,我去摘几枝梅花。”
说罢真的带着侍女出了禅房。
君逸之却动也不动,仔细“欣赏”棋局。一旁下棋的曹中敏抽神瞟了一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俞筱晚不大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君逸之挑眉道:“不用让地方,我不会帮你下的。”
俞筱晚摸着棋子不说话,君逸之拿眼角闪了她几眼,忽然冒出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