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之忽然冒出一句对不起,俞筱晚倒是愣住了,“什么事对不起?”
君逸之飞速地瞟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的慒懂,不是矫情虚应,心下不知怎的一松,神情就飞扬了起来,也没再拿乔,手指点着棋盘道:“应当放在这里。”
俞筱晚试着将白子放在他指点的地方,再细看盘面,大皱眉头……君逸之拿扇柄敲了她一记,“你已经把这盘棋下成这样,神仙也不可能一枚子救活过来,需得徐徐图之。”
指着棋盘,一一细解其中玄妙,他讲解得深入浅出,俞筱晚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极易理解。
讲解了一阵,盘面上的局势已经讲解完了,之后的应对却要看惟芳公主落的子而定,俞筱晚就忽然又接上刚才的话头,“你有什么事要道歉?”
君逸之忽地板起俊脸,仔细看棋,不再搭理她。他才不要告诉她,刚才她不同他说话,他以为她还为了那天他说的话生气,才特意道个歉的,要早知道她压根不记得这回事了,他才懒得道歉。
俞筱晚对他突然的冷淡感到莫名其妙,嘀咕了一句,“喜怒无常。”
君逸之只当没听见,仔细研究棋局。不一会儿惟芳公主采了几枝梅花,小脸冻得红扑扑地回来了,一屁股坐到对面,大咧咧地问,“怎么样,下了没?”看了下棋局,发现俞筱晚已经下了,仔细思索了一下,才又落了子。
俞筱晚发觉身边坐了一位高手,就索性不思考了,完全丢给君逸之,他让下哪就下哪,之后的棋局变成了君逸之与惟芳长公主对弈,只不过是经过俞筱晚的手而已。君逸之边下边解释这步棋的用处,俞筱晚受益良多,不过君逸之这个先生也不是白当的,索性拿她当小丫头,一会让递茶杯、一会让替素点,而且见俞筱晚没一点抗拒的意思,就更加得瑟,使唤得不亦乐乎,若不是因为男女有别,他都恨不得将腿撂到桌上,让俞筱晚替他捶捶。
最后惟芳长公主输了一目,撅着小嘴,指着君逸之道:“原来你平时都是让我的。”然后来回看了二人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一笑,“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
俞筱晚这才发现自己跟君逸之坐得过于近了些,实在是于礼不合,忙借拿一旁矮几上的茶杯的势,挪了挪身子,隔开了些距离。君逸之倒是脸皮厚得很,嬉笑道:“小姑姑不是自认为是高手吗?真正的高手是不惧任何人的。”
惟芳公主朝他扮了个鬼脸,又转而邀请俞筱晚道:“咱们去林子里转转吧,让逸之帮我们摘几枝梅花,高处的我摘不到。”
俞筱晚正觉得别扭,忙摇头表示自己怕冷,“你们去就好。”
君逸之看了她粉红的小脸一眼,忽然勾唇一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拉着还想再劝的惟芳公主出去了。
俞筱晚这才吁出一口气,真是……以前自己从来不喜欢旁人靠近,只让初云初雪和赵妈妈近身的,就是睿表哥,以前对她也是以礼相待,偶尔拉下小手,都会四顾许久,要确认无人再无人,还要羞上半天,刚才怎么就不知不觉与君二公子坐得这般近了。
俞筱晚的小脸渐渐烧了起来,忙低头喝茶掩饰。
“女施主,还想请问一下,你服药后的感觉。”智能和曹中敏的棋局也完了,曹中敏在看智能收藏的白玉棋子,智能就走过来坐在俞筱晚的身边问道。
俞筱晚便告诉他,腹中火烧,蒋大娘服药后也是这种感觉。
正聊着,门口忽然响起曹中雅细小却鄙夷的声音,“我说表姐怎么大过年的跑到寺庙里来,原来是来会俊和尚的。”语气仿佛是在跟谁耳语,可是声音却又能让旁人听见。
还不及反应,曹中睿的声音跟着出现,“三妹别胡说,智能大师是有道高僧,何况房门大开……”
“房门大开又怎么样?还不是孤男寡女!”曹中雅低哼了一声,快步走入房中翘首四顾,随即居高临下地怒视俞筱晚道:“不是说你和惟芳长公主、君二公子在一起吗?他们人呢?你又骗人是不是?其实就是来找这个和尚的。”
智能大师听到这样粗鄙的话语,俊逸的脸庞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应当修修口业。”
俞筱晚神色一冷,逼视着曹中雅道:“道歉!”
曹中雅哼了一声,想说“休想”,可对上俞筱晚漆黑如夜的眸子,就没来由地心怯,求救般地看向哥哥。
曹中睿蹙起了眉头,他真没想到妹妹这般口无遮拦,说话不经大脑,也斥道:“雅儿快道歉!”
被这兄妹俩忽略掉的曹中敏从棋盘边踱了过来,也指责曹中雅道:“三妹你说话太过分了,我也在这屋内,何况刚才还有惟芳长公主和君二公子,我们在一起下棋,你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随意污蔑你表姐和智能大师的清名?”
若在家中,曹中雅肯定还会要强辩几句,可一听到真有惟芳长公主和君二公子,立即换上一副惭愧的表情,向智能大师福了福,“请大师原宥则个,小女子也是担心表姐行差踏错,才会一时情急。”
智能大师神色淡然:“贫僧乃出家之人,不会将这些俗名放在心上,小姐应当向你的表姐赔罪才是。”
俞筱晚笑了,“无妨,下回寻个机会,我也担心表妹行差踏错,一时情急胡乱说话,就算是扯平了。”
曹中雅磨了磨牙,不得已向俞筱晚福了一福,“还请表姐不要跟小妹计较。”这会儿就知道强调自己小了。
曹中敏和曹中睿碍于面子,都帮着说好话,请俞筱晚不要放在心上,俞筱晚大度地表示,“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呢。”
居然把她说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曹中雅又要发作,忽地想到来之前母亲的叮嘱,就强忍下来,努力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原来方才你们在下棋呀,我也喜欢下棋,不知道……长公主和君二公子去了哪里?”
“还怕大师寂寥,韩某才特意赶来,原来这里这般热闹。”韩世昭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就见他披着一件紫貂大氅,镶白玉紫飘带束发,蚕眉朗目,在禅房门口含笑而立,如同兰芝玉树。
智能大师忙起身迎客,韩世昭将手从大氅里伸出来,递上一只扁平的锦盒。智能大师打开一看,竟是医书孤本《草茎勘误》,俊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忙热情地招呼道:“多谢檀樾,来来,请坐。净凡,上茶。”
韩世昭随智能大师坐下,小沙弥奉上了热茶。曹中敏和俞筱晚早就有座位和茶杯的,小沙弥帮他们续上新茶,却无人理会曹中睿和曹中雅,两人站在禅房内,面露尴尬。俞筱晚不由得暗笑,这位智能大师也挺小心眼的,嘴里说不计较,其实计较得很。
韩世昭喝了几口热茶,暖了身子,这才向几人打招呼,“原来曹兄、曹贤弟都在。”少女就不好主动招呼了,只点了点头示意。
曹中睿就顺着这话坐到他身边,寒暄了几句,曹中雅说话的声音立即小了好几分,也柔了好几分,“是啊,我随哥哥过来的。”盈盈地福了福,小脸上说不出的娇羞。
俞筱晚吹了口茶水,让热汽腾上来挡住眼中的讥讽,就是见个礼,用得着这般羞涩么?
韩世昭有礼地微笑,“原来曹世兄、曹贤弟与智能大师也私交甚笃。”
曹家兄弟忙谦虚几句,“不敢不敢。大师乃世外高人,小可只是慕名而来。”
其实智能大师的名声并不特别响亮,不过他才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俊逸非凡。
俞筱晚猜想,必定是敏表哥传讯回府,让张氏知道自己和敏表哥与长公主、君二公子在一起,忙忙地让曹中睿和曹中雅过来攀交情。可是曹中雅一来就得罪了智能大师,智能大师看起来与长公主、君逸之等人的交情甚好,还是个有怨报怨的主,张氏这步棋可就真是走错了。
智能大师有了医书孤本,就专心研究了,几个少年少女则坐在一起聊天,只是,曹中睿和曹中雅的茶水始终没上,曹中睿倒是面不改色,曹中雅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只是碍于韩世昭在此,不好发作罢了。
没聊多久,君逸之和惟芳公主就回来了,惟芳长公主捧着几枝梅花,俏生生地立在房门口,冷淡地打量了一下房内的众人,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跟君逸之咬耳朵,“姓韩的讨厌鬼怎么来了?”
君逸之的目光扫了俞筱晚一眼,见她与韩世昭是面对面地坐着,也皱了皱眉,“别理他。”
说着话就进了屋,众人都站起来恭候,小沙弥忙请两位贵客入座。惟芳长公主选择坐在俞筱晚的身边,曹中雅却是有心同长公主交好,忙抢了长公主的另一侧坐下,君逸之就坐了曹中雅原来的位置,挨着俞筱晚而坐。
曹中雅当时就后悔了,她的位置本来与韩二公子面对面,现在成了斜对面,就不好再搭话,君二公子又隔了两个人,更不可能说话了。可位置坐了下了,又不是她想换就能换的,只好强打精神也惟芳长公主寒暄,尽力称赞她的头饰精美绝伦。她听母亲跟夫人们聊天,多数是聊这些,所以有样学样,可惜惟芳长公主最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肆意江湖,平生最不爱谈什么头饰服装,因而听得直皱眉头。
韩世昭打算今年参加春闱,与曹家兄弟聊科举和时政文章聊得十分热烈,曹中睿极力发挥,口若悬河,希望能给惟芳公主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就剩下俞筱晚和君逸之没人理会。君逸之便小声问俞筱晚,“你没供腌果入宫?”
“没有,年底货不足了。”
君逸之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若是太后觉得爽口,说不定还会宣你入宫奖赏一番。”
俞筱晚听得心中一动,就抬了眼看他,“为什么要奖赏我?”
她可不是没见识的小丫头,因为货品好而被宣入宫中奖赏的人并非没有,但那都是长年供宫中物品的大商人,只是几颗腌梅就要奖赏,也未免太夸张了,君逸之常年在宫中走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却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有什么特殊原因?
君逸微微有些失神地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下意识就想告诉她,太后可能想给你和君之勉指婚呢,你可千万别往太后眼前凑。只是话到嘴边,就恍过神来,说不得啊说不得,便端出脸戏谑的笑:“你叫我几声好哥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俞筱晚的眸光瞬间黯淡了,原来他不愿说。
君逸之拿眼斜她,“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是不是亲戚太多,生意不好做啊,也难怪,听说张侧妃害喜害得厉害,总要吃你的梅子,她是你表姐,你不好意思收银子。”
俞筱晚感觉莫名其妙,“怎么扯上了张侧妃?”
那厢惟芳长公主已经被曹中雅给缠烦了,就将小脑袋凑了过来,正听得这几句,便接话道:“那回入宫请安的时候,张侧妃就难受得不行,姜姐姐就拿了腌梅给她吃,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店里的梅子这么好吃呢。”
俞筱晚眼睛一亮,“姜姐姐是?”
“摄政王妃啊,她是越国公姜家的嫡长女。”
她管摄政王妃叫姜姐姐,管张君瑶叫张侧妃,亲疏立现。俞筱晚就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原来是这样啊,我还听说是……”
惟芳好奇地问,“听说什么啊?”
听说腌梅是楚太妃带入宫的!居然连摄政王妃都插了一手,一个腌梅而已,还传出这么多种传言来了,是要拿我做筏子,大做文章么?俞筱晚想了一歇想不通,天家的人还真是心机深沉,什么事儿都让人费思量,索性不理,船到桥头自然直。
俞筱晚转了眸,不经意间发现君逸之瞥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一抹关切,不由得小脸一红,他也是关心才特意透露一点的吧,只是为何不直说呢?
闪了闪神,俞筱晚便明白了,天威难测,站在最高处的人,最忌讳被人看穿心思,他就算是知晓了,也不方便明说。不过,既然他愿意透露,是不是能问出更多来?
俞筱晚就不住拿眼睛睃他,君逸之却侧头听韩世昭和曹家兄弟聊时政。俞筱晚只好找惟芳公主说话,聊不了两句,惟芳就兴致勃勃地问,“在这聊天多无聊,不如我们去跑马吧……你会骑马吗?”
俞筱晚立即笑道,“会啊。正好我几年没骑过马了。”
惟芳长公主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当即拉了她出门,找侍卫要马匹。君逸之也只好跟上,韩世昭见人走了一半,便笑道:“我也去。”
曹中敏一想,晚儿身旁不能无人陪着,便也跟上。曹中雅看着暗恨,她不会骑马,只能在禅房里坐着,曹中睿则不得不留下来陪妹妹。
外面的几人各骑了一匹好马,在潭柘山上纵情奔驰了一回,个个喜笑颜开。惟芳公主有些惊奇地看着俞筱晚道:“真没想到你骑术这么精湛。”
俞筱晚兴奋的笑脸顿时凝滞住,韩世昭就转了话题,“开春后有骑射比赛,俞姑娘若有兴趣,可以随曹兄去看看。”
俞筱晚真有兴趣,便问曹中敏,“我真的可以去吗?”
曹中敏为难地笑了笑,“骑射比赛是……”
韩世昭接口道:“骑射比赛是内廷举办的,曹兄如今在翰林院当职,今年肯定能得到一张请柬。”
曹中敏心中一荡,能参加这个比赛的都是朝中权贵的子弟,并非在何处任职就能参加,就是父亲,也从来没去过,难道是韩二公子打算赠自己一张?他抬头看向韩世昭,韩世昭朝他友善地一笑,曹中敏心中不由得激动,这可是个结交权贵的大好时机……晚儿妹妹真是我的命中福星,总能在关键时刻提携我一把。
君逸之则将惟芳拉到一边,小声地道:“俞父是一方守将,这骑术,肯定也是俞父教给她的。”
惟芳一脸懊悔,忙走到俞筱晚的身边道:“对不住,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看着惟芳惭愧的样子,俞筱晚真心觉得她可爱,难得她千金之躯还愿低声赔不是,便大方地道:“没关系,骑术是父亲教我的,你赞我,我很高兴,父亲……也会高兴。”
惟芳公主见她没生自己的气,就高兴地笑了,为了哄她高兴,烘托她的骑术,就指着曹中敏道:“他看起来应当是练过几年的,可是骑得中规中矩,不如你有灵性。”
曹中敏躲在一边也中枪,只能摇头苦笑。韩世昭含笑反问,“敢问长公主,何为骑得有灵性?”
惟芳长公主脸上就露出一丝不屑的笑,“你也骑得没灵性,跟你说也是白搭。”转头朝俞筱晚道:“等开春了,我请你来看骑射比赛。”
俞筱晚便笑道:“韩公子方才已经邀请我了,我会跟敏表哥一道去。”
君逸之就挑眉看了韩世昭一眼,眼神里暗含威胁,韩世昭挑衅地回他灿烂一笑,朝他做了几个口型,“活该,谁让你拿腔拿调,机会是稍纵即逝的。”
回程的时候,惟芳公主与俞筱晚同乘一辆马车,曹中雅乘了曹府的车,男子们都骑马陪伴。惟芳公主经不住俞筱晚缠问,就告诉她太后有意给她指婚之事,俞筱晚大惊失色,君之勉此人高傲冷漠,而且还夜探曹府,也不知暗地里是帮谁做事的,她可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当然,也得等你守孝期满。”惟芳公主一直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似乎不愿,便坏坏地笑道:“你是不是心中有其他人呐?”
俞筱晚摇头否认,“我哪认识什么人?”
惟芳公主并不大守礼教,问这话并没有什么恶意,就不相信地追问了几遍,俞筱晚都很坚定地道:“我不是怕传出去名声如何,是真没有!”
见她真是没什么意中人的样子,惟芳公主难免嘀咕几句,“君家的男子你都看不上眼么?难道你喜欢韩世昭那个假人?还是你敏表哥那个木头?”
对这两人的评价倒还挺贴切的,俞筱晚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可是马车外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被点到名的韩世昭和曹中敏无奈地相视一笑,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只有君逸之一直保持着往常一样的玩世不恭的笑,只不过俊脸上的肌肉却绷得很紧,怎么看都有些强撑的意思。
回到曹府,张氏就将儿女叫到雅年堂来,问他们与公主和君二公子攀交得如何,得知太后有意给俞筱晚指一门贵亲,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得腾地站了起来,“这怎么行!”
有了皇亲做靠山,俞家的家产她肯定是分文别想沾了,就是吃下去的说不定都得吐出来。
她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忽然拿定了主意,“此事得找你舅舅舅母商议一下。”
曹中雅也分外赞成,“那君之勉公子日后可是会继承亲王爵位的,君二公子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已,娘,我不要俞筱晚的品级比我高。”
张氏立即使人去给张夫人通了信,澄清厉害,张夫人便去找女儿张君瑶,“那个俞丫头跟吴庶妃穿连裆裤的,决不能让她攀上好亲事。”
张君瑶想了想,漫不经心笑道:“元宵之夜让表妹们来王府陪我解解闷吧,我介绍几个人给她们认识。”
张夫人听了女儿的计谋之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展眼便到了元宵节,皇上赐宴清华宫,官员们都携夫人入宫参加宴会,而曹家姐妹和俞筱晚却被请入摄政王府陪张侧妃解闷。因为小武氏也在被邀之列,想着还能见到吴丽绢,俞筱晚便也没推辞。
摄政王妃不在府中,王府里就是张侧妃为大,王爷的几位妾室听说张侧妃的表妹们来了,都过来见了一面,俞筱晚只虚应了一下,就告罪去看吴庶妃。
吴丽绢的院落离张君瑶的院落有些远,中间隔着王妃住的正院,必须绕道后花园避开。府中的宫女引着小武氏和俞筱晚从花园经过时,俞筱晚见花园的廊亭中有丝竹声传出,略微露出了些好奇的表情,府中还有客人吗?
宫女笑着解释道:“那是怜香县主借了廊亭宴客。”
怜香县主姜媛是摄政王妃的亲妹妹,俞筱晚只知道她钟情于曹中睿,却不知道她的性子如何。
廊亭那边也正有婢女送了几碟各色腌果过去,笑称,“这是我们张侧妃的表妹亲自渍的腌果,请县主和各位小姐品尝。”
姜媛尝了一颗,笑赞道:“的确不错。替我道声多谢。”
婢女恭敬地曲膝退下,便有一位小姐笑道:“当然不错,太后都喜欢吃她渍的腌果呢。”
几位贵族小姐便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位小姐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你们应当也见过她,就是上回被晋王妃叫去一直陪着看戏的那位小姐。听说,晋王妃有意将她配给之勉公子呢。”
“胡说!身份根本就不配!”姜媛斥了她一句,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静雯郡主,宽慰似的道:“以讹传讹的事,别放在心上。”
那位小姐却是不满怜香县主不相信自己,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没骗你们,太后也有意指婚呢。”说完又是一脸后怕的样子,捂着小嘴道:“可别说是我说的。”
“你……”姜媛还要说她是胡说,可一想到此女父亲的身份,当时就信了多半,再回头看好友静雯郡主,已经踱到窗边去了。
她忙跟过去,站在静霁郡主的身边,小声道:“你别放在心上,你与之勉哥哥从小到大的情谊,太后也是知道的,就算真的要指婚,顶多是侧室罢了。”
静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一道窈窕的身影,直到那身影转过垂花门再看不见,才回头朝姜媛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吗?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再说,之勉哥哥对我一直很好,那样的女孩儿,对我也够不成威胁。”
姜媛笑着点了点头,忽地道:“我们去吴庶妃那里玩玩吗?说起来,那天都没仔细看那位小姐长的什么样子。”
众人一听也来了兴致,相携着到了吴庶妃的水风景。
俞筱晚正跟吴丽绢母女说话,喜儿便进来通禀道:“静雯郡主、怜香县主与几位小姐要来给庶妃问好。”
吴丽绢忙道:“快请!”
一行进来六名少女,与一般的千金不同,都是干练清爽的短袄六幅裙,头上梳的抓髻,首饰也不多见,只簪了一两只花簪,还不带流苏的。
吴丽绢帮着两厢介绍,“这位是我远房表妹俞筱晚,这几位是静霁郡主、怜香县主、艾可心、蒋婕、肖昱、秦妤。”
众人相互见了礼,分主次坐下。
怜香县主跟吴丽绢最熟,笑嘻嘻地道:“听说吴姐姐这儿来了贵客,咱们不请自来了,一会儿正要去玩飞镖,不知俞妹妹有没有兴趣。”
静霁便道:“你别胡闹,没得吓坏了客人,人家可是规规矩矩的小姐。”
“静霁,我这叫爽快!俞妹妹,射飞镖可比击鼓传花好玩多了,你不如来试一试,不喜欢不玩就是了。”姜媛邀请道。
俞筱晚见她们个个都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想到赵国公是武将,只怕怜香县主交往的这些千金也是武将之后,武将的女儿果然同文官的女儿不同,看起来就爽快得多,二则吴丽绢母女可能有私房话要说,她又不想回张君瑶那边去,三则她也有兴趣玩飞镖,于是便笑道:“好啊。”
姜媛立即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朝吴丽绢道:“那我们先去玩着,到饭点再送俞妹妹回来。”
吴丽绢就笑道:“让喜儿跟着服侍吧,不劳烦县主亲自送人回来了。”
也是有让喜儿照料一下的意思,俞筱晚便感激地朝吴丽绢笑了笑。
到了王府的练武场,早有王府的亲兵将飞靶布好,一色儿的钝头飞镖也早备齐,看来怜香县主是经常在这里玩耍的。
俞筱晚就放了放心,认真跟几位千金比拼起来。对上飞靶,俞筱晚一镖就正中红心,将静霁和怜香两人都给惊呆了,愣愣地问,“你说你没玩过?”
俞筱晚含笑点了点头,“是啊。”这的确是她第一次玩,不过习武也快一年了,这点准头还是有的。但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后面的几镖她就故意放水,射在外圈,让头一镖显得好象是无意间命中的。
秦妤眼睛咕噜一转,又要玩骑马射箭,俞筱晚也没怯场,认真同她们玩了一圈,箭箭命中,虽然不是每箭都在红心,但比之她们六个还是强得多了。
姜媛便不由得问道:“你是不是自小就习过武的?”
俞筱晚淡笑道:“学过一点皮毛,家父是河南都指挥使。”
众人恍然,便笑道:“原来跟我们一样是武将之后,那以后我们就一起玩吧。”
蒋婕笑道:“就是,物以类聚嘛。前个儿杜家宴会发了帖子来,我都没去,跟那些千金小姐们在一起,无非是比谁的头饰漂亮,衣裳款式新颖,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假借赏梅之名,行的还不是勾引男人之实?”
静霁郡主啐她道:“你说得太粗鄙了,不过,听着挺爽快的……”
众女都哈哈笑了起来,俞筱晚难得地开怀,觉得跟这些豪爽的千金们交往,的确是桩乐事。
到了饭点,喜儿请俞筱晚赴宴,怜香县主的宴会也要开始了,众人就与俞筱晚别过,说日后多多交往。
待宫中散了宴,王府的聚会就早散了,摄政王下榻在王妃的正院,先净了身,到内室的暖炕上歪着,就着明亮的玻璃宫灯翻看公文。就听得王妃在稍间问宫女的话,有宫女回道:“今日怜香县主与俞小姐一同玩了一上午,宴时才分别的。”
王妃不由得好奇地挑了挑眉,“媛儿怎么知道她来了?”
那宫女回道:“张侧妃使了婢女送腌果给县主品尝,县主听说是俞小姐带来的,便去道谢,就这么认识了。”
王妃又问县主她们玩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笑了笑,打发宫女退下了。进得内室,王妃伴着摄政王坐下,王爷眉都不抬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妃笑啐了一声,“才不说,你的心肝宝贝张侧妃虽然平时不跟媛儿来往,可今日好心送腌果给媛儿尝,我若还怀疑她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会落个满身埋怨,待日后有了分晓,王爷自然会知道……再者说,一个小孤女,哪里有王爷您的子嗣重要?”
摄政王无奈地抬眼看她,“我一个字都没说,你就给我定了罪名。”
王妃咯咯娇笑,偎进王爷的怀里,“好啦,我会管您看好后院的,会让她安安分分在府中待产,您只管忙您的大事便是。”
摄政王勾起她光洁的下巴,俯头印上一个吻。
王妃享受地闭上眼睛,心中却是甜蜜又得意,可笑张君瑶还以为生个儿子就能取代她,却不知王爷与她情深意重,更看重她的智谋和气魄,能帮他管理后宅,让他安心政务,否则,她早就坐不稳这王妃之位,何须等到今朝!
展眼就进了三月,莺飞草长,春暖花开,桃花、杏花、李花,还有各种无名氏野花,开得蓬蓬勃勃,花间蜜蜂蝴蝶忙碌穿梭,百鸟欢唱,一片生机盎然。
二月底的时候,曹中睿迎娶了何语芳,不过听下人们说,两人各有房舍,一来是曹中睿还年幼,老太太和爵爷都不希望他们太早圆房,二来曹中睿自己也不愿意。
何语芳的陪嫁极多,这给她撑足了脸面,老太太又时常赞她懂事守礼,曹府的下人们也不敢小瞧了这位二少奶奶。俞筱晚本是不想与何语芳有过多交集的,却不曾想在花园里几次无意撞见后,竟越聊越亲近。何语芳的确是有内才的女子,样子生也不错,可惜了一点小缺陷。俞筱晚前世听说她最后出家为尼,其实在曹府,若是不能生下一儿半女,跟出家为尼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帮何语芳一次,怎么也得给她个儿女傍身。
这两个月间怜香县主和惟芳长公主来曹府寻俞筱晚玩过好几次,俞筱晚渐渐与怜香县主那帮人玩得熟了,跟惟芳长公主的交情也是一日好过一日,情浓得象是相交几十年的闺蜜。只是俞筱晚不大明白,惟芳为何时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这天正是骑马比赛的日子,惟芳长公主要从宫中出发,就由怜香县主来接她。俞筱晚早就打扮好了,一身素色骑车装,因为怜香县主告诉她,女子也有专门的赛马比赛,而且怜香县主答应借马匹给她。
雅年堂……
“睿儿,你妹妹穿这身衣裳漂亮吗?”曹夫人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寻求儿子的肯定。
曹中雅摊开双手,将衣裳全面展示出来,在哥哥面前转了一个圈。银红色的遍地牡丹纹琵琶衿上裳,配淡粉色流彩暗花百褶如意月裙,腰间系一条粉色柔绢丝绦,腰间左侧饰一块上品羊脂玉的云纹葫芦(福禄)玉佩,右侧则是女孩儿家常系的荷包、带金环的香帕等物,琳琅一身。
上色深而下色浅,远看如同一朵出水芙蓉。
曹夫人秀眉弯弯,面带笑意,对女儿的美貌和自己亲手挑选的这一套衣裳,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必定能引得少年公子竞折腰。”
曹中睿看着妹妹换了不下十套衣裳,早就神思飘渺到天外去了,想像着这样的衣裳若是穿在晚儿妹妹的身上,那该有多么明艳动人。可惜……
曹中雅得意地理着衣袖,“表姐真的都安排好了吗?”然后阴狠地道:“最好是摔死她。”
张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可不是你表姐安排的,这是借刀杀人,你少把罪名往你表姐头上扣。”
曹清儒今年也得了请柬,可以带儿女一块参加。一家人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在俞筱和怜香县主之后一脚到达会场。
会场里早就人山人海,参加的都是权贵子弟,主子不多,奴才却多。摄政王携王妃坐在高台上观看,君逸之与家人坐在一起,忽见摄政王妃朝他笑了笑,忙过去请安。
摄政王妃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小声地问,“今年你参加吗?”
君逸之摇了摇头,“没意思,没一匹马比得上我的逐风。”
王妃便笑道:“那可就便宜之勉了,听说他前月才得了一匹乌云踏雪。”
激将法没用,君逸之还是摇了摇头。
“若这回他出了风头,太后大约就会帮他指婚了。”摄政王妃状似无意地道:“不知是静霁还是谁。啊……静霁在那边,看起来跟俞家丫头的关系不错嘛。”
君逸之顺着手指瞧过去,果然见俞筱晚一身短打骑马装,在跟静霁和怜香说话。他眸光微微一闪,便下了看台,走了过去。
俞筱晚正在挑马,静霁郡主、怜香县主和蒋婕等人都多牵了一匹马来,随她挑选。俞筱晚骑术不错,可挑马并不在行,看这几匹马都高大俊美,一时拿不定主意,君逸之溜达过来,漫声道:“这种母马骑了也想赢吗?”
怜香县主回头一看是他,顿时恼了,“母马怎么就不能赢,我们女子比赛都是骑的母马。”
君逸之一匹一匹拍过去,眸光闪了几闪,朝俞筱晚笑道:“我有马可以借给你,你随我去拿吧。”
怜香等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惶急之色。